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异国情浓之夜
谁都好奇那个忽然出现的小孩,小小的身影,郑重的走在红毯上,还与总统像模像样的握手。
这一年来极少露面的沐寒声就温和的立在一边,等小孩握手完毕,自己才上前。
不过一个简单的行为,却被大为莫名的纵容和宠溺。
然而,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来宾介绍中,并未提及他的身份。
阅兵开始之际,却谁也没再看到沐寒声和那个小孩身影。
自然是看不到的,蓝司暔被沐寒声带到了城楼上的堡室里。
这是制高点,能把阅兵阵容尽收眼底,甚至可以从各个显示屏里看到周围建筑顶的狙击防卫。
各国参与检阅的阵容在做最后的调整与准备,更是一目了然。
蓝司暔的注意力却不在观赏上,只盯着狙击手的枪,又看看正在巡展而过的新一代坦克集群。
终于露出兴致而属于孩子的惊叹,“哇哦!”一声,转头看着旁边沉默淡笑的男人。
“这是最新改装的吗?炮塔该进了?是不是机动性也得提高?”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沐寒声笑意渐浓,“有见识!”
而蓝司暔认识的装备,远远超过了沐寒声的预料,他能指着屏幕上但凡出现的武器说出功用和特点,甚至是编号,再不确定的问是不是哪里改进了?
想来,跟着蓝修进出军队,可真没闲着!
“挑一挑,最喜欢哪一个新型机械武器,给你送个实用模样,如何?”沐寒声心情好。
这可让蓝司暔眼睛发亮。
“那我得好好想想……只一个?”
沐寒声浅笑,“五个以内?”
霍!
其实蓝司暔想说要俩,一听这话,立马点头如蒜捣。
谁不要谁傻!
……
那日后,本届阅兵的最亮点,成了蓝司暔,那大人模样的姿态,沉稳的小脸,和身上的穿戴都为人津津乐道,掀起一股儿童模仿潮,偏偏探不出身份来。
而这一切,也传不到伊斯去。
九月底,傅夜七的行程依旧紧密,原本外访是在首都,在温暖的会议室做交流,可她自请下访边境,天气恶劣到手背起了冻疮,人也瘦了一圈。
这都一年过去了,她再次滞留,恐怕还得些日子才能回国。
这个消息传到沐寒声耳朵里,他皱了眉。
古杨传完消息就安静的立着。
沐寒声又开始抽烟了,走到窗前,把窗户开大,一口一口的吸着,看似优雅从容,可他一双眉峰是蹙着的。
原定计划,她在十月初就该回来了,这是真是出于对伊斯边境贫困民众的关切,还是逃避回荣京?
这一点,沐寒声是真的想错了。
她不是不想回,是实在不忍走,伊斯在北欧的确算是经济繁荣,人口少,人均水平高。可贫富差距小,并非没有,尤其边境。
北欧天气常年寒冷,一到秋末冬初,更是刺骨的冷。其西侧边境是最不安生、最贫穷的地带,尤其,近年来连归属权都成了争议。
如此一来,受苦的成了民众。
她不是第一次来,每每看到衣衫褴褛、冻得浑身发抖的儿童,她会想到当年食不果腹的自己,那些炽烈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灼在心底的疼。
可她每一次去,这里的人却淳朴而热情。
有孩子会用一双龟裂的手,捧着自己刚刚抓到的北欧野鼠奉到她面前,满是笑意的邀请她一起烤了吃。
野鼠,在国内,听闻少数民族也吃,可她见了,心底犯怵,脸上却温和的笑,拒绝他的善意,看着他们去皮、剖腹、撒盐,架火烤。
“他们现在视你为衣食父母。”苏曜再一次跟她走在一起,感受这里的贫困和心酸,却担忧,“夜七,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你总要离开的。”
这儿是个小村子,夹在两座秃山之间,山体抵御寒风是好,不至于卷起黄土令人难以呼吸,但进出便是翻山越岭。在荣京与第一岛呆惯了乍来这里,是很不习惯的,如今好多了。
对于苏曜的话,她浅笑:“外访的目的,是建立国际友谊,最好的友谊哪来呢?不就该为伊斯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这话苏曜是认同的,却一丝迟疑。
“国际关系没那么简单,外访团与伊斯交流经验、互惠互利尚且可以,再进一步,就成为干涉他国政权了。”
她依旧清浅的笑了一下,“当初可是你把我带这里来的,我见了就不能不不管了。便是要看用什么方式了,你这个副总理都想不出办法么?”
