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你就是我爹吗?!”她抱住苏衔的脖子,声音软软的,苏衔颔首:“嗯。”
他抱着小女孩回到席边,小女孩看到苏流霜,乖巧地低一低头:“四姐姐!”
“嘿,我从前骗你的。”苏流霜眨眨眼睛,“我不是你四姐姐,我是你四姑姑。”
小女孩懵住:“啊?”
“真的呀。”苏流霜指指苏衔,“你爹是我大哥哥,你要叫我四姑姑。”
“哦……”小女孩不疑有他,乖乖点头,叫了声“四姑姑”。
苏衔一睇谢云苔:“你先回去,让他们给她收拾个住处。”
谢云苔默不作声地一福,告退。
她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花厅,苏流霜犹自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至苏衔抬手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
苏衔瞥着她:“看什么?”
苏流霜托腮,闲闲地拿了块点心喂给苏衔怀里的前堂妹现甥女:“我看这个美人姐姐比前几个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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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外,谢云苔拢着斗篷穿过花园,走向正当中的那扇大门,脑中翻来覆去地还是方才的事。
苏衔竟会发这样的善心,奇怪。更奇怪的是方才众人的反应。
这其中应是有什么事,她心里拿不太准,但有个大致的猜测。这猜测引起一股发觉秘密的心惊,惊异之余,又带来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苏衔这人……
虽她先前一直觉得他实在不是个善人,但现下看来,可能也不好一概而论地说他是善是恶。
挥开这些杂念,谢云苔回到府中,亲自看了几处空着的院子,然后挑了一处最好的安排给那小女孩。房中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只要再添些被褥与摆设便好。
她选定了地方,小厮们就一丝不苟地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她又亲自将房中的衣柜案桌都擦了一遍,忙完时离子时还有些时候,谢云苔估摸着不等迈过年关宴席不会散,就又折回了苏家那边。
众人已从花厅中挪到花园里,齐赏烟花在天边盛开。花园很大,一家子几十口人各自找地方落座,间有小孩子四处玩闹,被不时窜起的烟花映着,让人眼花缭乱。
谢云苔找了一圈,才在凉亭里找到苏衔。这凉亭地势略高一些,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但苏衔独自“霸占”了这里,不仅亭中别无旁人,连亭子周围都见不到什么人影。
谢云苔步入亭中,看到那小女孩正坐在苏衔腿上,张望着天边的烟花。小女孩同时也注意到她,轻轻地试探:“娘?”
她误以为她与苏衔是夫妻。
谢云苔略显窘迫,弯腰一哂:“你不能叫我娘。”
小女孩水灵灵一双眼睛望着她:“那叫什么呀!”
谢云苔看向苏衔,苏衔想想:“叫姑姑。”
小姑娘就一点头:“姑姑好!”
这小姑娘生得娇娇软软,声音也甜,谢云苔不禁心也软下去,应了声哎,又问她:“你叫什么呀?”
“我叫苏净!”小姑娘脆生生答道,说着闷头想想,带着几分惑色又道,“我娘说,要爹知道我干干净净的。”
她眼眶一红,谢云苔想起方才那小厮说她母亲去世了的事,知她是想念母亲,但更让人揪心的是这名字。
一个青楼里的姑娘,给女儿娶这样的名字,意在让孩子的父亲不要嫌弃,可谓用心良苦。
苏衔眉头微皱,转而又抿笑,缓缓道:“爹自然知道你干干净净的,但这个字不好看,像个小尼姑,爹给你换个字。”
苏净歪头:“小尼姑是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了。”苏衔无心多费口舌,将她一抱,放到地上,“爹要给你想想名字,你去玩。”
“好!”苏净很乖巧,点点头就跑了。谢云苔初时有些担心她这样的出身在别的小孩间要受欺负,转念又想明白了——受欺负也是从前的事,目下人被苏衔“抢”过来养着,哪有人敢欺负她?
她的目光随着苏净跑开的身形飘了一段,鬼使神差地笑说:“公子做了件好事。”
话一出口她蓦地回神,有些失措地看向苏衔,苏衔的神色变得很古怪,半晌又恢复了那副懒懒的样子,轻笑:“有什么好不好事的。”
他摇着头:“就当养个宠物。”
可看起来明明不是养宠物呀!
谢云苔费解地看他,也不敢问,安安静静在旁束手站着。
又过约莫两刻,子时到了。京中各处的铜钟同时撞响,钟声袅袅传入府中,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一阵分外的热闹之中,府中小聚彻底散去,众人三三两两地各回住处,苏衔走出凉亭不久看到苏净正跑回来,嬉笑着他怀里一扑,又转过头招招手:“四姑姑再见!”
