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慕韶华不答,一答肯定又会吵起来。
慕宣怒声:“老夫在问你话!堂堂新科榜眼就是如此不懂孝道?那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早早让老夫安排了,做一辈子庸官去。”
慕韶华忍的心肺直抽,还未答话,慕宣冷声:“我看过继一事,该早早定下才是。孩子跟着你,只会教出懦弱儒生,成不了事。”
方巧巧心头咯噔,她原本想今晚挑个时候说,没想到千挑万选却在这火气灼灼时被说出来。慕韶华愣了愣:“什么过继?”
慕宣微微背身:“你弟弟无子,将长善过继给你弟妹,让阿紫有个哥哥,日后也……”
“我不同意!”慕韶华再是忍不住,若不是妻子拽住自己的胳膊,便要冲上去了,“为何要过继?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弟妹和侄女,但过继一事,绝无可能。”
慕宣冷笑:“本来老夫还想遵从你的意愿,可如今看来,孩子再待你身边,难成气候。为了慕家日后繁盛,这事便这么定了。”
慕韶华气的几乎呕血:“这慕家我再不待,待会我就领着妻儿走,你再生个罢。”
方巧巧心疼丈夫,摇头示意他停声。慕长青和慕长善也被吓着了,阿月因为和宁如玉同一辆马车,车夫送宁如玉回去,如今她还没回家。
慕宣怒不可遏:“管家,拿鞭子来!你已姓慕,不能离开,要听老夫的。”
慕韶华沉声:“那便将我这条命拿去罢。”
众人皆是一愣,慕宣也没料到他脾气竟然这么倔。忽然想起凤娘,当年她的脾气不也如此,否则也不会硬气到一人带大孩子,也不愿回京找自己。他当年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却始终找不到。一念之差,折磨了他三十载,如今凤娘去了,儿子又……猛然想到这,一口气不顺,俯身呕了一口血。吓的丁氏扶住他,使唤人去喊大夫。
慕宣抬手拦住她,这被儿子气的呕血的事传到外头,不孝的罪名扣去,慕韶华就真的别想一展抱负了。
慕韶华愣了片刻,下意识上前:“爹……”
“滚,滚出去。”
气势全无,只是个老人悲怆的声音。丁氏急了,一个劲的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慕韶华从院子里出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方面不喜父亲,但一方面又不愿这样顶撞他,更不愿见他如此。说到底,恩亲血缘断不得,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回到房里,方巧巧让孩子去等阿月回来,让她直接回房去。拧了帕子递给慕韶华擦拭:“大郎别想那么多,爹很快便好了。”
“话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方巧巧坐在一旁,接回帕子给他擦手:“确实有点,你说什么话都好,就是不能用死来威胁自己的爹娘。爹确实有许多做的不对,但看得出,他很补偿你,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补偿,又不愿问你,问你,你又从不好好说。”
慕韶华心中自责,仍想着方才慕宣呕血的事,只希望他没事,明日又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方巧巧伏他肩上,低声:“关于过继一事,暂且答应,但大郎信我,最后关头我不会将孩子交出去,我们是一家人,谁也拆不散。”
慕韶华拳头握紧,他不是不信任妻子,只是就怕出了个什么纰漏。方巧巧又往前一分,几乎咬耳,将计划说了一番:“这样的话,既不会起冲突,又成全了你孝顺、顾及弟妹的名声,也不会再有人提这件事,更不会闹的不合。”
慕韶华重叹一气:“内宅的事,比起外宅来,还更难解决。”
方巧巧见他面色缓和,这才笑笑:“于我而言,外宅的事才可怕。所以呀,你主外,我主内好不好?日后这内宅就交由我,大郎好好做官。”
慕韶华点头,男主外女主内,这担子,瞬时轻了许多。
晨起,慕韶华去了慕宣院子。丁氏见了他,默了默说道:“你爹身体年纪渐上,身体已不如往日,你日后不许再那样气他。你再怨恨他当年抛弃你母亲也好,终究是你父亲,逞口舌之快,只会家宅不合,于谁都不好。”
慕韶华应声答是,丁氏才放他入内。
慕宣见他早早来看自己,心里舒坦了些,却仍是不苟言笑,不愿多搭理。
慕韶华尴尬非常,问了安康,直到说“过继一事,听您的”,慕宣才瞧他“可思量清楚了?日后可莫说是我逼你的”。反复问了,这才面露欣慰“你好好做官罢,不要想着高升,官职低点也好,一直待在翰林也好,至少平稳安康”。
听的慕韶华更是心觉难受。
他这边一点头,下人报上给老太太,老太太立刻叫了媳妇孙媳妇来,商议着将长善过继给慕正林。
丁氏想起先前方巧巧提的,说道:“这过继一事十分重大,八字极为重要,儿媳请了一位先生,让他算算八字可合适。”
别说老太太信这些,宋氏听了也点头。她和慕紫的八字都甚好,倒不怕在这上头卡壳。
那半仙很快就被请到家中,看了看那红纸条上的八字,掐指算了半日,再睁眼,满是迟疑。
宋氏见情况不妙,先说道:“定是没问题的吧?”