听她这话,这事是非办不可。
见她搓了搓手,苏曜才发现她竟然又没带手套,皱了一下眉,握住手臂让她停下,拉过双手捂住,略微思虑,一边褪下手套要替她戴上。
傅夜七拒绝了,“手背冻疮开始化脓了,小心染了手套。”
苏曜只是温和一笑,“无碍。”不让她把手缩回去,坚持给她戴上,动作极其仔细,也低低的一句,略微责备:“起冻疮就更该戴手套,总是记不住,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一双手就毁了!”
她身体本就不好,伊斯的天气确实受不住,时而冻得食欲下降,全身慵懒乏力。
倒是不介意的笑,总归不靠手吃饭,过了冬天就好了。
又听苏曜低眉说:“所以,你真的打算再待半年?”
她点头,“或许更久,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苏曜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
往前走着,天色逐渐黑下来,说明今晚不得不在村子里留宿。
熟稔的去了一个民屋,一眼见了他们在合力制服一条蛇,边上架起的火笼,水都煮沸了。
吓得傅夜七猛地顿住,盯着他们。
苏曜已然握了她的手,微微往怀里拉。
他知道她怕蚯蚓,蛇就更不必说,这会儿腿没犯软是好的了。
说来,她似乎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软体动物算一样,这大概也只有苏曜知道。
这里的村民身形高大,看起来倒不费力,就是令人心惊。
有人转头见了她,立刻和善的笑着,见了她的怔愣,叽里咕噜的说着,让她稍微等会儿,免得蛇挣扎被烫伤。
她淡笑,等着。
终于一条蛇被完整的按进锅里煮上,她才被请进去,彼时冻得鼻尖发红,哪怕有苏曜挡着寒风,也冻得发僵。
“姐姐,这里!”主家的孩子热情又腼腆,将她拉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烤火。
“谢谢!”
这里离首都不远,哪怕是方面,她与他们对话,语言还算通畅的。
看了看锅里的整条大蛇,她目光都避了避,却因为一圈人围着火笼,都看着她,她只得好奇找话:“为什么不先杀了再煮呢?”
有人摆手,道:“蛇皮一破,鲜味就散了。”
之后还听他们说:“杀蛇必须等太阳落山,否则它的心脏会持续活跃,杀不死的。”
倒是没听过,也难怪都黑天了才弄。
“一会儿做成七道菜,一起尝尝?”主家妇人热情笑看着她。
她赶紧摆手,一脸后怕,让她看都觉得瘆的慌,何况是吃?
每一次她来,几乎能见他们吃各种怪异的东西,但这对于这一带是不怪的,外界的粮食运进来很困难不说,出去买路费极贵,近了买,物价又奇高,导致他们有了捕猎种种生物的习性。
来的人逐渐增多,因为他们知道她来了,都围着她,断断续续的讲着近日的趣事,也问着她会不会哪天就不来了?
目前来说,这里无论是修路、建学校都于事无补,也许哪天不期然就会被人一举捣毁,或者哄抢。
但她试图替他们描画憧憬,展开宏图,让他们看她手机里的照片,幻想哪一天能住上那样的房屋,穿上那些好看的衣物。
照片翻着翻着,却蓦地出现一抹颀长身影,一席靛蓝的西装,墨色的风衣英朗倜傥,那张脸,这一年来,她梦见过两次,棱角分明,回头之际一抹不经意的温柔,否认沦陷。
早忘了是什么时候拍的,大概是与他某次外出应酬么?
周围一阵吸气声,又蓦地哄笑。
“竟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是你什么人?”
气氛顿时活跃,都在盯着她,笑意盎然。
在他们眼里,她与苏曜感情是不错的,两人往人堆里一站,说是一对,谁都不会质疑,可一见手机里的男人,却都莫名觉得,她与那个男人更配。
她尴尬的收了手机,也点了头,“是我爱人。”
一旁的苏曜神色不明,只是淡淡的跟着笑,不明显。
周围笑意不减。
傅夜七收了手机一抬眼,蓦地却见了火笼上的锅里,那条蛇竟抬头了,一双幽绿的眼透进她眼里,冷得心头一紧。
身体猛然僵住。
“怎么了?”苏曜坐得近,对她的变化很敏感,握了她僵硬的手。
她拧着眉,再看去,蛇明明早被烫死了,安静的卷在锅里。
那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幻觉?
