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苏黎世的秋天就像一副静谧的油画,红色的房顶,金黄的秋林,远处的雪山,翠绿的苏黎世湖,一如她记忆里的壮阔与宁静。
韩念初透过车窗,望着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隔着车窗,她似乎都能闻到苏黎世的阴雨天里,那飘荡在潮湿街巷的气息。
按照现在的时间,她应是刚到苏黎世不久,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正在努力地学习德语,熟悉交通路线,忙碌而紧张地安排课程。
“后悔没来读博吗?”坐在一旁的何谨修笑着问道。
韩念初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汽车行驶进老城区,驶过班霍夫大街后拐弯,又往前开了几分钟,在利马特河岸边的酒店门前停稳。
这家酒店韩念初住过两次,都是临河的阳台房间,但她极少去阳台看风景。对她来说,酒店重要的是地理位置,步行离火车站、eth、博物馆都在十分钟以内,便于出行。
何谨修拿走她的护照去办理入住,没有给她房卡,直接带她到了房间。
“我的房卡呢?”韩念初进门后问。
何谨修从两张房卡中抽出一张递给她。
韩念初没接,“我是说我的房间。”
“你不是叫我省钱?”何谨修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衣帽间,“所以我只订了一间。”
韩念初打量这间套房,“你这间房可以抵上三四个普通房间。”
何谨修脱掉外套挂好,才走过来搂住她说:“你听说过哪对恋人出行是开两个房间的?”
“是这样吗?”她狐疑地盯着他。
“当然,”他顺手脱了她的外套,将只穿着一件薄线衫的她推到窗前,望着窗外说道,“你看,这个房间风景这么好,当然要一起欣赏。”
韩念初静静地任由他抱着,望着窗外的河跟建筑。
这附近她太熟悉,除了干净整洁以外,从来没觉得风光多好,此时他这么一说,仿佛对这个熟悉的地方陌生起来,一街一景都跟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明天有一天的时间,我带你出去玩?”何谨修说。
“你以前来过?”韩念初问。
“来过几次,我去日内瓦比较多。”
“嗯。”
“时差怎么倒?”何谨修问,“几点睡?”
“12点。”
“还剩6个小时,总得做点什么?要坐小火车去看看你失之交臂的eth么?”
韩念初摇头,“不是要消磨时间么?你要去eth,散步走过去,正好找间店吃饭。”
两人穿上外套出门,到了酒店大堂,何谨修随手拿了一份地图看了眼,出门就领着韩念初沿着河岸往西过桥。
韩念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街,eth是往东,也不过河,她迟疑了一瞬,没说什么,没有非得去趟学校的必要。
阴天的苏黎世显得格外宁静,天很低,云层雪白厚重,沿着河岸走了几分钟,何谨修终于察觉到不大对劲,打开地图来看,才转过身说道:“走反了。”
“嗯。”韩念初平淡地应了一声,又将他拉回来,往一条陡坡的岔路上走,“往前走走看。”
何谨修望着密集的民居,狭窄无人的巷道,“这条路都不知道通往哪里。”
“不是出来消磨时间的么?随便走就好了。”韩念初说着挽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走前。
何谨修抹了把脸,试图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我的方向感其实还不错,这都怪欧洲的街道长得太像了,一时没注意。”
“嗯,确实很像。”韩念初附和说,“可你的问题是方向走反了,这大概怪不到苏黎世的大街。”
何谨修扭开脸,闷着头走路不说话,心想着让她随便走,一会儿回酒店还是得来问他。
韩念初带着他在小巷道里穿梭,都是很陡的坡,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公园。
铺着灰色碎石粒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水泥棋盘,是人可以在上面走的棋盘。
韩念初问他:“会下吗?”
何谨修望着两旁半人高的棋子,“我只会中国象棋。”
“象是斜着走,兵直走斜吃,王后直走横走斜走都可以……”韩念初把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不同的规则说了一遍,“我让你先走。”
何谨修犹豫了一下,走到白棋盘那一头,也没有策略,拎着兵往前移动一格。
“下好了?”韩念初问。何谨修点了下头,韩念初也拎起一个兵,往前移动了两格。
何谨修隔着棋盘遥遥指着她说:“为什么你走了两步?”
