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他垂下眸,掩去其中神采,低声说道:“我当然……是想要孩子的。”
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董桑的孩子。
至于这一份渴求,是出于对未来的期望、对董桑的爱,还是对婚姻稳固的寻求、他不敢直面问题的懦弱与自私……则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不清楚。
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利用了董桑对他的信任,趁着她失忆的当口,妄图用一个孩子来绑住她,确保她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无法轻易离开自己。
一个自私又罪恶的选择。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一点身为警察的正义感,就不该这么做。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害怕心爱之人离开的情感压过了一切,让他不顾道德的谴责,说出了这个回答。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份收到离婚短信的恐惧感,这么久以来,他看似和董桑过得开心,回到了新婚时的柔情蜜意,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害怕着她的离去。
那一份潜藏在他心底的恐惧,从来没有消失过。
第52章
听见谢亦的回答, 董桑眨了眨眼, 有些乖巧地“哦”了一声。
她回应得很平静,像是对他的话早有预料,其实内心远却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镇定, 全部都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生孩子吗”“九个月的怀孕过程听上去好可怕”“要不要孩子要不要孩子”“才24岁怎么就要当妈了真是魔幻人生虚幻现实”等诸如此类的念头, 一点也不淡定沉着, 就像是醉酒的人踩在云朵上面, 虚浮得没有一点真实感。
不等她把这些想法全部过一遍, 谢亦就又说道:“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具体要不要还是看你的意思,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心里是有愧疚感的, 因为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硬的态度,“想要孩子”这件事看似是他自己的想法,和董桑无关,但实际上会起到很大的引导作用,因为如果董桑本身内心坚定,就不会来询问他的意见,而他的选择一旦宣之于口, 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她的决定。
说到底,他还是利用了她,利用了她的犹豫不决,她对自己的依靠和信任。
“我知道。”董桑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 还以为他是在单纯地为自己着想,当下笑应一声,“所以我也只是参考一下而已,没说要听你的。”
心里头还在沾沾自喜,想她挑选男人的眼光真是精准独到,找了这么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老公,又有主见,能拿主意做决定,又不强势逼人,尊重她的想法,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神级好男人,给她十个霸道总裁她也不换。
听她说话的语调轻快,没有了刚才的那份纠结茫然,谢亦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温柔笑道:“好了,别去想这些了,怀孕的事不着急,明天再想也不迟,现在就先休息吧,都快十二点了,晚睡对身体不好。”
“好。”董桑听话地点点头,“你也是,”她软声说道,“晚安。”
谢亦微笑回应:“晚安。”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不过董桑依然没有入睡,和之前一样望着天花板,静静地想着事情。不同的是上一回她愁肠百结,一直在要不要孩子之间纠结犹豫,而现在,她虽然也在思考孩子的事情,但心境平稳,不带有任何激动情绪,完全是在理性地忖量。
作为一个失了忆、但情感正常的女人,她没有办法把怀孕当做一件单独的事情来看待,它是夫妻感情的一种成果和证明,承载的意义远比染色体交换结合要来得宽广深刻。
如果她和谢亦的感情不好,或者时机不够成熟,那不用想,孩子肯定不能要;如果她和谢亦的感情很好,时机也够成熟了,那也用不着过多犹豫,想生就生,想养就养,套用谢亦的一句话来说,一个孩子而已,他们还是养得起的,只要条件到了,生不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问题就出在这个感情和时机上。
她喜欢谢亦,这毋庸置疑,甚至用爱来形容也不为过,不然也不会在记忆没有恢复的情况下答应他的索求,但这份爱有没有达到能够为他怀孕生子的地步,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至于时机,现在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的时候:她受伤失忆,忘记了以前和他的一切经历,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要是像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一开始没查出来问题,怀孕之后才爆发出一系列可怕的并发症,那就完蛋了。
生活可能比艺术要悲惨,但永远不可能比艺术更幸福,她的运气这么差,那些概率为亿万分之一的奇迹肯定不会降临到她的身上,要倒霉肯定就一条龙倒霉到底了,不会产生什么转机,所以需要更加郑重地考虑这件事情。
说到底,她不想吃药的初衷也只是为了避开那些不良反应,怀孕是后来才考虑到的事情,如果她为此因小失大,没了激素的副作用,却得了怀孕并发症,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想想,她还真不是一般的怕死,就为了不想吃药,避开那些可能会发生的副反应作用,就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真的是又矫情又做作,谢亦能耐下心来哄她也是了不起,算得上是真爱了。和他一对比,她就是个嘴上说爱、心里却只想着自己的自私小人,单独看着还行,一比较起来就高下立现了。
可是这没道理啊,明明怀孕这件事是她付出的多,为什么比较起来会觉得他深爱她、而她不够爱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
董桑百思不得其解,而就在这时,一阵闷雷声从天边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考,紧接又是哗啦啦的一片雨声,让她恍然回神,从越想越偏的内心世界回到现实中来。
下雨了啊……
连绵不绝的雨声仿佛一首幽静的谱曲,在寂静的夜中奏响一曲名为大自然的乐章,让董桑的内心变得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舒缓呼吸,放松了心情准备入睡。
当然不是说就此放弃思考,但事情还没有发生,她现在假设再多也是徒劳,再这么想下去,结论没想出来,她就先被那些可能发生的最坏后果吓死了,还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让老天来做决定,也许明天起来,她就又改变主意了呢。
