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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步欹危实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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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噩梦,又是噩梦。

琅琊关的客栈里,客房住满,深夜四面寂静,窗外风声鬼哭狼嚎,一时没有了春意。

是奔丧的人,在这里停下,才让这地方百年难得一遇地热闹起来。

南宫羽的人头被挂在城门口,引了无数人前去唾骂。

闻听玉山消息,说掌门萧煜已亲自前往尚京请罪,虽南宫羽一早叛出,到底可以治玉山一个管教无方的罪,再严重点,若被指与南宫羽勾结,简直是灭顶之灾。

而辰州慕氏被证实是冤枉了,死路后生,全族心有余悸。

王了然临走前,正听说明若被千里加急的命令召回尚京,惋惜无缘一会之余,仍是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而顾清影呢,她必须回荣城,去接受域主大人的嘉奖令。

她知道自己这回没法逃。

王了然多半会收容她们到南域,可一旦逃,就证明自己和南域有干系,宗风翊会不会顶着不仁不义的风险——灭了飞仙观?

历来佛家道家门派皆有点神圣的名头,香火不断,域主也忌惮这名声三分。

但是反叛之罪太大,宗风翊这种为了自己私情而杀人全家的人,恐怕早就没有道义了。

这是从王了然口中说出的往事——

宗风翊未即位时,爱上一个女人。多少年他都希望这个女人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姑娘,就算不是武林门派之人,哪怕是个青楼妓子也好。

王了然的神色平静无波:“可是她偏偏,复姓——西宸。”

顾清影在飞仙观时曾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曾读过西域通史——十余年前西域长老阁分崩离析,接连反叛,汴氏屠杀主上西宸氏,最后数位长老各自划地而占,分裂之势落定。

原来西宸氏还活着一个女流。

“说到底,是那女人身体太差,又怀孕了,宗风翊想找千机山庄的江倾珵来帮忙,却被父亲知道了。江前辈医道圣手,但也救不了自己。”

王了然微微摇头,“现任的域主大人不许他去救人,否则便要杀他;将来的域主非要他救人,否则将来也要杀他。”

少年问向顾清影:“换做是道长,你能如何?”

“宗誉麒派了杀手去杀他,一了百了,在马车上装了炸药,江前辈只能顺势诈死。”

王了然欣然解释:“去的人可就是明若啊。”

“江前辈诈死后,宗大人的挚爱拼死把孩子生下来了,可惜是个女儿。要说女人真可怜啊,把命都拼上了,却生出来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宗大人为了给她医治,只能私下寻大夫,忌惮自己的亲爹,不敢张扬,又看上一本绝世医书,医书的主人自己都觉得自家迟早要因它受灾,提前将女儿送走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顾清影眼前一片模糊。

是眼泪堆积着,从眼眶里滚下去。

孩子最多只会想明天吃什么,双亲却在想她明年,后年,十年后,还能否有命吃得上东西。

“道长,若必须杀了别人,才能让苏姑娘活,你会杀么?”

少年突然将语气认真,不过片刻,又是调笑:“我糊涂了,道长已经杀过了,杀得还很多。”

顾清影浑身僵硬,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逐渐浑身发抖,连苏棠掌心的温度也不能把她从滔天怒火里救出来,她松开苏棠的手,唯怕握疼了她。

道人死死握紧拳头,手心生疼——

她本来不用在江湖里沉浮,父亲是大夫,自己也会是大夫。

她见过生了病的小孩子被母亲抱来看病,几天的药喝下去,孩子轻轻快快地来医馆感谢父亲,奶声奶气地说谢谢,还给父亲一只自己编的小花环。

救人是如此美好的事情,原本顾清影从来不用杀人,原本苏棠也不会杀人——

她低头看了看苏棠,瞬间想帮苏棠杀了她母亲。

怎么会有杀了自己丈夫,扔掉自己女儿的恶毒母亲?

她明明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好东西分给顾清影,会帮她擦脸上的血,会认错,会听话——

她本来可以就是这个样子的。

谁让她变得杀人如麻爱财如命?