嘴里干涩着,她闭了闭眼,摇头,却一时说不出话,心头莫名的紧张着,几个深呼吸才下去少许。
“他们说,一会儿做几个菜?”她冷不丁的转头问苏曜。
苏曜略微皱眉,“七个,怎么了?”
国内基本的排场是八个菜,但这里习俗不一样。
先前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再听这个‘七’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莫名的慌,却说不上来。
那条蛇再被捞出来准备烹饪时,她才看仔细,至少五米长,粗略看,比她的小腿还粗。
拧了眉,她竟不敢再看它闭合的眼,却在想,这么大的蛇,怎么会忽然出没被抓到了?
看着他们做成七道菜,一圈人和和乐乐的吃着,她却一晚上心神不宁。
最后在主家留宿的,苏曜与男主人一个房间,她与女主人一个房间。
不知何时睡去的。
可她又梦见了沐寒声,那个时常城府世故,又时常温醇如玉的男人。
梦见他们在御阁园,她半夜饿得醒了,他披上睡袍为她做意面,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迷人得她大了胆。
从身后轻轻环着他精窄的腰。
“饿坏了?”他低醇的嗓音,道不明的缱绻。
她竟笑着点头,“我要吃两盘!”
男人温柔的笑,侧首,深邃眼眸满是爱意,“只要你开口,应有尽有!”
她笑得越浓,却又莫名的心里有些涩,总觉得他们之间有话说不开。
闭了闭眼,不想了,等着他做好。
耳边却响起阵阵‘轰隆’声,她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窗外,“是不是快下雨了?”
环抱的男人不说话。
她纳闷的侧首,倏然一惊,哪里有沐寒声?却是一条蛇‘突突’的抵着她的身子,似乎要将她推出厨房外。
她已然惊得全身犯软,喉咙里倏然酸梗,麻木得只吐得出三个字:“沐寒声……沐寒声……沐寒声!”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慌张。
可是没有回应,只有那片‘轰隆’声。
终于隐约传来有人在唤她,没有浓情,一样的急促,甚至接近咆哮:“夜七……夜七!你在哪?”
她想开口,竟是无声。
忽然一股强风破窗而入,重重的打在她身上,轰然倒地。
“轰!”
“呼!呼!”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却不知道身在何处,周围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了?
耳边尽是凄厉的喊声,远处还有‘轰隆’声,震得人心脏收缩。
她动了动,全身僵硬才皱了眉,这不梦!打在她身上的不是风,沉得她几乎没了呼吸,只有脑袋和脚腕能活动。
“夜七!”是苏曜的声音吗?
漆黑的夜里,这个小村庄几乎被坍塌的山体掩盖,逃出去的人在另一侧山脚惊魂不定,来不及拿雨具,来不及穿好衣服。
风太大,雷声刺耳,却没有一滴雨,山体颤颤巍巍着,最终停住。
可村民有夜里火笼不灭的习惯,风一吹,倒塌的房屋成了最好的燃料,一转眼,火光冲天。
“夜七!”苏曜逐渐无力的声音,可她听得到,却答不出。
有那么一秒,她想,漂泊十多年,换来在荣京戎马五载,她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一摊废墟前,很多人去而复返的刨着,因为那个替他们憧憬未来的女子还在这儿。
“夜七!”苏曜早已乱了方寸,不戴手套的双手血污一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受着旁边炙烤的火。
火势越来越大,有人忙着救火,未曾注意近处的山体再次摇晃。
待有人惊诧大喊,埋头忙碌的人们本能的后退。
“先生!”有人一把拽了苏曜,可苏曜不愿放弃。
若从远处看,他们已然全被大火包围,进退不得。
山体略微下滑,压灭几许火光,只是,昨夜做了蛇宴的主家房屋已经彻底被压住。
……
荣京的天色刚蒙蒙亮,沐寒声起得早,并非习惯,只是昨夜梦见她了,看不清那张绝美的脸,却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
她从未那么喊过他,喊得心疼、心悸。
睡眠好,那张冷峻的脸似乎也失了几分气魄,抬手捏着眉间,一步步下楼。
“嘭!”古杨一大早大力推门走进来,上楼之际差点撞到下楼的沐寒声。
“慌什么?”沐寒声略微不悦的低沉。
古杨显然跑得太急,根本说不出话,粗重的呼吸急喘着,干脆将没挂断的电话递到沐寒声手里。
沐寒声接过,虽然没见过古杨如此失态,可他的敛重不变。
将手机贴到耳边,继续往下走,低声:“说。”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沐寒声原本下楼的动作倏然冷凝,分明的五官似乎一下被什么击中,失去一切反应。
“沐总?”古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下一秒,古杨面前已然变空,哪还有沐寒声的身影?只余一阵刮过脖颈的冷风,听着车子呼啸离开御阁园。
“这是怎么了?”田帧刚摆好早餐,先生却疾风掠出。
古杨也来不及多少,只一句:“这几天沐总出差,转告小少爷,沐总今天因事爽约。”
出了御阁园,古杨订机票,可报上沐总的相关信息,那边却说:“该顾客已经订了一张同时段、同航班机票,是否更改?”
