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1 章
无论是从超凡世界还是世俗眼光来看,梦见自己的死亡都不是一件吉利的事。
伊薇特不禁回想起梦中出现过、想要杀死她的另一个自己；还有那位有角者的日记，他在死亡之前，也曾梦见过自己的终结。
种种迹象仿佛在向她暗示：也许这座岛就是她的埋骨之地。
伊薇特并没有感到意外,探寻禁忌真理的轻率超凡者常常要付出这种代价，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连谨慎也无法避免。这一切她早已知晓,无论是尤利西斯还是组织的其他同伴的告诫,就连敌人以及以前处理事故的其他受害者的下场也一再强调了这一点。
即便如此,还是有如此多的人飞蛾扑火般寻求着帷幕后的秘密，希望了解更多知识，想要尽可能体会另一个世界无穷无尽的未知事物。
她是组织的秘警,理应作为谎言帷幕的守密人,永远警惕来自帷幕后的诱惑。但在守护秘密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过于凑巧，伊薇特自己了解到的不应接触的东西却比其他外勤都要多,那些怪异的、亵渎的、扭曲的种种事物,可怕而带着异样的魅力，让人着迷,很难说究竟是她在被吸引，还是那些诡谲的知识主动追寻着她的足迹。
即使到了现在,伊薇特也没有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她处于半梦半醒的恍惚，意识如隔着薄纱感知周围的景象。在这种状态下,物质的假象宛如老旧的墙皮一样从表面剥落，褪去伪装，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是海浪一样涌动着的血肉,仿佛沉睡的巨大生命震颤着脉搏,用它潮水般低沉的声音吟诵着超乎想象的秘密,而她却不能理解其中任何一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隐士下一次祈祷的铃声响起，它才渐渐平息。
“啪嗒”，一本书册从手上滑落，掉在地板上。
是莫尼斯博士的日记，她昨晚又看了一阵子，在阅读的过程中渐渐进入梦乡。
好像睡前正好读到关于猴子的部分？
伊薇特再度翻开，查找到自己有印象的篇章。
在这段内容开始的时候，莫尼斯博士已经发现了额叶对于人格的影响，根据笔记上的记录，他采用了猴子作为实验品。
【认知、情绪和行为管理的构成部分处于大脑前方的脑组织，被造者的人类无法创造任何东西，但倘若对这部分脑组织施加一定程度的改变，也许可以让人从另一个新视角去看已经存在的事物。虚幻与真实是同一事物的两面，在生命之树的升扬之道中，投影幻象居于真实存在上方，正如诡秘莫测的梦境，尽管虚幻渺茫，却包纳了世间一切形象。】
【……使用环锯术，在猴子太阳穴上方一点开孔，就可以把手术刀伸进去搅碎前额叶，手术起到了我理想中的效果，接受手术的猴子个性变成了另一只截然不同的猴子。】
【这种方式还是太麻烦了，我研究了很多猴子的头骨，发现眼窝处的骨骼远远比头盖骨更脆弱，也许我该试试从别处入手。】
日记接下来都是大量记述围绕猴子进行的实验笔记，伊薇特一边阅读，总觉得文字间处处透着怪异，比如“另一只截然不同的猴子”，这样的语句像是莫尼斯博士能够轻易分辨每一只猴子的个性似的。
然而接下来，她从字里行间发现了“猴子”的真正含义。
随着笔记越来越往后，莫尼斯博士因为着迷于他的研究，关于这份记录的伪装也越来越漫不经心，以至于后面出现了一些令人脊背发寒的句子。
【猴子说，阴影中有东西，它很害怕。】
猴子怎么能向人类述说自己的恐惧？伊薇特不敢细想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些做过手术的猴子看到了比我更多的东西，它们在描述这些的时候眼睛看往下方，几乎全部都是，仿佛下方有着只有它们才能感知的另一个世界，它们的话语冗长而前后矛盾，夹杂着某种未知的语言，听起来像是催眠。当我试图重复的时候，那些语句宛如黄油般融化在我舌尖，我的意识同样模糊，像空气一样稀薄，我尝试记录下那些怪异的发音，它们却在我脑海中消失了，我的笔尖无法捕捉关于它们的一丝一毫，不过没关系，我好像明白了那些语言的含义。】
接下来的内容就像上面的这一段一样触目惊心。因为被破坏了额叶的精神病患者中有的能看到更多东西，所以莫尼斯博士就大肆宣扬他发明的“冰锥手术”，这样就可以通过听他们无意识的话语去了解更多的疯狂知识……
伊薇特在这个世界遇到过许多敌人，但目前为止，再没有人比莫尼斯博士更加冷酷残忍。
这个人必须接受应有的制裁，而且他发明的惨无人道的手术也必须被废除！
