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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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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自家的钱,干救人的活—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算是热热闹闹又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因为憨吃傻睡,我又长了几斤肉,谢昭华的这张小脸也终于圆润了起来,皮肤也白了些,整个人焕发出健康生机。

谢昭瑛还欣慰地摸着我的头夸道:“小华长高了啊。”

我亦拍了拍他的手臂:“二哥也长壮实了。”

平手。

还有一件好玩的事,就是下雪了。

我生长的地方偏南,冬天即使下雪,落在地上没多久就化成了水。可是东齐京都较北,腊月里一场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顿时银装素裹,美丽壮观动人心魄。

于是别的女眷待在屋子里烤火搓麻的时候,我则和谢灵娟等几位小朋友在院子里堆雪人堆得不亦乐乎。

谢灵娟这孩子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指挥着马家兄弟像苍蝇一样乱转,一下堆起来一下又推掉,纯粹地折腾人玩。

我一个人开辟了一个场地,凭借着以前雕萝卜花的手艺,精工细磨,一只史努比逐渐显出轮廓。

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大概因为没有夯实,一只狗耳朵哗啦掉了下来。我蹲下去捧雪,忽然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也捧起一把。

我抬起头,冲着来人笑:“宋先生,新年好啊。”

宋子敬温和地回了我一个笑:“二小姐过年好。”

因为是过年,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绛紫色衣衫,沉稳素重,人却是温恬和煦,淡若春柳,笑容无暇,如这满地瑞雪一般。我盯着他清秀面容,一时花痴住了。

宋子敬看到了我的艺术作品,负着手仔细打量。他显然辨认不出这是什么怪物,也还联想不到图腾崇拜这种迷信的东西,犹豫了半天,才说:“是只鸭子么?”

我含泪而笑:“先生高明。”

突然一个雪球凭空飞来,直朝宋子敬那颗漂亮的后脑勺砸去。我张口就要呼叫,声音还没出来,却见宋子敬像装了倒车雷达一样精准地把头一偏。然后那颗雪球擦过他的面颊,朝着我招呼过来。

我发出短促而又微弱的一声“诶?”,然后就被迎面打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脑子还是一片茫然,已经听到宋子敬焦急的声音:“二小姐!”

然后就是谢灵娟他们几个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心中冒火,猛地坐起来,脑袋砰地撞上一个东西,眼前一道闪光,又倒了回去。宋子敬先生也被我撞地跌坐在地上。

可怜宋先生,成功躲过了暗器,却没躲过明袭。

这时听到谢昭珂惊慌失措的叫声:“这是怎么了?”

然后她匆匆跑了过来,将宋子敬扶了起来,颤抖着声音:“宋先生,你怎么样?头痛不痛?那里摔着了?”

我也不好责备她见色忘义,自己爬了起来。

这时听到动静的谢昭瑛也跑了过来,一看到我,手一指,很缺德地爆笑起来。

我阴狠狠道:“桃花洲头……”

谢昭瑛脸色一变,关切地扑了过来:“小妹啊我的好妹妹,你摔着哪里了?疼不疼啊?让哥哥看看!”

我狠掐了他一把,提醒他适可而止。

宋子敬站起来,先过来问我:“二小姐没有摔着吧?”

谢昭瑛正拿着一块不知道哪个姑娘的香帕给我擦脸,我的话不停被他打断:“没事……就是……后来撞那一下……疼……疼疼疼疼!二哥你擦到撞着的地方了!”

谢灵娟这个罪魁祸首不但不跑,还在旁边窃笑。

我正打算教训她几句,忽然一个老妈子大呼小叫地跑进后院来:“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少夫人又有喜了!”

