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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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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开头,康熙身边就热闹起来了。

按说帝后大婚前,皇帝身边应有两个教导人事的宫女,留在清宁宫伺候,日后皇后位主中宫,再给名分,也算是皇后的恩赐。

那日话赶话到那,先给钟粹宫添了位庶妃,事后太皇太后细细琢磨着仍觉不妥,命人从内务府挑选出两个家世清白样貌周正的包衣旗宫女送去了清宁宫伺候。

福安来回话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坐在炕上看着娜仁打理香料,拿梅花模子印出来的小香饼指头大点,小巧玲珑的,因多用果皮香花调匀,沉檀反而量少,香气清新香甜,并不十分浓郁,只淡淡的,沁润心脾。

“要说这规矩啊,好也不好。倒是苦了未来皇后了。”太皇太后见娜仁指尖捏着小小的香饼,指甲是淡淡的莹润的粉,手指纤白宛若削葱根,便微微一笑,心中一股感慨散去,笑道:“入秋了,让内务府打造几只赤金嵌翡翠的指环吧,金丝掐得细细的映着翡翠,浓绿又衬着细白的手指,那才好看呢。我年轻时候也爱打扮,那时却没有你们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了。”

娜仁将盛放着香料的小托盘交给琼枝,她自拿去阴干,娜仁便道:“皇后妆奁中的凤冠、金钗打造就足够造办处忙活了,我又何必去掺一脚呢?您说的花色,家里送来的首饰里似乎有一样,回头让乌嬷嬷找找就是。”

“也好。”太皇太后微微点头。

此时皇后妆奁置办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无论内办外办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出了岔子。

八月里,胜芳的螃蟹也到了季节,拣最好的贡入了宫中。

彼时中秋将至,宫里要办夜宴,太皇太后便感慨:“如今宫里人少了,还不如先帝时候热闹。”

今年宫中几位低阶先帝庶妃殁了,倒也不是很大事儿,甚至康熙都不必服丧,也只有太后最伤心了。

此时听闻太皇太后此言,太后微微垂头,兴致寥寥。

小厨房呈了新制的茯苓汤酪来,皇庄新进的茯苓霜合着牛乳、蜜糖熬煮,后添的金丝蜜枣与枸杞的滋味很浓,小厨房又别出心裁地切了细细的果脯丝进去,舀了新熬的杏儿酱,再浇了一勺参蜜,入口酸甜爽口,香气浓郁,很是养人。

娜仁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亲自捧起一一奉与太皇太后与太后,含笑道:“九月里就是帝后婚期了,皇后入宫,日后可不热闹了?”又道:“前几年也是这几个人,你二位也没闲清寂,今年这般感慨,可是我这旧人遭了厌弃了?”

“你呀,就这些歪道理最多。”太后展出笑颜来,摇起一勺酪凑近她嘴边:“快快堵了你的嘴吧!”

娜仁笑嘻嘻地一口含进去,然后往旁边一坐,端起白瓷小碗慢慢舀着。

太皇太后收回思绪,笑道:“也是有理,皇后入宫,宫里的人丁就渐渐兴旺起来了。还有早选定的钮祜禄氏与纳喇氏、李氏女子,开枝散叶,宫里总是要热闹的。”

她一招手,唤了福安近前来,问:“各府诰命夫人的节赏都齐备了?”

“齐备了。”福安一欠身:“宫缎、宫绸、金银锞子、簪菊、月饼等数,按照等级高低各有不同。宗室之外,各府老诰命、朝中新贵,二品上的诰命夫人们也各有恩赏。蒙古勋贵诰命是另一份单算,如往年的例,短去簪菊月饼,添如意饼并芋头干果等。”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办事愈发妥帖了。早前看定的纳喇氏我依稀记着是满洲正黄旗出身,她阿玛是个五品郎中,名甚?”