他皱了一下眉,知道沐总自己订了票。
甚至,古杨赶到机场,沐寒声已经离开。
伊斯边境,清晨,零下十二度,有风,有火,还有蔓延天际的悲戚。
能数清逃出来多少人,却数不清被埋住多少人,消息从边境传去首都,跟随苏曜和傅夜七的两个理事愣得无措,随后匆匆赶往国委请求援助。
苏曜与傅夜七在荣京身份特殊不说,更是外访使者,若出了事,伊斯一方责任重大。
国委重心陷入几许忙乱,相关部门被指挥着调取救援团、疏清交通、发出物资。
但有一批人却比任何救援团迅速。
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出现、何时出现的,大概是山体坍塌后不久,便赶到了,等村民发现,紧张有序的救援已然进入正轨,着重点,在昨夜做蛇宴人家的废墟上。
一批队伍有序的退下、替补,喊不出名字的改装机器挖刨废墟,小心翼翼,不敢少挖,更不敢多挖。
因为废墟里还躺着沐太太,那是不管在政界或商界,未来都将是一国之母的女子,稍有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不远处坍塌的山体一片荒凉,越发管窥昨夜的惊险与凄怆。
整个小村已然没有完好的房屋,哪怕幸存几许,也被烧得了无面目。
救援的匿名队伍已算高效迅速,半坐坍塌的山,从这头移到那头,可天色也开始暗下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边竟开始下雨,寻人更加困难。
傅夜七是被冻醒的,可除了脑子有直觉,似乎,全身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周围一片漆黑,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隐约的,似乎听到身上不知多远的距离机器作响,似乎有人在身上走动,一轻一重。
原来她没死。
苏曜呢?
她试图喊,出不了声,连张嘴都显得吃力。
……
沐寒声赶到那个小村时,是凌晨。满目凄凉,那么冷的雨,却浇红他一双鹰眸。
脚步凌掠,身形溃晃,昂贵的皮鞋、考究的西服沾染大片大片的泥水。
“沐先生!”军队负责人见了他,敬畏、小心。
因为他们至今没发现傅夜七。
沐寒声一言不发,更无暇应话,听了她就在这底下,喝退挖掘机器,命令:“用手!”
哪怕他们再有度,他都怕伤了她分毫。
那一天,伊斯下了一整天的雨,小村彻底成了废墟,了无人影。
沐寒声也永远记得那一天。
是他一眼见了她脚上那枚血玉,在一片湿拧黄土下,烧焦的物件中,夺目得灼人欢喜。
可也是那血玉,衬得她那么苍白,从头到脚,没有丝毫温度,那双素日清冷的眉眼拧着。
噩梦里,该是如何的煎熬?