大家都一愣。我还以为大嫂只是过年贪吃坏了肠胃,没想到原来是暗地里又开花结果了。

谢昭瑛拉我一把:“走,给大嫂贺喜去。”

我邪魅一笑:“你等等。”

谢昭瑛被我的笑容吓得冒冷汗。

我乐颠颠地跑到还没回过神来的谢灵娟小朋友面前,咧开嘴露出我洁白整齐的牙齿:“你娘就要生小弟弟咯!以后没人来爱你咯!大家都不要你咯!把你卖给熊瞎子做童养媳咯……”

直到谢昭瑛一脸黑线将我拉走,留下谢灵娟欲哭无泪地呆站在原地。

大嫂的确是怀上了,两个月,胎很稳。谢夫人高兴得老泪纵横,说是自己年前在佛祖前许的愿灵验了,然后说年过了就进山去还愿。

我一听能出门,立刻来了精神,一脸谄媚地扑了过去,抱着谢夫人的胳膊撒娇,说我也要去。

谢昭瑛冷笑:“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笑得花枝乱颤:“我求菩萨保佑我早日入主中宫。”

谢夫人很感动:“小华你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太好了。”

于是年过后,我坐着马车一摇一晃地往万佛山出发。云香坐我身边,帮我把瓜子剥好,我再一把抓起来丢进嘴里。

有丫鬟真是好,以前我要这么吃,都只有自己动手的份。

其实穿越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不大自由。我要是穿成男人该多好,可以自由自在走天涯。不过生理问题怎么解决,老婆当然不会娶,难道要我收一堆面首吗?这不正是时下流行的断背……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说:“二小姐,前方难民堵了道,咱们要改道走。”

我掀开帘子望出去,惊讶地看到冰雪消融后的地里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拥挤在树下草中,个个面黄肌瘦,愁容满面。

我问:“这都是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流民?”

车夫说:“二小姐你不知道。北方闹雪灾,还有好多人给困在了雪原里的。这些都是逃出来的,进不了城,都挤在外面。”

“天不都暖了吗?”

“可是家里牛羊都冻死了,他们回去也没有吃的。”

我忽然看到一个母亲正抱着一个孩子在抹眼泪,那孩子满脸发青,手脚不时地抽搐一下。

我忙叫停车,从车上跳了下去。“这孩子病得好厉害啊。”

那母亲焦急地说:“是啊,突然就病了,一点法子都没有!”

我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云香急忙叫:“小姐!”

我已经摸到了孩子。体温冰凉。我上下检查了一番,问:“孩子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就是一大早上吐下泻的。”

“吃了什么?”

那母亲苦笑:“草根树皮。这年月,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食物中毒?那都还好。东齐春天来得快,万物一下就复苏,细菌开始使劲繁衍下一代。我就怕有什么流行疾病开始蔓延。

我取出随身带着的一点碎银,说:“大嫂,你孩子是吃错了东西,不是大病,让他多喝点水。这钱拿着赶紧带他去看大夫吧。”

旁边一个老人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逃难来的,都不给进城。城门口的卫兵见到就要赶呢。”

我叫起来:“那不是有钱都看不了病?”

我这一句话,点起了原原之火。广大的给贫困和苦难逼迫得无路可走的人们纷纷痛诉起来,那怨怼之声沸沸腾腾简直要把我给淹死。什么十年一遇的雪灾,什么官吏腐败,什么种族歧视。

我听着阵阵心酸,便要来纸笔写下药单,叫来车夫:“你骑马进城去,把这服药抓来。”

车夫感动:“二小姐心肠真好。”说完打马而去。

那母亲叫了一声:“活菩萨啊!好人有好报啊!”一下扑在我脚下。

我手忙脚乱扶她起来,“大嫂,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我受不起。”

劳动人民就是淳朴善良,点滴之恩都记在心头。我想起别人寒天还缺衣少食,自己却暖衾高烛锦衣玉食的。毕竟是普通人家出身,心里沉重,一下没了出游的心情。

那日上完香回了家,我一直有点坐立不安。

云香机灵,问:“小姐是不是还挂念着那些灾民?”

我说:“虽然立了春,可还是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好生安置?”

