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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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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淼隐隐约约猜出福晋的意思:“娘娘难道是要让这王家姑娘进来?”

皇后不置可否,只道:“去看看太后娘娘歇午醒了没。”

孙淼心里的疑惑没解开,追着又问道:“这几年眼看着咱们万岁爷对主子越发淡下来,您何苦要添一个这样的人进来。”

“你不懂。”

皇后靠着榻沿儿坐下来:“我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但总要有人能在皇帝身边,替我们博尔济吉特氏说上句话。毕竟,还有位老娘娘,在畅春园里活着呢。我怎么样不打紧,但我们博尔济吉特氏一族,还要发扬下去。”

她这样一说,孙淼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皇帝亲生母亲一直住在畅春园,但皇帝从来没有在太后面前提过关于哪个女人的一句话。

但他不露声色,反而越发叫人不安。

福晋的身子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是很难调养好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若无皇子出,哪里能说皇后这个位置是稳当的。至于太后就更难说了,毕竟不是亲生。天知道皇帝大权握稳,会不会把奉迎那位老娘娘回宫。

身着鲜衣,脚履薄冰啊。

孙淼在福晋身旁蹲下来,抬头凝着她道:“福晋指望王家那姑娘?”

指望还谈不上。

皇后想着那姑娘在太后面前冷静和孤勇,轻道“她很聪明。”

孙淼不平道:“要说聪明,谁比得过娘娘。”

“不一样啊……孙淼。”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

她揉了揉额角。怎么说啊,她哪里爱过,又哪里被爱过。

那人受了腰伤,在她面前挺得笔直,也不可能在王疏月面前露半点意思。但就是不一样的。她以为她已经修得堪当一国之母,看淡所有爬上龙床的女人,但她现觉得又有些不大对劲。

也许她不在意,是因为皇帝也没在意。

若皇帝在意呢?

人太复杂,尤其是这些活得不大自由的人。再加上情之初起都是八卦般混沌演绎,有心人自说自话,人模狗样内心却乱七八糟,无心仰面对日睡大觉,醒来时还往嘴里塞一口御膳房桃酥。

贺临见到王疏月的时候,她正靠坐在乾清宫后面的围房前吃桃酥。

那是雪停的第二日,日头很好。奠酒出来的几位王都到议所去了。贺临被排斥在王大臣会议之外,心里颓丧得很,三安跟在他后面,小声道:“哟,主子您这不由着步子,转到奴才们下处来了。”

贺临压根没在意三安这句话。

眼前那副景象是有些奇妙的。

御膳房做的桃酥脆得掉渣儿。一口咬下去,碎渣儿落了那女人一身,她连忙仰起头,又拿手去接。那模样狼狈,全然没有了之前在他和皇帝面前的那种端正。但在在贺临眼中,到不算难看。

也对,敢勒他脖子的女人,端庄得到哪里去。

“王疏月。”

他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就把她手里的那块桃酥惊到了地上,她身旁婢女萍露很是心疼:“这可是贵妃娘娘让送来的,这……”

王疏月抬起头。

贺临立在后殿的石阶上,身边只跟着三安一个人。

“欸。王疏月,世人说你是半个卧云精舍,怕都是没见过你如今这副模样。”

王疏月起身蹲了个福,“奴才是该再避远些。”说完,侧身对萍露道:“捡了东西,跟我退下。”

“回来,爷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说着,他几步从阶上跨下来,走到人面前,看着弯腰在地上捡桃酥的萍露。

“你就吃这个。”

“王爷不过来惊奴才这一下,这会儿到能把腹裹了。”

贺临皱眉道:“内务府的人挺尸的吗?即便是在受责,连饭食都一道给免了吗?”

三安见他生气,忙在旁道:“十一爷,这几日,内务府的大人们都忙疯了,先帝爷的事没有完,太妃娘娘的大事又出来了。有点手脚和眼力的都被调去前面伺候体面的事去了,剩下这些管饭食的,老的老,小的小,能盯着御膳房把各宫伺候匀净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奴才们的事。”

贺临回头就朝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她是奴才吗?”