其实,仔细想想,拥有一个和谢亦的孩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也许是雨声助眠的缘故,董桑这一晚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连身旁的谢亦是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快到早上八点,都日上三竿了,怪不得房间里这么亮。
这个发现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起身环顾四周,没发现谢亦的身影,心里就有些嘀咕,心想他不会是去上班了吧,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觉醒来就不见人影,搞得跟睡完之后翻脸不认账一样,真是拔……那个什么无情……
这么想着,她翻开被子,准备下床去客厅看看,结果刚一动身体,就觉得下腹涌出一股濡湿感,让她动作一顿,僵在床上不动了。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董桑在床上定坐了几秒,才缓缓挪腿下床,等她慢吞吞站到地上立定,双.腿间的那股感觉更加明显,也让她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而等她看到床上的几点血迹时,她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她,在和谢亦做完事情的第二天,在做好了怀孕相关心理准备的第二天,在纠结要不要吃药纠结成一团麻花的第二天,来了,例假。
一瞬间,那些关于怀孕药物副作用等等的担忧全部变成了无数个“傻蛋”的字样,飞一般地向她袭来,把她压在一座上联为“想什么怀孕”下联为“怕什么副作用”横批为“你想多了”的山下,附赠数声哔哔一般尖利的嘲笑。
“……”就是她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原来老天爷真的有更厉害的耍人把戏。
原来她的运气真的有更神奇的表现方式。
她甘拜下风。
……
过了好久,董桑才从这阵不可置信中缓过神来,接受这个倍感打击的事实,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往衣橱走去,期间还要忍受着腰肢酸疼两腿发软等诸多不适症状,让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决定以后再也不像昨晚那么好说话了,这种事能拒绝就拒绝,实在拒绝不了,次数也只能控制在一这个范围内,要不然这天天腰酸腿酸的,谁受得住啊。
酸乏无力的身体状况拉低了董桑的行动速度,等她换好衣服、洗漱好一切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半,考虑到谢亦已经去上班,家里除了她和那一鸟一狗之外找不到第四个活体生物,就没有仔细打理头发,随意戴了枚发箍扣着,捧着床单出了卧室。
昨晚他们弄脏的床单谢亦已经换下来了,重新铺了一条新的上去,可惜架不住老天爷喜欢开玩笑,把这新的又给弄脏了,她只得把它又扯下来,放进洗衣机里重新清洗,当然,具体弄脏的地方已经被她用手洗干净了,剩下的只需要用清水过一遍就行。
在手洗床单时,她的心里还不断嘀咕,心想小说里的女主角在和男主角一夜甜蜜后,通常第二天起来都是腰酸腿软,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的,享受着男主角鞍前马后的伺候,怎么到她身上就变成了虽然腰酸腿软,但也依然要爬起来做家务活、洗床单,弄不好还得给自己煮早饭呢?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是小说太美好,还是现实太冷酷?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董桑捧着定点清洗干净的床单、准备离开卧室的时候。
在她伸手去握门把手之前,卧室的门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推开,险险地擦着她的额头而过,再有几厘米就能撞上,吓得她惊呼一声,差点没把手里的床单抖地上。
门外的人也被她吓了一跳:“桑桑?你起来了?”
“谢亦?”董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还在家里?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才对,虽然他们警队规定的打卡时间是早上九点,但以新京的堵车程度,不提早出发一个半小时是不可能准点到的,难道他准备翘班?
“哦,这个不急。”谢亦笑着回答,“今天队里没什么事情,只在市局有一场上午十点的会议,只要能按时到就行,晚一点去队里没关系。”
还真是翘班啊,当领导就是好,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不像她,请个病假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请假时间太长,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董桑不无羡慕地想,要是她能在他的手底下工作就好了,那日子,肯定过得舒坦极了,想想就美。
与此同时,她也有点小自豪,心想这就是她看中的男人,好看,有才,还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当上一队之长了,可以毫无压力地翘班留家,照顾被他折腾得腰酸腿软的倒霉妻子。
第53章
交谈间, 谢亦的目光落到董桑的手上, 见她捧着床单,明显一副要拿去清洗的模样,就说道:“床单我昨晚已经换过了, 这条是新的, 不用拿去洗。”
“我知道。”董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又把它弄脏了, 所以……”她没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 “家里应该还有备用的床单吧?”
“有的, 就在衣橱底下的抽屉里,等会儿我就再去拿一条出来。”谢亦回答一声,又问她道, “你怎么会把床单弄脏的?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静, 听上去没有任何的责怪之意,只是单纯的疑问,但就是这样平淡中带着点好奇的语气,才让董桑感到更加的难为情,面上一阵发烧,好半天没有说话,站在那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讪笑。
“这个……是因为……”
谢亦微笑着, 认真聆听。
“就是……”董桑在找个借口和实话实说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后者,不是她不想说谎,是这种事瞒不过去, 就算现在糊弄过去了,等会儿他只要一问自己关于吃药的事情,或者晚上的时候想再来一回,她来例假的事立刻就会暴露,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终极尴尬场面,不如早点说了,把这阵捱过去,之后也就舒坦了。
“是因为——”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把这件事告诉谢亦,可一对上他带着几分好奇不解的目光,她的脸就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能更换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我想好了。”
谢亦一怔:“你决定了?”