云香说:“不知道。听说附近县城也都不让他们进城。这些都是牧民,很多还是辽国那边过来的。我们齐国人说他们是蛮子,一直都嫌弃他们呢。小孩子不听话,爹妈就吓唬要把他送去辽蛮子那做放羊娃。”

的确,今天见到不少人五官都比较深刻。

我教育云香:“就这样放任他们流浪可不是办法。吃,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一项需要,当人民吃不饱饭的时候,必然会对执政机构产生不满情绪。放任这种情绪酝酿下去,最终会导致爆发。人民就会起来推翻这个机构,打倒富有资产的阶级,解决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时,建立一个有利于己的新社会。用我们的话来说,叫革命;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造反。”

云香吓得发抖:“造反?”

我拍拍她的肩,“那只是最坏的结局,我只是说说。”忽然来了主意,一把拉过云香:“好妹妹,不如我们行行善吧?”

云香不明白:“行什么善?”

我拍胸脯(如果有的话)道:“当然是悬壶济世了!我这本科三年级平均七十分的成绩,不敢说疑难杂症,普通的感冒发烧肚子疼,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香摸我的额头:“小姐,您没烧着了吧?”

我说:“烧什么烧?我这是在行善积德。”

“可是您白日里要学书学琴,哪里有时间出去?”

我奸笑:“以前,或者以后,有个伟大的文学家和教育家说过这样一句话: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不过,行动总比计划难。

我现在的日程满得可比高考生。

一早起来就要练嗓子,努力把我的破锣修炼成天籁。私觉得东齐进入四个现代化了,我都未必能得道成仙。早饭后就去学堂,宋子敬遵循谢夫人命令给我开了小灶,专门攻读各类史籍诗词。我这人博闻而不广记,学东西如水过鸭背不留痕迹。好在宋子敬很体谅我,也不勉强,反倒时常同我讨论一些医科知识。

到了下午,就是琴棋书画。我两手如鸡爪,往琴上一放,琴弦尽断,那琴师落荒而逃,仿佛我修炼了什么绝世魔功。围棋师傅是宋子敬,自我用棋子拼了一个“囧”后,他就改同自己下棋去了。写字我还好,小时候被我爹送去少年宫学过两年硬笔书法。可是画画就不行了,每次都要墨淹金山。

宋子敬不得不承认自己教育失败:“道尽辛酸,不如一声叹。”

我说:“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宋惊艳:“好诗!好诗!”

我谦虚:“谬赞!谬赞!”

宋子敬问我:“你想进宫吗?”

我诗兴正上头,大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宋子敬皱眉:“不至于吧。”

我收敛了点:“都说深宫似海。我要去投海了,当然要有英雄般的豪情和觉悟。”

“在庙里,你倒是反应激烈。”

我说:“我不去,大姐就要去。总之我们谢家斗不过赵家,就得舍一个女儿去套狼。”

宋子敬道:“大小姐也不能去。”

我奸笑:“你不想她去,那你赶紧娶她好了。”

宋子敬错愕:“你说什么?”

我道:“小宋同志,再装就太不厚道了。人家姑娘芳心暗许你那么久了,三伏送汤三九送衣的,你敢说你没察觉?可别辜负了我姐姐一番好意啊。”

宋子敬一张俊脸染上了胭脂红,真是秀色可餐,我看得目不转睛。

其实他和谢昭珂也不是没希望,大不了来个诈死私奔,干脆利落,就此泛舟江湖,好不逍遥。十八年后风波过,带着孩子认祖归宗,亲戚同堂齐声哭。

正遐想着,听宋子敬说:“我同大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笑:“可她喜欢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到时候你就看不到这里的一阁楼的书咯。”

宋子敬一双清澈的眼睛盯住我:“你会告诉谢大人?”

我无耻地笑:“不知道哦。我成天高负荷学习,压力超标,难免胡言乱语。”

宋子敬不笨,他淡淡一笑:“说吧。”

我顿时手舞足蹈:“先生,人家要求不高,把我下午的围棋和书画课取消了吧?反正我是土豆做不来玉雕,你教我不会,不教我也不会,不如退一步,大家都轻松?”