福安恭谨答道:“纳喇主儿之父系正五品郎中索尔和。”

“赐遏必隆与他府上,还有汉军正蓝旗总兵官刚阿岱李家,各有一盒内造月饼、宫绸两匹、宫花一匣。赐索尼夫人除例赏外另有红木缠金丝如意一对,赐未来皇后之母金黄、泥金、明紫、黛墨、浅粉、雪青、玉白七色贡菊,各色宫绸十二匹。把各色内造月饼点心装两盒,时令鲜果一篓子,再添一篓胜芳贡上的肥螃蟹,赐给未来皇后。”太皇太后略一思忖,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高下态度立分,这是把对未来皇后的看重明晃晃摆到了明面上,也是在向满朝文武勋贵彰显她的态度。

皇后母家的笑话,不是谁都能看的。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太皇太后安抚了赫舍里家,也没忘了佛拉娜,叮嘱道:“清宁宫那两个就算了,钟粹宫要厚赏,除了宫中内务府备的例赏之外,你从我库房里挑两样首饰缎子送去。”

福安忙一一记下应着,娜仁星星眼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呵呵地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嫩!还有得学呢。”

娜仁歪进她怀里,笑嘻嘻道:“有老祖宗在,娜仁什么都不必学。”

“老祖宗又能护你多少年?你自己也要立起来才是。御下之术讲究的是张弛有度,敲打要恰得其分,在宫里,你什么都不能会,又什么都要会。”太皇太后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发髻,轻声道。

娜仁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衣裳,太皇太后不喜奢华,或者说不喜自己身上的奢华,衣服上的刺绣简朴疏落有致,也没有掺金银线,面料柔软,并不磨人。

她伏在太皇太后膝头,如贪玩晚归的小兽,懒懒散散的,眷恋温暖的怀抱,不愿再奔跑走动:“这不是有您呢吗。”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旁边的太后感觉自己好像被忽视了,也不气馁,戳戳娜仁:“还有我呢。”

康熙进来的时候,三人已经把牌桌支起来了,娜仁的牌运一向不错,奈何在场的都是长辈,也没敢用心打,饶是这样胡乱玩,匣子还积起一层钱。

这各个有输有赢,反而比平时与那些老诰命福晋们打牌有趣儿,太皇太后却睨她一眼,道:“你不必收敛着让着我们,嫌我们老了?”

“我哪敢呐。”娜仁笑眯眯道:“打牌不就是讲究个随心所欲吗,运气足够好,打得再稀巴烂也不会输得落花流水。”

“听听,听听!”太后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满脸写着嫌弃,又看一眼娜仁,摇摇头,叹道:“可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你就仗着好运气吧!”

太皇太后笑看着她们二人插科打诨,康熙听着笑声走进来,心中了然。

佛拉娜在殿外便逐渐放缓了脚步,此时与他约有两步远的距离,恭敬地向太皇太后与太后请安。

娜仁站起来对康熙欠身,笑道:“可知是来蹭晚点的。”

康熙也不客气,“胜芳新进的螃蟹,肥的也罢,有一篓子是朕专门吩咐的,不过孩童拳头大,是惦记着阿姐去年制得香辣味。不敢求阿姐劳动,只要指挥指点着小厨房动手便是了,那个味道,御膳房是万万没有的。”

“行了,不急,打完这圈牌的。”太皇太后对康熙招招手:“皇帝过来坐,你再补一家,正好了,四角齐全,也压一压娜仁的运气。你是不知道,她那一手牌多让人眼红。”

又嗔道:“一来了就指使她。”

康熙依言在宫女搬来的交椅上坐了,笑道:“孙儿哪敢指使,不过仗着她心软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叫了娜仁这些年阿姐,彼时年幼,年头久了也就习惯了,太皇太后都不挑这错处,宫里自然无人挑。

或者说,太皇太后私心里也不想康熙真管娜仁叫一声“姑爸爸”。

佛拉娜被太后叫过去,小宫女搬了个墩子过来请她坐下在后头看牌,太后问:“怎么一块过来了?”

康熙笑道:“本来在钟粹宫,便带她一道来向皇玛嬷与皇额娘请安了。内务府人来回皇玛嬷您吩咐的中秋节赏,孙儿吩咐另赐给科尔沁部三等台吉阿郁锡大人之妻一份,比照遏必隆夫人的例,另加一斗明珠。”

太皇太后闻言,看了娜仁一眼,笑着道:“随你安排便是。”

她又对佛拉娜道:“按例,逢年过节的,宫妃可以召见赏赐家中亲眷。今年我的特许,你可以预备着了。”

虽是宫妃的权利,在先帝时期,后宫中也只有妃位上或怀有龙嗣者有此特权,佛拉娜这些日子也听宫人絮叨了不少,此时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太后笑看她一眼,又笑吟吟地看向娜仁。