是药店的掌柜?还是沈良轩?

王了然嗤笑声一起,打断了顾清影的胡思乱想。

她恍然大悟——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真好。

“该死。”

半响,顾清影才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都是该死。”

她仰天止泪,接连煽动着眼帘,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小公子,你会杀了他罢。”

“就算换做是我,我也会去杀人,可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我就原谅这种人!”

“我也曾是被双亲细心养护的孩子……我现下口不择言,若说错了话,公子莫怪。公子可曾受双亲爱护?它本来有,后来没了,比从一开始就没有还让人痛。”

王了然轻呼一口气,声音一低:“双亲的爱护么,我倒真没受过。”

他挑了挑眉,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后来宗风翊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这块天地的主子了,我猜,他爹的死一定也有他的手笔罢。总之现在他说了算,便给女人一个名头,找了个小门小户,就说这是楚家的女儿,楚瞻月……好名字啊。”

“道长你看看,权势是多好的东西,想怎样便怎样,实在令人向往。”

现在,深夜,顾清影又惊醒在噩梦之后,她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就是害怕那吊在城楼上的头颅。

随即额头一暖,是苏棠在擦她的冷汗。

小心翼翼地,懵懂无知的样子。

她微松一口气,不再去回忆噩梦里星罗斋的大火,拇指抚上苏棠额角的仙鹤,怔怔看了半响,猛然将人收进怀里。

只要有她就好。

报仇无能,就无能罢。

至少有她就好。

苏棠的身体僵**一瞬,转而在她颈侧蹭了蹭,头发弄得那里发痒。

顾清影深吸一口气,泪意使她呼吸受阻,她想告诉苏棠这日子有多沉重多艰难,但是傻孩子不明白。

这世上她只能在这个傻孩子怀里哭,后者却不知她为何哭。

可是就算不知道,苏棠也会安慰她。

不管她做了什么,苏棠都会安慰她。

然而在她就要痛哭失声之前,她仍觉得痛哭是件难堪羞愧的事情,仍想找办法把哭腔压下去。

最后她低头吻了她。

掌心压着她脑后,发丝柔软。她的腰这么纤细,单手就能搂住。

她惊诧了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往后缩了半寸,慌乱中身体下意识抗拒,但对面道人眼底的水光已经落下,无助可怜,甚至卑微。

她竟就没有把人推开。

当这下意识的抗拒烟消云散,她发现这个吻也没有那么可怕。

脸上一热,是顾清影的泪。

顾清影想起苏棠给她的吻,有奄奄一息的轻轻一啄,也有发疯一样的,好像生命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件事,就是去吻她。

桌上,灰布包裹里,还藏着王了然送她的一册书。

失明的少年诚恳表示自己绝对没有看过,但希望会对二人有帮助。

顾清影翻开瞧了那《素玉经》一眼就满脸通红差点破口骂人。

而此时顾清影也明白,天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在抱着苏棠的时候全然无乱。

虽然她现在没法说话,但那几个短促的嘤咛简直要了命。她的指尖一搭上道人腰际,骨血都开始战栗,她长睫一垂,顾清影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般。

然而她拼命坚守最后一丝理智松开苏棠时,后者迷茫地蹭蹭她,开口竟又是——

“哥哥……”

顾清影登时紧闭双眼,齿间发颤,狠狠一拳捶在床上,只是沉闷的一响,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恨不能把陆子宣焚尸鞭骨,挫骨扬灰。

但是苏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呢喃的是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说这两个字,说了就可以讨人开心,少吃点苦。她不知道顾清影被这两个字折磨得神智乱尽,也不知道顾清影为什么放开自己跑去拿药,药丸酸酸甜甜,颜色还漂亮。

顾清影怎么会害我。

道人忆起王了然的劝告——

“这些药……都是压制作用,压制了这么久,她不但体内真气动乱,情·欲也很容易被激起,暗杀府时她大概被喂了许多助兴的药,养成本能,很难根除。不若适时疏通一下,有利身心,再要运功帮她周转,不然再过些时日,她恐怕要吐血。还望道长不要觉得难堪。”