他问:“你要这时间来做什么?”

我笑嘻嘻:“这可不能告诉你。女孩子的琐事你别猜。我保证不让我爹娘知道就行!”

宋子敬皱着眉头思考。他这满腹才学惊天下的人,委屈来教我这等敷不上墙的烂泥,已经够委屈。我自动求去,多出大把时间恰好可以继续他的文学研究,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宋子敬微笑点头:“好吧。其他功课你可不能废,当心谢夫人考你。”我欢呼。宋子敬补充,“还有,别惹是生非。”

我嬉皮笑脸:“我要是被抓了,也绝不把先生供出来!”

于是第二天就换了一身布衣,带着云香翻墙溜了出去。

跑到城外,见到昨天那位大嫂,我过去打招呼:“大嫂,你儿子的病好了些吗?”

大嫂愣了一下才将我认出来,喜出望外道:“是这位姑娘啊!我儿子没事了!您又来看我们了?”

我说:“我来给你们看看病。你们买不到药,我来买。”

大嫂一下激动得和劳苦大众盼来了解放军似的,想拉我的手又不敢,只好一个劲儿说:“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真是菩萨心肠!”

经她这么一宣传,不少有病痛的难民都找了过来。我便在破庙里摆了一个摊,借了土地爷的香案,给他们看病。

我自称小敏,取了我原本名字的谐音。他们便叫我敏姑娘。

老乡们大多都是肠胃病,也有一些较为复杂,我自己也一知半解。到这时候,才开始后悔平时学习不够努力。如果我上课少睡点觉,如果我平时少看点连续剧,如果……

义气之下的第一次行善,当然有顾虑不周之处。我身边银子不算多,看了二十来个,云香说:“小姐,钱不够了。”

我不得不扫兴而归。倒是那些老乡亲,还依依不舍地一直送我到城门口。

云香问:“咱们明天还来吗?”

我问:“你知道哪里搞点钱吗?”

“月例都是大夫人发,都有明确的数。不过小姐你以前病着的时候,那份钱都省了下来。”

可我也没本事厚着脸皮再去向谢夫人把钱要回来。

但若是没钱,什么事也干不了。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既冲动又幼稚可笑。

回了家,吃完饭,洗完澡,我同云香坐在炉子边烤火,给她讲故事打发时间。

今天正讲到杨逍勾搭纪晓芙,一个是清心纯净的蛾眉女侠,一个是老谋深沉的邪教护法,一个是青春少艾的花季少女,一个是人过中年阅尽沧桑的大叔。

云香发问:“怎么年纪差那么多?”

我说:“据后人考证,杨逍该比纪晓芙大一辈,起码大个十几岁。”

云香说:“老牛吃嫩草?”

这姑娘跟我混久了,也学了几套。

我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而且考据派还得出可靠结论,杨逍当年恐怕和峨眉灭绝师太有过感情纠葛。”

“那不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云香惊呼。

我忙摇头:“那是金老爷子不喜欢她。其实她不是大妈!她是御姐!御姐啊!”

云香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脾气暴躁,心肠也不好啊。”

“那是被杨左使气得更年期提前!”

讨论得正激烈,忽听外面院子里传来“哗啦哐当”一阵响,然后一个男人哀而痛地叫:“嗷呜——”

我同云香侧耳听了听。我问她:“我早上把那两株刺红搬到墙角晒太阳,你后来搬回来了吗?”

云香说:“没有啊。”

我说:“哦——”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谢昭瑛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地冲进来,两眼冒火。

云香跳起来:“奴婢去倒茶。”脚底抹油跑了。

我“嘿嘿”笑:“二哥,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有困难你可要说,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你也要说哦……”

谢昭瑛“啪”地一丈拍在桌子上,我和瓜果碟同时一跳。

谢昭瑛忽然抱住手叫:“快快!拿根针来!你哥哥我快成刺猬了!”