抱着她,裹着满满的泥泞匆促冲出小村,是他这辈子最清晰的悲痛。
傅夜七醒来时,过了四天。
睁开眼,是她熟悉的伊斯教纹顶,一律金黄的阳光从顶窗射进来,映着屋里摆设,清晰、明媚。
眯着眼,努力的转头,似乎见了不远处一抹颀长的伟岸,背对着,长身玉立,断续的低声似远又近。
四天来,沐寒声睡过四个小时,每天一小时,多一分都不敢。此刻,他拧着眉峰打电话,压抑的、阴沉的语调,显得嗓音越发黯哑。
转过身,目光首先投在床榻上,见着她侧着脸,身体蓦地一紧,匆忙走过去,疲惫的脸上却是笑意。
“夜七!”柔柔的、低醇的嗓音,一如梦里的缱绻,她却听不真切。
呆呆的盯着他看,她眼睑都不动,良久才柔唇微动,“我做梦了。”
出口的声音虚弱得只有呼气声。
可沐寒声听清了。
趴在床边,唇角尽量的维持弧度,抬手扶着她苍白的脸,声音柔到心尖上,“不是做梦,我来了!”
她皱了皱眉,他的声音很浅又很醇厚,却总有些不真切。
“我做梦了。”她虚弱的,还是那句话,却终于眨眼,好看清楚他的脸。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种被埋住的幽闭和压抑,最绝望最无助时,她想到了他的脸,还有瑾儿揪着他裤腿的模样。
眼泪忽然落下。
慌了沐寒声。
“怎么了?”他抬起的手拭去眼泪,目光打转,心疼、漫无目的。
蓦地要起身找人。
她轻轻握了他的手,还是那句轻飘飘的话:“我做梦了。”
沐寒声终于勾不住唇角的弧度,四天的疲惫,眼圈里都是血丝,英俊的五官满是情浓,“不,不是梦。我的错,该早些过来,不该让你一个人……”
可她听不清他的话,也终于轻浅的道了一句:“梦到你为我做意面……我说,要吃两盘。”
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
沐寒声愣了一下,盯着她带泪的脸。
回神时,一遍一遍摩挲她的眼角,“我给你做,只要你开口,应有尽有,都给你做。”
她苍白的脸,却努力的笑,他的台词,竟跟梦里一模一样!
“是不是饿了?”他极度凑近她的耳际,想让她听得清楚。
小村那场山崩,她在废墟里埋得太久,耳膜受损,需要时间恢复,大概是听不清他说话的。
饿?
她蓦地想起了那晚的蛇宴,别人都吃了,她没有,也不知道多少天了,她是该饿了吧?
却转头,“苏曜呢?”
还记得他喊她的名字,绝望到咆哮,却远远近近,就是不休止。
“情况比你好。”沐寒声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将她抱起,坐在床头,拥着她一并倚着,薄唇一下一下吻她额头、侧脸。
后来,傅夜七才听别人说的,“苏先生是被一根丝巾救了的,否则吸入的灰烬会损坏他的喉咙和声带,烈火会灼坏他的眼膜。”
听说,做蛇宴的男主人被烟灰灼瞎了一支烟,好久都不能开口说话。
沐寒声在伊斯陪了她将近一个月,每天几乎都在为她的衣食琐碎操心,亲力亲为,不假人手。
但有时候也会见不到他的人,她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大概是以为她睡着了,会睡很久,所以离开得久,有时凌晨才回来。
今天又是如此。
她醒了,眼都没转就知道他不在,也便安静着。
她又做梦了,梦里分不清是山是火,卷着振聋发聩的寒风往她身上扑,她拼命摆臂,奋力往前,可脚步好似被无形定在原地,分毫不移。
发髻、额间都是细细的汗,呼吸还未平稳。
沐寒声把她安置在酒店的高级套房,伊斯的首都,繁华中充满异域风采,哪怕凌晨,半开的窗帘之间透进的霓虹,可见夜色旖旎。
房间里寂静一片,晕黄的壁灯幽幽的照着,不至于她醒来还被黑暗压抑,但心里的紧张长久下不去。
“咯吱!”的声音。
该是门关上后插销的声音,沐寒声回来了?她终于安静的转过头,盯着卧室门口。
沐寒声手里捏着电话,车钥匙,还有一盆冬日里绿意盎然的盆栽,这个时间,不知从哪回来的。
将盆栽放好,往床边放车钥匙之际,男人才见了她正盯着自己看。
眉峰都未来得及松,心里瞬时轻柔一片,“吵醒你了?”
