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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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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孝!”

霍天北笑意更浓,“你孝敬,是他的好儿子,所以他看重你,可更看重的却是名声。怕落个不孝的名声,把我多年扔到别院;怕被言官弹劾,让我一生压制你。他这一生,除了在战场上有所建树,活得一无是处。这就是你的好父亲,不是我的。”

霍天赐恨声道:“父亲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你儿时将你掐死!”

霍天北却道:“说到底,你是死在他手里。”

“老三本就该死!”霍天赐到了这地步,也不肯低头认罪,“你怨恨父亲也算情有可原,可他呢?多年来不敬不孝的东西,早就该死!我只是替父亲除掉了一个逆子!”

霍天北只是问道:“你想怎么死?腰斩?点天灯?凌迟?”对于霍天赐这种货色,讲道理根本没用。

霍天赐连声冷笑,“我是犯了死罪,可你敢禀明皇上么?皇上就算治罪,也是我多年来一些过错,我罪不至死!”霍天赐连声冷笑,“我这条命,岂是你能发落的,你敢藐视王法么?”

“王法?日后西域的王法,是我。”霍天北唤护卫,“带去暗牢,用刑法好生服侍着。”

“霍天北!你这……”

护卫料定霍天赐说不出什么人话,抬手将人打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顾云筝又等了一会儿,才进到院中。

霍天北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他此时心神恍惚,没发现她趋近。

他在三哥殒命后,许久心绪紊乱,对那一夜的事情只记得一些刻骨的惨烈画面。直到三哥手下将士提醒,他才意识到了本该率兵一同杀敌的霍天赐一直没露面。

着手查证时,父亲问过几句,听得原因后勃然大怒,斥责他是疯了,竟敢有这等猜测,并对霍天赐所说的遭遇敌兵突袭坚信不疑。他那时有战功却无威信,人脉也少得可怜,那件事就在霍天赐的谎言、父亲的压制下一拖再拖。

在那时,父亲在他心里,已是陌路人。

等到有时间有精力有人手调查时,已经时过境迁,要一步步抽丝剥茧,耗费了太久光阴。

是在他幼年回京之后,三哥对父亲的不满显现在言行上,没办法尊敬不善待子嗣的人,从而慢慢被父亲漠视、疏离。说到底,是为了他。

所谓报仇雪恨,有何意义?不过是让霍天赐为罪孽付出代价。换不回已失去的兄长,心中的遗憾殇痛无从平息。

他叹息一声,抬眼望向夜空。

顾云筝看着月下那道充斥着寂冷落寞的背影,轻声唤道:“侯爷。”

他闻声转过身来。

这一刻,他双眼锋芒尽失,还是很亮,却像是那种眼中含泪的明亮,潋滟出凄迷的光彩。她不由起身,用左腿支撑身躯,想离他近一些,看清楚一些。

霍天北扶住她,“怎么了?有什么事?”

顾云筝微眯了眸子细看,见他眼底干涸,才知是自己多心了,却还是有些担忧,“你,还好吧?”

霍天北勉强扯出一抹笑,“你觉得呢?”

顾云筝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酸酸的。她抬手碰了碰他眉宇,“以后我对你好一些,现在你高兴一些,好么?”

☆、第030章

月凉如水,她的容颜愈发纯净柔美,清澈眼波婉转闪烁一抹关切。

她惯于和他讲条件,只是这一次,为的是他一刻悲喜。

霍天北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没接话。

顾云筝没顾忌院中诸多下人,迟疑一下,手臂松松环住他身形,仰起脸,轻声道:“日子还要过,待彼此好一点,好不好?”

她看到他自心底的寂冷,一如看到自己那份已成定局的孤绝。

不能、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愿、不敢善待任何人。

因已被这无常人世伤得太重,只能让自己变得无情,避免被同情被蔑视。

其实在心底最深处,比谁都脆弱。

只能在某个瞬间,散尽锋芒,独自品尝入骨的殇。

——是在这一刻,她看懂了他,了解了现在的自己。与其说想善待他,不如说想善待自己。

这一刻的女孩,神色温婉恬静,眼神通透。

好么?

好不好?

是那样柔软的语声,如春日和风拂过耳边,落入心湖。层层涟漪,便这样无声漾开。

他漾出笑容,柔声答她:“好。”随即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落了点东西,回来拿。”

“去吧,我交待护卫一些事,稍后一起回房。”

“好。”顾云筝坐回轮椅上,由丫鬟送自己到里间。床榻还未收拾,两个牛皮信封自然还在枕下。查看一番,收入袖中。

回到房里,顾云筝依然没看到三位妾室,反倒有些奇怪,问霍天北:“把你的小妾都禁足了?”

“是禁足了。”霍天北转去洗漱更衣,回来时徐默将药膏棉纱等物送来了正房,他拿着回到寝室,“换药。”

顾云筝已经歇下,闻言慢吞吞地在锦被下褪掉缎面长裤。

霍天北坐到她身侧,将她右腿托起,打开包扎的棉纱,一层层解开来。

初次包扎不能避免余存的鲜血渗出,棉纱所剩越少,被血浸透的面积越大。剩下最后几层的时候,他将一种药膏涂在棉纱上,“等一会儿,这样揭开容易一些。”

“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顾云筝是受益者,自然有点儿庆幸,“怎么学会的这些?”