这样闹了一番,花了半个小时才帮他把刺全挑干净。

我给浑身散发药气的谢昭瑛倒了一杯茶,开始数落他:“你也不能老是这样。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安定下来找份事做,做出点业绩来。没准人家秦家看你有出息,又同意把女儿嫁你了呢。”

谢昭瑛喝茶:“我的事你别管。”

我冷笑:“爹娘都不管,我干吗管?你的堕落只能更加衬托出我的勤奋与上进。”

谢昭瑛喝完茶,左顾右瞧:“有吃的吗?”

我扒了扒火盆,灰里露出几个烤红薯。我也有点饿了,和他一起剥了吃。

谢昭瑛口齿含糊地说:“味道不错,火候正好。以前我在军——”他哽了一下,“以前我还上学时,想吃个红薯都要悄悄自己弄。”

我晒哂笑:“怎么说着谢家虐待你似的,吃个红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自己怎么弄?”

谢昭瑛说:“在学堂里,趁先生不注意,把红薯偷埋在火盆里。放学了再扒出来。”

我无语:“怎么就没噎死你?”

谢昭瑛吃饱了,喝光了我的花茶,拍拍手走人。

我喊住他:“二哥,我有事请教你。”

“说。”

“你平时哪里来那么多钱?”

谢昭瑛盯住我:“你想怎么样?”

我摊开手:“别那么紧张,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教我几招吧。”

谢昭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严肃地瞅着我,然后他伸出手,一下拧住我的脸,笑得阴险狡诈:“小姑娘啊,水灵灵啊,耍心机啊,差火候啊……”

然后松开,拍了我一掌:“走,劫富济贫去!”

“啥?”我大惊。

谢昭瑛奸笑:“你不是缺银子吗?我带你找银子去啊。”

于是,月黑风高夜,翻墙越户天,我跟着谢昭瑛去自己家偷钱。这是我活了二十一岁所做过的最重大的犯罪行为,可是我却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兴奋与好玩。

谢昭瑛轻车熟路,尽带我走那些我白天都发现不了的偏僻小路。大概十分钟后,他将我带到了一座阁楼下。

我仰头望:“二哥,我怎么看着眼熟?”

谢昭瑛说:“你当然应该觉得眼熟,这是咱们家的藏书阁。”

“可是你说我们来弄钱……”

“嘘!”他捂住我的嘴,“跟我来就是。”

谢昭瑛抽出簪子在锁眼里捣鼓了两下,锁“咯啦”一声就开了。

我赞美:“

avo!”

谢昭瑛:“什么?”

我翻译:“好手艺。”

谢昭瑛得意。他进了藏书阁,猫下腰,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我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打开了,然后谢昭瑛拉起了一块木板。原来藏书阁内还有地下室。

我们顺着阶梯走下去。谢昭瑛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我看到周围是石头墙壁,潮湿,生有青苔,有股怪异的霉气。这地方不像阿里巴巴的宝藏洞,倒像哈利波特的密室。

大概走了两分钟,到了尽头。谢昭瑛点亮了油灯。

我们身在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地窖里,到处堆着腌泡菜的大坛子(诡异的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还有好几桶酒,和一大堆分辨不出原貌的物质。

我气得哆嗦:“这……这就是……这就是你说的银子?!”

谢昭瑛却在那头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一面墙壁哗地滑开,露出一个黑黑的门洞。谢昭瑛把油灯点亮,我就看到了里面金灿灿的光芒。

一时间我的腿有点发软。我拉了拉谢昭瑛的袖子:“二哥,咱爹不是贪官吧?”

“什么?”谢昭瑛问。

我指着那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他他他,只是一个太傅,月俸才多少啊?”

谢昭瑛恨铁不成钢,抓着我的肩像摇筛子一样使劲摇:“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万户侯!咱们谢家在外面有御赐的田地和庄园,年年都有上供!”