半仙瞧了她一眼,捋捋胡子摇摇头:“这话在下不敢说。”
老太太皱眉:“你且实话实说就是,遮遮掩掩的莫不是假半仙。”
半仙冷笑:“冲撞在下可并没什么好处。”
人便是你愈强硬,对方就愈是气弱。老太太信鬼神,别人说他是半仙,就怕得罪了背后下什么巫术,当即不再冷声,软了语气:“先生只管说,赏银是少不了的。”
半仙这才说道:“三少奶奶这八字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实则暗藏玄机。那玄机,便是一般人瞧不出这八字其实硬朗得很,便是平时说的八字硬,甚难降服,而这位慕家小少爷的八字……分明不合,也就是说……”
方巧巧脸色一变,几乎瘫的不能起身:“要是过继,那我儿便……”
半仙说道:“夫人放心,并无性命之忧,但八字冲突,只是会弄的家宅不安,折了年长之人的寿。”
众人顿时寂然,老太太的脸色更是难看,这说的年长之人,不就是她。宋氏反应回神,怒道:“胡说,从小到大我娘寻人与我算的八字从未听过你这说法!你、你分明是收了肮脏钱,泼我脏水,不许我有儿子!”
孔氏在旁轻声笑笑:“三少奶奶说这话倒不想想,这先生是谁找来的。”
这半仙可不就是丁氏特地找的,宋氏一张嘴得罪了婆婆,有苦说不出。若是算命先生是方巧巧找的还好,那再请人来算过也无妨。可现在去请,就等于驳了婆婆的面子,她总不能为了要个儿子得罪仍掌管家中大权的人。
丁氏不动声色看着三个儿媳,目光落在方巧巧身上。已然明白她那天的用意,不过是故意套出自己的话,让她知道自己会请哪个先生来。只怕这几日,她早就前去贿赂好了这半仙。这一招,用的实在险。若是她请的不是那个先生,这儿子就真过继出去了。
只是想想,没有把握的事,她这儿媳,定不会做。连她这做婆婆的,也很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再者,就算知道是被方巧巧坑了,她也不能再去找人来。否则在老太太面前,就是她办事不周到,外人听了,也会说她担不起慕家主母的名号。
方巧巧知道古人迷信,知道为人儿媳的拘束,那她就利用这些迷信和拘束,反为己用。即便婆婆不打算找那祝半仙,她也知晓找的会是何人,提前收买并不难。丁氏身边,早就有她收买的人了。
只是她的真正目的不在阻止宋氏一时,未免后患,还需后手。让她再乖一些,最好……收为己用,免得背后再挨了刀子。但做这件事,自己动手为下策,她需要一个心甘情愿去做这事的人。
☆、第27章 心有猛虎借刀杀人
第二十七章心有猛虎借刀杀人
方巧巧回到院子里,慕长善正等在廊道上,见母亲过来,迟疑片刻,敛了悲愁,强笑道:“娘。”他要多喊喊,否则就没机会了吧。
“长善。”方巧巧笑了笑,“怎么站在这?”
慕长善笑问:“孩儿何时去别院住?”
方巧巧愣了愣,自己刚得了胜利,倒忘了儿子昨天已经知道这件事,一心顾着丈夫,却忽略了他。见他面带憔悴,只怕昨晚根本没睡着,不由懊悔心疼,定声:“就留在这,不用去别的地方。”
突然反转,慕长善忍得直抽的心瞬时变换了心情:“啊?”
明明那样舍不得和心痛,却还是对她强笑。一直以为次子不如长子聪慧,不如阿月贴心,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心小公子,可谁想今日她这做母亲的才发现,长善哪里不懂事,只是从不表现出来。轻轻摸摸儿子的脑袋,淡笑:“嗯,不会过继,八字不合,你婶婶死心了,我们一家人不会被拆散。”
慕长善当即展颜,这才敢抚抚心口:“吓死我了,我以为真要叫你们伯父伯母,叫兄长堂哥,叫阿月堂妹。”
方巧巧笑笑,转念一想不对:“嗯?娘没记错你今天好像要上学堂来着?”
慕长善恍然:“好像是……糟糕,要挨打了!娘我走了。”
“嗯,去吧。”看着儿子冒冒失失跑了,方巧巧还以为方才那懂事的人儿是幻觉,分明还是她那个粗心的二儿子嘛。进了屋里,慕韶华在练字。方巧巧瞧那字,扑哧笑笑,“狗啃似的。”
慕韶华放了笔:“静不下心。过继的事……”
方巧巧叉腰笑道:“有我出马,还有解决不了的事吗?”