她只是轻轻摇头,从她知道自己听力受损开始,就很少说话,怕听漏他的话,除非他就在床边。
沐寒声坐了会儿,知道她无话,才起身褪去外套,转头又看了她,见她依旧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他他。
忍不住勾唇轻笑,再次坐在床边,也看着她。
最后她先笑了,柔唇勾起,贝齿微现。
心底莫名就满足了,他终于放过她,不看了,替她理顺发丝,低醇一句:“再睡会儿!”
她不说话。
但沐寒声已经起身离开床榻。
他转身走的那一秒,她心里不可忽略的一空,脸上的笑意转瞬丝毫不剩,放在被褥上的手微微握紧。
沐寒声没打算睡,而是去了的厨房,他还记着她说的话,只是此前她的食物都有要求,如今算是可以给她做个像样的意面。
他的电话震动好久,傅夜七等了会儿,只能拿着去找他。
走到厨房门口,那幅画面却让她一时没了动静。
他开的灯不亮,大概怕映射进卧室扰她睡眠,倒是抽油烟机的灯开着,他就在底下借光折腾。
也不知是不是一年不见,她竟然也学会所谓的思念了,沐寒声的背影,她看过很多次也不腻,宽阔、伟岸、安稳,不似上次穿着睡袍给她做意面时的慵懒。
但是有一点相同,他又在抽烟,时而直起腰抬手,抽空吐个烟圈,再低头切菜。
沐寒声在切西红柿,旁边摆着手机,屏幕上是做正宗意面的教学步骤。
再一次换手吐烟圈时,烟头忽然被身后的白皙柔荑抽走。
烟雾背后眯起的鹰眸愣了一下,转头见了她不悦的脸,烟蒂已然被她灭了,扔进垃圾桶里。
他却忽而笑了。
“你电话。”她也不理会他的笑意,扬手递到他面前。
“七七帮我接?”他醇厚的嗓音,笑意不减,幽暗的灯光下是疲惫的脸,可深邃的眸底却满是星光,冷不丁改了称呼。
他们离得近,她听得清他说什么,却略微抿唇,不知如何回应,盯着他看了会儿,最终低眉接了。
“沐先生,卡吉西村的资金、生活用品援助已经全部下发到位,新迁村址已经选定,由政府全资建造新舍。伊斯国委也在拟定发往挪维王国的谈判意愿,您看是否让傅小姐参与谈判?”
她听完了,又愣愣的看着沐寒声。
这几天,他一直忙的,就是这件事么?
不见她反应,沐寒声依旧温柔的笑着,明明听懂了,却还讨巧的开口:“七七给我翻译一遍?”
她终于抬眸瞪了他,大概因为虚弱,并无威慑力,反倒引得他笑意更甚。
如今她是病人,说话、动作都是虚弱的,在他眼里大概就只是个女孩,不会清冷,更不会给他摆脸色的小妻子,所以他的称呼大胆而亲昵。
她不翻译,只是对着电话端了几许肃穆,“我参加。”
那头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这才忙不迭的一句:“好的傅小姐!那就不打搅您了!”
挂了电话,傅夜七似乎反应过来一件事,看了沐寒声,“别人知道我们住一起么?”
沐寒声笑着摇头,还把责任一推,道:“我适才也不知你会直接应,本想让你给我翻译来着!”
她又瞪了他。
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在沐寒声将她从废墟抱出来时,大概都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跟他交流这么频繁,所以沐寒声哪怕一晚没睡,心情也极好,转身倚在桌案前,胸有成竹的问:“想吃哪种味的意面?”
自然是正宗意面,这还用问么?
男人却一本正经的斟酌着,给了她选项,“听人说,有幸福味,期望味等等,你要哪种?”
“正宗的。”她终究开了口,有些无奈。
一年不见,他温柔了,一本正经的流氓劲儿又浓了,还多了些什么,她倒是说不上来了。
“七七说正宗的,那便做个正宗的!”他依旧笑着,凌晨的低声,好听至极。
实则,他也就会做那么一种,无非想与她多说几句话,
捏着电话抿着唇,她就立在一边,没有要回卧室的打算。
沐寒声转身切完西红柿,想着如何自制番茄酱,稍微侧首,见了她还立着。
“睡不着?”他干脆转身,几分心疼。
以为是被他吵醒,他刚刚回来就不该进卧室的。
她虚弱的脸,略微抿笑,“你做你的。”
就是想多看两眼,谁知道她再呆一久,还会发生什么事?