我差点被摇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谢昭瑛丢下我去拿银票。

我揣起了二百两,然后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宝。它们大多都蒙了一层灰,结着蜘蛛网,明明价值连城,却被收在这发霉腐朽。谢老爷子真没惜香怜玉之心。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听到它们在哭泣呢……”

谢昭瑛正忙着敛财,头也没回:“正常。谢老太爷的一个小妾犯了错被老太夫人关到前面那间屋子里,后来就死在这里。”

恰好黑暗里一阵阴风吹来,我寒毛倒立,大叫一声跳到谢昭瑛背后。

一个东西被我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一看。

“这有一本书,”我念,“秋阳笔录?”

谢昭瑛猛地转过身来,从我手里抢过那本书:“秋阳笔录?居然真的在这里?!”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

谢昭瑛说:“是医圣张秋阳的笔录。记载着他的毕生所学,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医经。”

“医经?”我的眼睛一亮,又把书抢了回来。

那书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所做,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损害甚微。书不是很厚,但纸张出奇的轻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有大量在我看来透视和比例十分标准的人体图解。

我口水都要流下来:“这书送我吧?”

谢昭瑛笑道:“反正丢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你拿去能看看也好。只是这书你不但要保存好,还不要让别人知道。外面找这本书的大有人在,有许多人喜欢用抢的。”

我赶紧把书搂进怀里,又问:“这么珍贵的书,怎么会在这里?”

谢昭瑛说:“张圣手同老太爷有些交情。当年他蒙难的时候,老太爷曾竭尽全力去救过,可惜没有救下来。我想那时候张圣手就把医术交给老太爷保管。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书在我们家,贼来过无数批,都空手而归,原来是丢这里了。”

我说:“大概都以为谢家会把医书珍藏高阁,没想反而丢弃在地窖里。”

我闻了闻书,上面果真有股泡菜味。

有了这本医学圣经,我第一次燃起了对中医学的热情,空余时间都捧着书读,还收集了一大堆相关资料。俺爹——不是谢老头子,而是原来世界里的那位——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勤奋,肯定感动得立刻烧高香感谢祖宗。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我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是有些我的世界里没有植物和动物种类。我看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宋子敬。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他从来不反过来问我原由,是个聪明人。

有一天,云香跑来告诉我说:“小姐,城外那些老乡管你叫‘玉面慈心’的仙姑呢。”

我喷笑:“啥?”

云香很得意:“他们都把你当成了仙子,就差给你立庙了。”

我照镜子。谢昭华模样清秀,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机灵,可是离“玉面”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一个女人被赞美漂亮,总是高兴的。我对着镜子乐滋滋的。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马大嫂一看到我,热情招呼:“谢姑娘,过来坐坐啊,我煮了茶叶蛋。”

我笑:“不错啊,大嫂最近宽裕了。”

“我家那口子找了个看马的差使。”

“你们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

马大嫂满脸喜色:“是啊。虽然还是不能进城,但是也不赶我们走了。有工打,这下吃饭就不愁了。”

马大嫂的儿子金柱一溜烟跑过来,嚷嚷着:“娘,那个先生帮二娃把腿接好了。”

马大嫂松口气:“那太好了。”又对我说,“这几日还来了一位先生,也为我们送食看病。”

我一听,问:“是谁啊?”

“是我,”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初春寒风中,宋子敬负手而立,风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他笑容和煦,更显得他容貌清俊秀雅。看得我的小心肝都颤抖了一下。

宋子敬笑道:“我当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谁,原来是你啊。”

我脸皮再厚,这时也不好意思了。

马大嫂说:“原来你们认识啊。老人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啊。”

我问宋子敬:“你怎么也来了?”

宋子敬说:“我听说了城外有难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担心现在天气转暖,会有疫病流行,便来看看。”

学生老师一起逃课。万一谢夫人挑今天去巡视教学业绩,不会以为我们俩携手私奔了吧?