苏棠本睡得迷迷糊糊,被惊醒的顾清影惊醒,又受了一遭“勾引”,吞了药,五指无力一握,半依在顾清影怀里喘息。

道人口干舌燥,毫无困意,低头间呼吸蹿到苏棠耳畔便让人低哼一声,双腿一合。

就算是王了然说这么做是为她好——

顾清影仍是难以动手,看着自己五指,指甲短而平整,掌心的冷汗擦了又冒,苏棠却忽然抬手扯了扯自己领口,呼吸声低而促。

当顾清影的指尖解开她亵衣最后一颗盘扣时,晨光已经微微,欲出不出,暗夜被撒进一缕柔光,天星将隐,天将明。

琅琊关再如何险要,也挡不住遍地春意。

当正午阳光浓烈时,吃完两碗甜汤的苏棠和默念了一上午道德经的顾清影终要过关前行。

城门下人影憧憧,马车难前,道人只能牵着苏棠步去,与一个又一个义愤填膺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人人仰头望着,口中狠狠叫骂,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哭腔,每道声都像支利剑**顾清影心头。

还淬着毒,痛尽筋脉。

她拉着苏棠小步快走——

只要再等等,等风波平息,把飞仙观交给南凝儿,任人说自己不负责也好,没有廉耻也罢,都带着你走。

再等等就好。

她们将要步出城门,苏棠吃掉了最后一颗糖葫芦,目光所及,人人都望着上方,她疑惑好奇间,顺着众人视线往上看,正要日光灼目时,眼前忽然一黑。

是顾清影站定,抬手捂住了她眼睛。

道人手腕颤抖,话里毫无底气——

“别看。”

她咬咬唇,自己也不敢抬头。

本来被挂在那里的,该是她。

顾清影蹙眉,狠下心再求:“求你别看。乖乖的,别抬头。”

苏棠的睫毛在眨,扫过顾清影掌心。

她点了点头,真的乖乖道:“好。”

说罢还将头低了下去。

顾清影缓缓移了手,牵着马,拉着她,加快脚步,心惊胆寒地冲出了城门。

苏棠仍保持着低头姿势,眼睛也不敢转,小声问道:“我乖乖的,还想要糖葫芦……”

顾清影抱起她将人送进马车里,打开榻下的食盒。

三四层的大盒子,第一层是酥球,第二层是酥糖,第三层是糖葫芦,第四层是甜汤。

得了甜食的孩子喜滋滋,眼睛都亮起来。

顾清影翻身上马,人群还在身后叫嚷。

她最后缓缓回头,并不能看见上面挂着的东西具体何貌。

但是她在想象——

是怨毒的,还是不甘,还是愤恨,或者无望。

她从不认为南宫羽可以和她争,这也本不是能争的。

她莫名哀戚,莫名愧疚,五指攥住缰绳,握得指尖生疼。

而回忆起这指尖几个时辰前曾感受到的温度,她也实在忍不住心头一动。

龙尾石裂纹深红,却还是一整颗不松不散。

她策马奔出两步,耳边突然蹿来了一颗酥球,被苏棠纤细的三指拈着,递到她嘴边。

顾清影张口受意,咬出满舌香甜,微微侧首,含糊道:“回去躺着,小心别摔了。”

听着苏棠甜腻腻的一声“好”,

道人才终于觉得,春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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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进入新卷。

注:那个《素玉经》是我胡诌的,有原型,叫《素女经》,讲男女……咳……

还是不用细说了是吧。

王了然这个就是女女……咳,是吧。

(老脸一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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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出自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二。

就是怕走进这春天。以及,没有圆房啊,单方面帮忙那啥,你懂的。再以及第88章末尾,霜夜说他手里也有明若的把柄,就是当年明若暗杀江倾珵的事情。宗风翊不知道是诈死,他只知道江“死了”,老婆差点没救过来。so明若为什么突然就被叫回去了,就是霜夜去打小报告了。明若一开始想拉慕家下水,也是想顺便把霜夜(慕川)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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