决定?决定什么?董桑心里不解,不过面上还是点点头,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道:“嗯。那个避孕药,我不吃了。”
然后看着谢亦在听了她的话后眸光一亮,仿佛一片被星芒点燃的原野,她才明白过来他刚才说的决定是什么意思,连忙补充说道:“不是我不想吃,是没必要吃了,因为……因为……我今天,发现我来了……来了……那个。”生怕他误会她是想要孩子才不吃药,白白空欢喜一场。
“那个?”谢亦有些不解地询问,显然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不过好歹冷静下来了,眼里的光亮度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什么那个?”
“就是那个。”董桑有些羞赧地咬唇,脸上的温度呈直线上升,到后来更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小声说道,“生理期……”
“生……”谢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张口想重复一遍这三个字,说到一半明白过来,立刻消了声,几秒钟后才缓过神,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脖子,轻咳一声问道:“那你……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就是腰有点酸。”董桑继续低着头,小声回答他,“还有腿,也有点酸。”
头顶又是一声不好意思的干咳。
“对不起,桑桑,我不知道你今天会……要不然我也不会在昨天——”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董桑满脸通红地打断他的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会来,你不清楚很正常,不奇怪。”
也是她倒霉,从醒来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好亲戚从来没有找过她,所以就算她还记得这个常识,也不会刻意往这方面想,就连昨晚计算安全期,她不记得上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日子,发现这一个月都没有来过一次,很可能马上就要来了,也只是抱着“差不多就在最近这一段时间吧”这种想法,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不过也幸好是在今天,要是再早一点,在昨天晚上她和谢亦……的时候来,那真是想想都要尴尬死人,还好老天爷手下留情,没有对她太过残忍,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董桑一边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把这个日期记下来,以免真的发生那样的惨剧,一边抬起头对谢亦说道:“所以我说药不用吃了,没有怀孕,不用担心。”
说完后她又觉得不妥,想起谢亦在昨天晚上对她说的话,他是想要孩子的,她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仿佛对丢了工作的人炫耀今天又挣了多少多少钱,好像显得有些讨打,又连忙转移话题道:“所以我准备把这个床单拿去洗一遍,因为——呃,它被我……弄脏了,沾了点血迹……不过我已经用肥皂手洗过一遍了,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后半句话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既有害羞的因素存在,也是急着想把话题带过去,心里一急,大脑就有点跟不上行动了,好在谢亦没有在意,或者说是没空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的那句“用肥皂手洗过一遍”上面了。
记得两年前,他们也是在这个家里完成了彼此间的第一次,因为没有经验,磕磕绊绊地折腾了好久,过后看着凌乱不已的床单都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上面还有一滩洇开的血迹。
那时候的董桑也是像现在这样,偷偷地卷了床单拿去手洗,并且特意对他说明已经洗干净了,不会留下痕迹,像是怕他责怪她弄脏了床单一样,那小心翼翼又讨好卖乖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不曾忘记半分。
想着这些,谢亦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渴望,希望董桑能够恢复记忆,把那些好的、坏的的事情都回想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懵懂不知,遗忘了过去的一切。
诚然,最近半年他忙于工作,忽视了她和家庭,伤了她的心,以至于让她都有了离婚的想法,失忆把这些从她的大脑中抹去,给了他们的婚姻一个喘息之机,让他们能够重新开始,但是同样的,也让她把以前那些无数美好的过往都忘记了。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还会庆幸她失忆了,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记忆不仅代表着他们之间的过往,还承载着她对他的感情。
昨天晚上的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面对他的索求,董桑虽然在最后还是同意了,但态度和没失忆前完全是两种模样,身体也应对得格外生涩,犹如初经人事的少女,青涩得他都不忍心下重手。不是说她不好,但终究……还是和以前有所不同的。
如果把那些伤心事比作砂砾的话,那么那些美好的回忆就是珍贵的钻石,他宁愿把砂砾和钻石一起摆放在沙滩上,承受着两者带来的甜蜜和痛苦,也不愿意它们沉入海底,了无痕迹。
如果她能想起来,那该有多好……
谢亦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不显半分,笑着拿过董桑手里的床单,说道:“我给你煮了早饭,就放在桌上,你先过去吃吧。身体还好吗?肚子难不难受?要不要给你煮一杯红糖水?”
董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贴心,连红糖水都想到了,在感到一阵温暖的同时也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这份好意:“不用,我就是有点累,身体还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疑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红糖水这种东西,按照一般的规律,这种时候不应该叫她多喝热水吗?网上都是这么说的,所谓钢铁直男的回答。难道她以前有过痛经的经历,所以他才这么有经验?那她这几天可得好好保养了,冰激凌雪糕什么的先断断,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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