宋子敬说:“我一来就听他们在说一位心善阔绰的姑娘。二小姐真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红了脸,带着他往土地庙走,“你来了真好。我一个人还不大忙得过来。他们中有些身体弱的人,已经闹过一次伤寒,我用药压制了下来。但是我担心复发。他们聚居的这里,狭窄闭塞,饮用水都从旁边那条小渠里取。那渠水不干净,我虽嘱咐他们把水烧开了再用,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在这里长住。官府已经允许店家等雇佣他们,他们找到了活,自然就会离开这里。你也就不用担心疫病会传播下去了。”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还要赶人走的,怎么这就又变了?”

宋子敬还未说话,土地庙里的人看到了我们,热情地招呼:“敏姑娘,宋先生。”

这宋子敬魅力无敌,才来一天就把男女老少迷得团团转。只见他左手牵一个小姑娘,右手牵一个小男生,一下扭头和大妈说,一下转身和大伯聊。这里倒没我什么事了。

这时云香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叫:“小姐,宋先生。赵家派人来找宋先生。”

宋子敬皱起了眉头。

我试探着问:“赵小姐?”

宋子敬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位赵小姐也太厉害了,这样了都还不死心,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说:“不如你干脆当面和她说清楚。”

结果云香都比我聪明:“小姐,这样宋先生就有去无回了。”

也是,赵小姐可以想得开,赵老爷子就未必了。

我对宋子敬说:“你还是快逃跑吧!”

云香说:“来了十几个兵,东面西面都有。”

这是绞匪吗?

我横下心,命令宋子敬:“脱衣服!”

宋子敬平日里再是沉稳镇定,也被这句话闹得一张俊脸立刻转了红。

我跺脚:“我扮成你逃跑!”

宋子敬正色:“不行,不能连累你!”

我干脆动手扒他衣服,边说:“即使抓到我又如何?我好歹是谢家姑娘,赵老头也不会这样得罪我爹的。”

云香吃吃笑着,也过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宋子敬的外衣。他红着一张脸无力招架,连声拒绝,可怜又可爱。我赶紧把衣服穿上。这身衣服宋子敬穿着很合身,换我身上,长出一大截。他看着挺瘦的啊。

云香看着只着中衣的宋子敬,脸微微发红,找村民借来一件外衣给他披上。

宋子敬拱手道:“多谢云香姑娘。”

云香脸更红了,一言不发,转身给我梳头。

她刚帮我把头发梳好,外面放风的小孩喊:“他们来了!”

我把衣服一提,冲宋子敬抛了个飞吻:“分道扬镳,书院汇合!”

不等看宋子敬的红脸,麻利地爬窗而出。

不出我所料,那帮赵家兵果真把我当成了宋子敬,全部都追了过来。我在个地方出没已久,熟悉地形,左转右拐,他们怎么都追不上我。

我见距离拉开,便一口气冲进了城里。这下可热闹开来了。

今日本来就有集市,大街上正热闹,卖东西、耍杂耍的、拖儿带女逛街的,把道路挤得个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身材矮小的人就占了大便宜。

我展开我们谢家祖传“白鱼过隙”大法,脚不沾地,在人群里见缝就钻,一下溜出老远。

赵家兵眼见着追不上,气得大叫:“站住!站住!”

笑话!叫站住就站住,早天下无贼了!

我正洋洋得意地钻出人群,冲遥远彼岸的赵家兵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

一个不明物体从侧猛地将我打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疼痛无比。没力气了。

然后听到一个威严正义的男声道:“堂堂盛京,天子脚下,容不得尔等泼皮小盗在此撒野!”

我隔着散乱的头发努力望着那个优雅踱过来的闲事佬,虽然我头晕目眩可还依旧可以看清他身长玉立衣着华贵面目英俊人模狗样。

我愤怒地爬坐起来,冲他叫:“说什么呢?谁偷东西了?”

白面帅哥看清我,愣了一下:“你是女子?”

我顶着一头乱发,凶神恶煞,像个复仇女神:“女子又怎么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偷东西了?”

这边,那几个赵家兵终于力排众难穿越人海到达港口,气喘吁吁道:“宋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手扶脸娇滴滴作芙蓉姐姐状:“几位兵哥哥,你们说什么?”

赵家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是宋子敬?”