沐寒声看着她片刻,最终只能转身做饭,他若做到天亮,她也会站到天亮。可他又怎么舍得?
所以,动作加快了。
只是他的动作,在某一瞬间倏然顿住。
沉眸低垂,腰间是一双轻轻环绕的柔荑,无声无息,可她的温热,瞬间灼透后背,穿过心房,铸得神经凝住。
“你做你的。”她还是那句话,轻轻的,柔柔的,似乎还带着睡意。
他也想,却哪有心思?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抹体温灼得没了意志。
关了火,他把手擦干,贴上腰间的手,带了那么些恳求,“七七,你要是不饿,咱先歇会儿?”
他想把她哄睡了,否则这意面做出来,恐怕吃不了。
她一脸事不关己,“我睡不着。”
沐寒声略微皱眉,磨着她的手背,“那,咱换个姿势,如何?”
他想让她在一旁坐着。
这回她想了会儿,总就是点了一下头,到一旁坐着。
厨房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他的有序忙碌,她就那么安静的坐着。
良久,忽然问了一句:“奶奶还好么?”
沐寒声转头,“好……她老人家最挂念的可不就是你?外访前的事,到如今她都满心愧疚。”
傅夜七一时没说话,她知道自己当初误会了奶奶的意思,以为她想夺走瑾儿,不顾她这个孙媳妇了,也是惭愧的。
看了她的脸,男人才低低一句:“误会而已,以后便都不提了。”
不提可以,但再怎么说,她回去,也该给奶奶道个歉的。
沐寒声和瑾儿交流频繁一事,他只字不提,意面便好了。
“尝尝,有无改进?”他眼里有那么些期盼,像小学生等着被表扬。
一眼看过去,她便是满意的。沐寒声懂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吃多汁的面,自制的番茄肉酱满是肉丁,西兰花摆得精致。
尝了一口,久违的味道,她却没抬头,继续第二口。
父亲做的大多是芝士焗意面,味道自是不一样的,却也透着同一股熟悉的味道。
沐寒声在一旁坐着,盯着她吃第一口、第二口,等着她给出一个评价,可她都快吃到盘底了,竟是一句话不说。
沐寒声忽然笑得弯了眼角,她也不必说了,吃得这么干净,这评价足够了!
看她卷起最后一口,沐寒声幽幽勾唇一句:“就不打算让我吃一口?”
低头的女子优雅的咽下食物,抬眸看了他,不是回答他,却是一句让沐寒声差一点笑出声。
她说:“还想吃,我见锅里还有点儿!”
是否有人告诉过她,素日清冷的她,可爱起来让人恨不得揉进骨子里宠着。
沐寒声笑着,忍着声,未免她难为情,赶紧起身替她盛上第二份,看来她是馋坏了!
但是,第二小盘盛好,放在她面前,她却抬眸:“你坐过来?”
沐寒声稍微顿一下,倒是过去了,与她坐在一起,距离之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她仔细的卷了面,却是递到他面前,小气的启唇,“就一口。”
男人眸底的笑意再浓一分,反倒不舍得跟她抢了。
“你吃,我收碗底。”他很顺口的一句。
他沐寒声尊贵如斯,活了三十多年,除了她,哪说为别人收碗底?就是被人碰过的食物都绝不会吃。
她也很固执,执着勺子递到他嘴边,等他吃了,她才安心。
窗外的天逐渐明了,偶尔听见候鸟在窗边停栖舒展翅膀的声音,碰到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偶尔有鸟偷觊厨房里的温馨。
意面吃完了,她精致的小脸,全是满足。
沐寒声一直安静陪着,抬手凑到她唇边,她想躲,他才温声浅笑:“有汁儿。”
她不动了。
可男人温热的指肚停在她唇畔,手心却贴得越紧,似是起了什么主意,目光流转、黝黯。
“叮!”细微,清脆的声线,她手里的叉子跌进盘里。
可沐寒声已然握着她的脸,薄唇覆下,舌尖轻轻舔去残留的面汁儿,本该退开,却是反而仔细攫取,深度探去。
她不躲,某段神经一迟疑,他便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