娜仁倒是神情平常,这样的事情端午节已经来了一次,救驾之功就是值钱。

她心里暗搓搓算着,想起额吉,不免又想起家里。

中秋当日,众诰命入宫朝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回府之后,各家再宴。

索尼夫人厚赏了宫中来的侍卫、教引嬷嬷、宫女们一番,命厨房预备了整齐酒菜摆在偏院,让他们去吃酒。

待正厅里只有自家几人了,方命身边的老嬷嬷将打听来的节赏分配一一说来。

未来皇后就坐在上首之位,这也是不得不的礼节。

听闻另外两家均有赏赐,她心中微微一动,迟疑道:“纳喇氏夫人……”

“不过五品,未能入宫。李家夫人人在外地,献表倒是呈上了。不过马佳氏夫人却被马佳格格召见,听说是太皇太后特许。”索尼夫人拉着未来皇后的手,笑道:“这都是小节,无妨。太皇太后给各家的赏赐不同,另外三家不过寻常,唯有你这里的各样吃食,另有一番寓意在其中。你额娘那般丰厚的赏赐,也是太皇太后在彰显对咱们家的厚爱。凤凰儿,你要稳住。”

她说得意味深长,又道:“钮祜禄家和呐喇家、李家的位份都没定下,李家那个她父亲官位虽高,却是汉军正蓝旗出身,又是前朝降臣,早年还好,如今江山稳固,便是两边不讨好了,你看那些个书生文人也很看不上他家呢。太皇太后选了她家的女儿,一则给汉军旗一个颜面,二来也有几分安这群明朝降臣之心的意思,不过妃位决不会给。”

提起李家,索尼夫人眼微微垂着,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轻蔑来,“背主之人之后,不过如此。呐喇家那个阿玛不过五品,不足为虑,遏必隆的次女,只怕是要封妃了。再有,宫中已有了一位马佳庶妃,博尔济吉特氏的名位却迟迟未订,凤凰儿,你心里存个底儿,你一入宫,宫里可能就要预备两位妃主的册封礼了。”

她拍拍未来皇后的手,轻声道:“这里头有个缘故。本来,若要扶持咱家打压鳌拜,遏必隆之女纵然入宫,也不会一开始就有了名位,博尔济吉特氏那位也是,大家一视同仁都没有位份,皇家的说法多得是,谁有所出谁封妃,也是从前有理可循,无可厚非的。”

未来皇后边听边慢慢点头,一大家子围着桌子坐着,对这种宫斗小班课,即使是大老爷们,也没表示出什么厌烦来。

毕竟开班的那位是自家食物链顶端,君不见索尼老大人也老神在在地坐在旁边斟酒自酌自饮呢吗?

索尼夫人道:“……也是鳌拜那个脑袋不好使的,年初天地会的刺客怎么就冲进了内宫?怎么就沾了皇上的身儿?若不是侍卫疏于职守——”

刚调职领侍卫内大臣的噶布喇与现于宫中供职一等侍卫的索额图默默低头。

“让博尔济吉特氏捡了个救驾有功的便宜!既然占了救驾之功,再在宫中没名没分的就说不过去了,你看现在慈宁宫没个动静,可见是预备憋个大的,届时一封二妃,凤凰儿,你要做好准备。万万要——”

“厚待博尔济吉特氏,礼遇钮祜禄氏、李氏,拉拢纳喇氏马佳氏,无论君子与小人,不过‘敬’字尔。”未来皇后端坐于交椅上,徐徐含笑。

索尼点点头:“不错。”

转眼至九月,帝后婚期将至,宫中气氛愈发紧张,来往宫人忙忙碌碌,坤宁宫上下均被装点一新,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娜仁最大的感想应该就是发了大财了。

太皇太后命绣院替她多做新衣,各种颜色花样,均是她老人家从私库里寻出的好缎子,看那规格,娜仁心中渐渐有了些猜想,也暂且压下。

太后十年如一日地热爱给她送首饰,家里也随着帝后大婚贺礼的车队送来不少好东西,家信中多有宽慰之言,娜仁看着即将被堆满的库房,打算与太后深谈一番。

然而未果。

太后她老人家振振有词:“那些首饰都是别人送的,我留着也戴不上,不过压箱底儿罢了,你也好好打扮打扮,看着一日日素的,真以为咱家怎么了呢!你阿布额吉短了你的还是老祖宗与我短了你的?”

只是最近脖子不舒服的娜仁默默低头,想当年她也是能为了补助扶贫款和上级领导大谈人生理想舌战群儒和同僚撸袖子的诸葛亮第二,现在竟然有口难辩,真是世道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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