我手放腰带上,作势要解:“要不要证明给你们看?”

“啊不用!不用!”赵家兵像是和尚出身,顿时吓得捂着眼睛四下逃窜,又打回头去城外继续找人了。

这招果真是万金油。

我猛转过身去。白面帅哥还作瞠目结舌状。我把我那不是很纤纤的玉指指向他的鼻子:“你!要给我道歉!”

旁边楼里奔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听我的话,大喝一声:“不得对二皇子无礼!”

二皇子?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那些忠犬赶到,问:“怎么了?”

我笑:“误会,都是误会。”

白面二皇子这时回过了神来,也道:“一场误会。”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眼睛忽然一亮,冲着忠犬里的某人高声叫:“王孙哥哥!”

韩王孙本来就快缩离我的视线了,被我这么当众一点名,又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惨淡一笑:“原来是谢家妹妹啊。”

皇子小白说:“你们认识?”

韩王孙痛苦地说:“回殿下,这位姑娘是文博侯谢太傅的么女。”

皇子小白一听,眼睛放光,道:“你是谢昭珂姑娘的妹妹?”

他念我大姐的名字,就像我大姐念宋子敬的名字一样,轻软温柔,脉脉含情,真是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我恍然大悟,笑道:“惭愧。小女赶不及姐姐的十万分之一。”

“也……不是,”皇子小白大概想说“也是”,到口了才转成反义词,“姑娘天真活泼,纯朴未琢,不可妄自菲薄。”

纯朴未琢?纯朴未琢的女孩子会当众解腰带?我冷笑。

韩王孙过来拉我到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弄得灰头土脸的?你哥知道吗?走,我送你回家。”

我笑:“王孙哥哥对我真好,我该怎么谢你啊?”

“不!不用了!”韩王孙看上去连死的心都有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吃了我的“口水鸡”的事了?

我们正要走,皇子小白喊住我:“谢姑娘可否代小王向令姐问一声好。”

我谄媚道:“一定一定!我大姐也好得很。殿下一表人才,做我姐夫该多好。”

皇子小白一听大乐,连声道妹妹好乖巧好聪明将来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云云,还硬塞给我一个似乎非常值钱的白玉佩做见面礼。

我千恩万谢同他告辞,心想如意郎君?没准做你小妈呢。

韩王孙带我回谢府。路上我问他:“小王爷,那个赵小姐,你认识吗?就是国舅爷的女儿。”

韩王孙说:“赵舅爷的千金?他家女儿可多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位?你以为别家小姐都像你这样成天抛头露面。”

我急于套情报,也就不计较他冲撞了我的圣颜:“就是当初差点嫁了宋子敬的那位。”

狐狸男笑。此人也是颇有姿色,笑起来色若春晓,就是有点不大厚道的感觉。“赵家女儿多,以前是有传闻,说赵家想招宋子敬为女婿。至于是哪个女儿,倒不清楚了。”

“他家不是有一个又丑又肥的女儿吗?”我问。

“你听谁说的?”韩王孙啼笑皆非,“国舅好女色,天下皆知,他府里连到泔水的丫头都眉清目秀的。和年说这话的人,怕是故意刻薄赵家小姐吧。”

我寻思着,或许云香听错了,又或许她对那赵小姐没好感,故意说坏话罢了。

韩王孙又说:“我没见过赵家的姑娘,倒是见过赵家公子赵竹修,模样俊秀,斯斯文文的。你怎么想到问这事?你也看上宋子敬了?”

我冷笑,忽然冲他抛一个眉眼:“讨厌,看上你还差不多。”韩王孙一个哆嗦,吓得不轻。

他没送我到正门,而是一路拐到偏巷里。

我开他玩笑:“坏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

韩王孙面部肌肉抽搐:“我真同情你二哥。”

他指着一堵很眼熟的围墙说:“自己翻吧,里面就是你的院子。”

我笑:“王孙哥哥,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翻过围墙,才听到韩王孙有气无力地一句:“最好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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