三安忙跪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姑娘哪里能是奴才呢,王姑娘是王爷的侧福晋,是奴才们的主子。”

背后传来一两声女儿家明快的笑声。隐隐撩人耳红。

贺临看着那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奴才,心里杀了他的心思都有,这不是替他在王疏月面前认怂吗。这架势像是他堂堂十一爷着急娶她王疏月似的。

“内务府的人倒是从来怠慢过,是奴才没功夫顾上吃饭。王爷放心,有裕娘娘和王爷关照,奴才的日子过得不算苦。”

她的确比自己府上的女人知进退。

也知道他何时窘迫,不动声色地去舒解。

贺临压声斥三安道:“还不快起来。滚。”

三安忙站起身,也不敢在二人买年前碍眼了,捏着耳朵退到墙根下去杵着了。

贺临回身,却没去看她。

“福晋说了,你这顿罚要到什么时候?”

“到先帝爷出大殡的那一日。”

“这么……”

他想抱不平,但又突然想起她是在代自己受过。这么一说,要扫自己的脸面。是时口鼻一窒。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只得在喉咙里逼出了一个“哦”字。

王疏月偏头看向贺临。

她想起母亲以前常说,“女人开了灵智,好,也不好。好的是,灵慧前面挡,则情不易动,不好得是,一旦动了情,就要被这人世间的男子搓揉得万劫不复。”

所以,这个男人其实是顶有意思的一个人。

他不大通文墨,但贵在憨率,从前王疏月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良配,如今看来,哪怕不是良配,这个男人也不会去搓揉她的心。

“说起来,也不剩什么日子了,且奴才也想为大行皇帝尽心。去年,若不是大行皇帝的恩典,指派太医来为奴才的娘亲疗疾,奴才的娘亲也撑不到今日。”

贺临明白她把原由岔到她自己身上去,是为了不让他去想“代人受过”这一茬。

所谓百炼钢遇绕指柔,正是如今的情形。

贺临一直顶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道不觉地散到五脏六腑之中去了。

“你娘亲如今还好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不大好。不识得人了……”

她说着不由垂了眼,看着地上的桃酥碎屑。

人情之大悲的,是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在乾清宫这万丈素白之前,王疏月强把悲意压在了贺临看不见的地方。

但这是她的处事,并挡不住那颗想要与她共情的心。

“王疏月。”

“在。”

“你哭了?”

“没有。”

“要是爷,这会儿就哭了。”

说着,贺临想起从丰台大营回宫的那一路。他杀了几十个乌里台的亲兵,血往他他眼前溅的时候,他在马上猛地就流出眼泪来了。

皇家的亲情疏离,但贺临的血和情都是热的。先帝喜欢他,亲自教养他多年。他也把那个带领部族入主中原的父亲,当成他此生崇拜的第一大英雄。

因此,贺庞封宫,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见到先帝爷的最后一面。扶棺之时的那场大恸之哭,没有一分是虚情。

“欸,王疏月。”

他清了一口嗓子。

“爷这回若害得你见不上你娘亲最后一面,爷就……”

一时没想好说辞,话已出口又不能僵在那里,又见她静静望着自己,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

他心里一动,一不留神说出了蠢话。

“爷就任凭你王疏月处置!对,你想怎么处置爷,你说就是,爷绝不吭一声。”

这怕那个年代最糊涂的一句话。

一个皇族的男人,怎么可能任凭一个汉家女人处置,他的家族,他的嫡妻,他的子嗣,还有前途报复都不要了吗?

王疏月没信这句话。

可面前男子的那副模样,却一时鲜活得发光。她不由得冲他笑开,这一阵笑把心底的哀痛都驱散了很多。

“你再笑!”

他一拍脑门,气得拔腿就要走,走了几步,却又泄气折返回来。

“不是王疏月,爷让你别笑了!”

“好。奴才……奴才不笑。”

贺临提高声音喝道:“你就不配爷对你好一点。”

“是是,奴才不配。”

她低头摁住鼻尖,渐渐收住情绪。

日光柔柔得角落在她肩上,烘着她发辫上的碎发,轻盈地在干冷的细风了舞动。贺临望着她低头的样子,雪一样白的皮肤,乌黑浓长的秀发,还有沾染着水珠儿的睫毛。除了那点子烫伤,她的模样是真挑不出一丝不好。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贺临想象中,汉女的那种腻歪。到也不似富察氏那般酣畅淋漓,痛快自如。

怎么说?

贺庞的脑子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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