慕韶华大喜,抱了她便在她脸上印了一记:“不过继?”
“嗯,老太太也不会再提这事。”方巧巧声音低低,免得被门外的下人听了去,说他们两口子不肯给亡弟过继子嗣,断了他们那房香火。方巧巧不愿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也知道要是宋氏真有了儿子,只怕他们这一房也不好过。
她要想个法子,彻底断了宋氏的……后路。说她坏心肠也罢,说她没人情也罢,于她而言,五口之家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万万不能让宋氏有机会翻身,否则同为嫡出,只怕她日后会领着儿子嚣张起来,将自己当做正统嫡出的一房,而将慕韶华看成低做一等的人。
慕韶华亲了妻子一口,只觉她心事重重:“怎么了?”
方巧巧抬头笑笑:“没什么。”
孔氏去跟婆婆请安,见公公面色十分差,问了安康。丁氏自然不会说是慕韶华气的,没有多说。孔氏出来,总觉不对,分明是得病了,可怎会说没事。赏了点银子给伺候的嬷嬷,推了几回,才收下,说道:“是被大少爷气的,都气的呕血了。”
孔氏大吃一惊,难怪强撑着不肯说病因,许是这个缘故。又想慕韶华真是不孝,可这样不孝顺,慕宣却还是护着他。不由冷笑,这嫡出的就是宝贝,他们庶出的要是敢这么做,肯定被乱棍打出来断绝父子关系吧。
腹诽着回到院子,见丈夫在修剪花草,心里来气。人家慕韶华现在官品是低,但是他至少是翰林的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前途大好。自己的丈夫封了个四品虚职,领个俸禄,没个实权,哪里比得过大房哟。
慕立成见妻子回来,招招手:“来,过来瞧瞧我种的茶花。”
孔氏没好气走过去,说道:“每日种花种草,你倒是种出个大官来。”
慕立成当即沉了脸:“你是仗着自己有儿有女,就不将自己的丈夫放在眼里了?”
被他一唬,孔氏也不敢再说气话,笑道:“妾身哪里敢。只是方才听了一件事,颇为气愤,一时着魔。”
慕立成拿着银剪子继续修剪枝叶:“什么事?”
孔氏低声和他说了方才听来的事,慕立成手势蓦地一顿:“果真?”
“真的,贺嬷嬷亲眼瞧见的。”
慕立成想了一番,淡声:“家丑不可外扬,管好你的嘴。”
孔氏也知这道理,才不会去嚼舌根。慕立成修了一半,将东西放好,说有事外出。孔氏便唤了两个妾侍过来陪自己说话,这日子,略闷。
慕宣已经能下地了,但身子骨一旦开始差,就觉难以恢复。这几日陆续有好友前来探望。慕宣颇觉奇怪,让妻子去打听打听。丁氏回来小心说道“外头传开了,说行之将你气的吐血,卧床不起”。
府里有人将风声传出去了,这样的家丑,难怪老友只说上门探望,却不问缘故,只怕他们也知道这事。
丁氏见慕宣要出去,轻声:“您身子还没好,这一走动,怕要复发的。”
慕宣并不答,穿戴好吩咐下人:“请薛老爷和方老爷去校场。”
丁氏怔松片刻:“老爷……平日约见在那练练手不奇怪,可如今您……是特意要在那见?您可千万不能勉强自己练武啊!”
慕宣默然许久,才道:“总不能让他们将风言风语传开了,否则行之还如何在翰林立足。”
丁氏急道:“您要是去拉拉弓,耍耍剑,身子便要坏了。”实在是拦不住,声音都颤抖起来,“您这样疼他,为何不让他知道?偏偏让他恨着您。”
慕宣嗓音沉的沙哑:“老夫欠他的。”
丁氏愣神,眼睁睁看着丈夫离开。这一瞬,她很是羡慕那叫凤娘的人,又很是同情她。那羡慕和同情,或许不过是在可怜自己。哪怕让她得一些夫妻间才有的感情,也不至于觉得她虚度了半生。
慕宣在校场约了好友比射箭,又操练了士兵,别人瞧着他仍是老当益壮,并没传闻中的病态。这才想那被儿子气伤的,不过是流言。
回到家中,又卧床几日,只不过外头传的,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孔氏这日也在琢磨,到底是谁将风声传出去的。越想越不对劲,然后就往丈夫身上想。这念头一起,就啐了自己一口,夫君怎么可能做那种卑鄙事。他虽然平日对她凶点,但可是个翩翩君子。
想着许久没去聚芳院坐了,又甚是无聊,便领着丫鬟去与所谓的大嫂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