她在平静的怒火中翻阅完了这本血腥罪恶的日记，最后一篇的日期有些久远，而且内容依旧处于实验阶段，显然还有很多没有记录进去。不过在最后部分的字里行间，莫尼斯博士似乎希望通过几位学术界朋友的影响力，助推他的研究成果得到医学界认可，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会选择一些激进的手段。
至于这个手术如何在短短十几年间就在整个文明世界大行其道的，目前她手上的日记没有记录，如果有后面的部分，比如他使用行贿、威胁等手段，打通了哪些节点，让他的残酷研究经过伪装成了名噪一时的学术成果，一旦公布真相，想必会更容易让各国下达禁令取缔。
毕竟“窥视超凡世界”这样的理由是见不得光的，虽然直接从超凡者的渠道也许也能硬性禁绝官面上的冰锥手术，在公众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却未必拦得住民间私下里里偷偷达成协议的医生和患者家属。法律也禁止堕胎，但堕胎的行为从来没绝迹过，能从学术腐败的角度解纠正一件世人皆知而且广为接受的习惯，比利用超凡者身份让国家下达行政命令有效的多。更何况后者只能影响阿尔比恩一国，伊薇特希望的是整个世界都能认识到冰锥疗法有百害而无一利。
有着这样的打算，尽管她内心早就想把莫尼斯博士在这座孤岛暗杀掉，但真正遇到时，她却耐着性子与他一起散步，一边试图各种套话。
“博士发明的冰锥疗法十分有趣，可惜那些带给您启迪的句子却没有记录下来。”伊薇特把日记本郑重还给了他，“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关于后面的内容，可以允许我继续拜读吗？”
“当然没问题，只要能达到费雪先生的期望，我万分荣幸。”莫尼斯博士像是对待一位最尊贵的投资者一样，恭敬而喜悦地回答，“虽然我本不应该把这么多秘密暴露给别人，但谁让那个人是费雪先生您……”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已经散步到岛边的一个岬角，莫尼斯博士缓缓前行，把自己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伊薇特，闲适地欣赏着岬角下方波涛汹涌的大海。
但他接下来话却仿佛石破天惊。
“……就算费雪先生是教廷的人，而且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杀了我也一样。甚至就连这个愿望，我也可以让您达成。”
几乎就在下一秒，莫尼斯博士就感到后脑被抵上了冰冷的枪|管。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告诉了哪些人？”
海浪的声音很大，伊薇特为了确保他听见，提高了音量。正因为如此，这里也是一个绝佳的杀人地点，附近没有别的目击者，而且下方就是大海，只要问清楚情况，然后一枪轰碎他的脑袋，往下一丢，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但伊薇特认为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否则这位古怪的超凡者不会屡次向她摊牌，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一开始就知道，您虚假的身份，甚至您虚假的性别……”莫尼斯博士不疾不徐，像是品鉴风景一样，悠然把末日之钟的朋友委托他调查杀死埃德温和莱德贝特两兄弟的事说了一遍，并且直言不讳他曾在一次公开的冰锥手术展示上见过伊薇特本人，然后再继续讲述他如何通过心灵暗示控制一名普通的法兰西游客，试探出了伊薇特果真就是他怀疑的对象。
“要是我把您的事告诉了我的朋友，以他们的能力，一定可以从您这里挖出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暴露好几位和您搭档的秘警，然后实施他们可怕的复仇计划。但我没有那么做，关于您的身份，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虽然拜托我的朋友和我关系不错，但与我肩负的大功业比起来，他们目光短浅的贫乏理想什么都算不上。”
莫尼斯博士的语气傲慢而自负，听起来却让人莫名信服。即使他没说，但伊薇特知道，假如他真的一开始就认识到自己的身份，那么设计杀死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却什么都没做，就连他的能力是精神系都毫无保留地让她知晓，如果不是他彻底疯了，那这个人必定有非同一般的图谋。
“你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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