霍天北轻笑,“用郁江南练手练出来的。他小时候最怕疼,别人又不肯管他,每次都是我给他包扎伤口。”

“不说还真是看不出。”顾云筝笑着回一句,因为涉及他年幼之时,便不再延伸这话题。

过了一会儿,霍天北将棉纱一层层打开来,打开手边的瓶瓶罐罐,“忍着点儿,加了一种药,有些疼。”

“没事。”顾云筝慵懒地倚着大迎枕,放松身形,“机不可失,你尽管变着法子折腾我。”

霍天北唇角向上轻扬,勾出生就的风情纹路。目光只专注地看着她伤口,心无旁骛。

这男人最是冷静克制,她根本不需担心他会趁机让她尴尬羞恼。

包扎完伤口,霍天北给她盖上锦被,又唤来丫鬟,将手边东西收拾出去,这才歇下。

灯光熄灭,顾云筝伸手摸索之前脱掉的长裤。霍天北却先她一步找到,并且丢到了地上。

“你这混账。”顾云筝又气又笑。

“少穿些对伤口没坏处。”霍天北搂过她,“你也不要以为,我能习惯大半夜被你折腾醒。”

顾云筝自知理亏,没再坚持,转而打趣:“我以为你喜欢被人折腾呢。”

霍天北轻笑,“要分谁。你和熠航我能忍,别人不行。”

“哪天我不跟你胡闹了,你岂不是会觉得无趣?”顾云筝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说清楚一些事,“你如今看到的,也许并不是我的真性情。”隐含的意思,是他如果只中意她善于和人作对的一面,那么趁早还是另寻佳人。

“我看到的你,不是你以为的样子。”霍天北语声温和,“我不知原因,却看得出你心里有恨意,有一股无名火。你也不曾胡闹过,哪一件事你都拿捏着分寸。若真是一味胡闹的女子,说心里话,我容不得。”

顾云筝片刻失语,从没想过他竟了解这些。

“迟早你会平静下来。”

“是该平静下来。”顾云筝喃喃低语。

每一日,她应对每一件事,算得有条理,可在心里,时常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或者是因为,在感情上,她还没能真正接受、面对劫难已然发生。又或者是因为,殇痛一直被压抑,无从宣泄,她无从真正平静理智对待。

真正的自己性情是什么样子?她沉默下去,认真回忆,发现人最难置评的是自己。即便隔世相望,亦不能做到。

霍天北由着她陷入心事,掖了掖被角,闭目睡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未起身,就听到熠航和连翘在厅堂里争论。是为了肥肥——熠航坚持要带着肥肥进寝室找霍天北和顾云筝,连翘已听说霍天北不喜小狗,自然是极力劝阻。

霍天北听得头疼不已,“都怪你。”

顾云筝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是你太奇怪,怎么能怪我。话说回来,这也是你一个弱点。如果敌兵知道你这一点,用恶犬出击,你可怎么办?”

“那我只能养一群狼了。”霍天北陪着她胡扯。

“那你就真不是怕狗,是厌恶还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霍天北听到熠航气鼓鼓抱怨着带着肥肥走了,便起身下地,“用饭时少不得还要来,我去书房用饭。”

顾云筝笑着点头。

霍天北更衣洗漱之后,返回来时神清气爽,他俯身吻了吻她额头,“乖乖留在房里,看看那些卷宗,想要什么跟徐默说。”

顾云筝则是凝视着他,“那些卷宗我看着很吃力,怕是要用去几个月才能看完。霍天北,那些惨案你有没有介入——直接告诉我好么?”

霍天北坦然对上她视线,轻轻摇头,“我没有。”

顾云筝漾出清浅笑容,“我信你。”

霍天北语气透着深浓的无奈,“我没那份歹心,没那份精力,以往在朝廷更没那份权势去让人遭受灭顶之灾。一定要让我亲口跟你说,以前我手中只有军权么?我甚至连娶妻都不能自主,还能决定什么事?一个秦阁老,一个范巡抚,已让我韬光养晦几年才能扳倒。也正是他们,很多事以我之名出手,明白没有?”

“明白了。对不起。”顾云筝由衷地道歉。

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曾经举步维艰,不亚于直面一份屈辱,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避。范巡抚想要扶持的是霍天赐,秦阁老的女儿一度变成了太夫人手里的人质,他们不论出于什么心机,怕是都存着联手铲除霍天北让霍天赐取而代之的居心。霍天北一度受到的压制,可想而知。

只是不论什么事,还是需要一个切实的答案,方能心安。

她满目歉疚,“别怪我。”

“不再怀疑就好。”霍天北是越来越做不到和她计较了,“快起来用饭,药也要按时服用,满三日即可。”

“嗯,你去吧。”

顾云筝吩咐丫鬟传饭的时候,徐默进门来回禀诸事:“一大早大夫人听说了大爷与太夫人的事,已经方寸大乱,此时正哭着喊着要见侯爷呢。另外那些管事也是一样,昨夜大爷的事她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已经明白太夫人、大夫人大势已去,此时都也都急着见侯爷将功折罪。”

“侯爷见不见那些管事,他自会定夺。至于大夫人,还是晾她一半日再说。她会慌得更厉害,见到侯爷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心存妄想了。”

“明白了!”徐默点头应诺,随即就苦了脸,“夫人,那条狗……您不能打发出去么?每日让侯爷看到它,您忍心么?”

顾云筝顺势问道:“侯爷怎么会这样的?你知道么?”

徐默挠了挠头,“这个,说来话长,侯爷要是知道了……”

顾云筝横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您不说就行。”徐默笑了笑,“侯爷与三位异姓兄长其实都一样,一度不能见到小狗。我也是听郁三爷说起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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