韩念初的手从棋子上移开,拍了拍手说:“国际象棋,兵的第一步可以走两格。”
何谨修瞪大眼睛,拎起棋子要往前移动一格,韩念初从另一头冲过来拦住他,“刚刚我问过你,你说下好了。”
“我不懂规则。”何谨修直接把她抱开,单手将兵移到了她刚站的位子上。才下了一步,就差点演变为真人博斗。
“算了,让你耍赖你也赢不了。”韩念初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棋盘。
两人冲了几步兵,开始有来有回,何谨修对规则不熟,而韩念初都下狠手。他节节败退,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终于将到了韩念初的王,便把两手按在膝盖上,仰头朝她得意的一笑。
韩念初不慌不忙地把国王放到了角落里,又把角落里的车拿出来。
何谨修直起身大吼:“你怎么又走两步?!”
韩念初朝他展颜一笑,“这叫王车易位。”
何谨修闷闷不乐了一秒,随后又斗志昂扬,只要是规则内的,说明一会儿他也可以用这招。
然而他还没机会用到新学的招术,韩念初已经将兵冲到了底线,大喊一声:“checkmate!”
何谨修看着自己还在角落里的国王,兵在中间,不禁说道:“离得那么远,你将个鬼啊!”
“兵到底线可以升级,我宣布我的兵升级为王后,”韩念初说完,拎着她的新王后直接劈飞了何谨修的国王,站在原地乐不可支。
何谨修不敢置信地看到那个战死在棋盘外的国王,愤愤不平地喊道:“这简直就是耍赖!耍赖!”
“再来一次,这次我让你,”韩念初说。
何谨修转身就走,“我不要。”
他生着闷气往前走,身后响起一声德语的问候:“gruezi……”后面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他的德语只会皮毛,而这还不是标准德语,而是瑞士方言。
他转过身,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微笑地跟韩念初说话,而韩念初回的也是流利的德语。他还没去琢磨她怎么能跟当地人无障碍地畅谈,就从韩念初的眼睛里发现了更重要的讯息,她的眼里没有防备和生疏,这个人,对她来说就像熟人一样。
他们说的话他听不懂,但能从交谈和手势中看出,那个老人是在邀请她下棋,韩念初马上应了,转头对他说道:“等我下完这局。”
何谨修点了下头,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老人让韩念初先走,两人交换了位置,很快就你攻我守,进入胶着的战况。
看了韩念初跟这位老人下棋,他才知道刚刚她只是在陪他玩耍而已。她的思维极快,所谓的进可攻,退可守,运筹帷幄,老人从最初的闲适,到后来拧起眉头沉思。
最终,韩念初险胜,老人的眉头渐渐松开,冲她露出赞叹的笑容,嘴里溢出一串叽哩咕噜的德语,大概是在问她以后还来不来。
韩念初摇了摇头,说她只是来旅游的,接着就跟他告别。
何谨修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了惜别的意味,她从不回头看一个不熟的人,但那个老头走后,她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半晌。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问。
韩念初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那个老人,她很想对何谨修说,是这个老人在这个公园里教会了她国际象棋,可是却无法对他说出来。
她只好转开头,将别的事分享给他。
“这些树是菩提树,”她指着公园里的这一片古树说道,“这个公园叫lindenhof,linden在德语里是菩提的意思,hof是庭院。”
“你做过功课了?”何谨修盯着她问。
她点了下头,挽着她走到石砌的围墙前,青绿的枝叶下,利马特河跟苏黎世城清晰而完整地呈现在眼前,“那个绿色尖顶的建筑是罗马大教堂。”
“嗯,我去游览过。”
韩念初松开他,跳上矮矮的围墙上坐着,迎着利马特河的风,闻着树叶清新的气息。
那些年,许多周末的黄昏清晨,她一个人坐在这堵峭壁上的围墙,孤独地眺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无论生活了多少年,她都是一个人,始终没有家。
温热的胸膛熨贴上她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后背,他的双臂在她的胸前交握,他的脸紧紧抵着她的额角。
韩念初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摸到他交握的手,轻轻地盖住。
然后,她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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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跟阿谨开始不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