“改日见呀。”苏流霜弯腰与她摆摆手,并未再与苏衔多言,只笑笑,便也径自回去了。
忙了大半日,这晚谢云苔睡得格外的好。翌日她不当值,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走进书房的小院就看见苏衔正拿着快酥糖欺负抢来的女儿。
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手里拿着那块酥糖逗苏净,苏净想吃,可他一下下地往上举,就不让苏净够到。
谢云苔看着他,脑中情不自禁地跳出一句:幼稚。
正一正色,她上前福身:“公子。”
“姑姑!”苏净回过身,笑意甜甜地告诉她,“爹爹给我改好名字啦!”
谢云苔美目一弯:“什么名字呀?”
“就……还是苏净呀。”苏净皱起小眉头看苏衔,苏衔轻嗤一笑,随口告诉谢云苔:“女字部的婧。”又问她,“什么事?”
“奴婢先前同穆叔告了假,想回家几天。”她欠一欠身,“公子若没事,奴婢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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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苏衔点了头,并不多说什么,他这个人好像总是话不太多。
谢云苔福身,苏婧突然伸手,一把抓向苏衔刚放下来的手。这一抓自是抓到了酥糖,然力气太大,酥糖一下尽碎,碎了苏衔一手。
苏婧顿时慌神:“呀!我不是故意的……”
苏衔抬眸,沾着糖末的手在她鼻尖上一刮:“没事。”
谢云苔即道:“奴婢去打水来。”言毕转身去了厢房,打了盆温水来让苏衔洗了手,便告退回了房,收拾了几件衣裳就离了府。
周穆事先与她说过,府中下人若家在附近,都可直接用府里的马车回去。谢云苔的家就在京城西边的嘉县,便早早地与一位车夫说好了送她回去,她出府时那车夫已等在门口,毫无耽搁地开始赶路,傍晚时就到了。
马车停在县口,谢云苔道了谢,独自走进去。
嘉县并不大,纵横各三五条街巷,每条巷约莫二十丈深。若放在别处大概不过是个村子,只因身在京城附近,大家过得都还算富庶,便称了县,亦有朝廷派来的县令为父母官。
谢家就在东边的第二条巷子里,宅子原与自家开的镖局紧邻着。后来家里被劫了镖,主顾押了谢云苔的父亲谢长远为质索要赔偿,家里迫不得已将镖局卖了,原本的镖局就成了一家当铺,但家仍在那里。
这条巷子谢云苔从小到大走过无数回,巷中的每一户人家她都熟识,就连夜色下每一盏挂在檐下的笼灯都是眼熟的。这样的熟悉现下却激起了一股触景伤情的意味,谢云苔一路无话,越走心里越沉。
不远了,再有三两丈远就是家。她长缓口气,蕴出笑来,想让父母看见她高高兴兴的样子。
上前叩一叩门,院门吱呀一声推开。谢云苔正要开口喊娘,映入眼帘的陌生男人令她一愣。
这人是小厮的装束,但自家中出事以来,几个寻常仆婢都已遣散,卖身的两个迫不得已也只好发卖了换钱。眼下家里也仍未脱困,理当没钱再行雇人才是。
那人也打量着她,先一步发问:“姑娘,你找谁啊?”
谢云苔回神,如实道:“我是这家的女儿,回来看看爹娘。”
“哦。”小厮眸中的情绪变得复杂了些,“谢家那个卖了身的女儿?”
“卖身”二字多少令人不堪,谢云苔微滞,还是点头承认了:“是。”
“你倒还敢回来?”那小厮冷笑一身,不由分说地就要关门。谢云苔一把将门推住:“你干什么?!”
爹娘卖了宅子?不可能。她会去溜去卖身就是为了留住宅子,让一家人不至于露宿街头,爹娘必定明白她的意思。
再说就算真卖了,也总该让程颐去知会她一声。
小厮却锁起眉,蛮横地出了门来推她:“滚滚滚,你再在这儿挡着我可报官!”
吵嚷声在夜色下很是刺耳,谢云苔正欲争辩,几步外的一扇院门推开,院中的妇人朝她招手:“阿苔!”
谢云苔定睛一看:“宣婶婶?”
宣氏与谢家是多年的街坊,宣氏的丈夫郑凡更一直是谢长远手下的镖师,谢云苔亦是他们夫妻看着长大的。
“不吵了,快进来!”宣氏不由分说地出来拉她,“你爹娘都在我这里呢!”
谢云苔讶然,顿时顾不上那小厮,与宣氏一道进了院门,追问:“爹娘如何会在您家?”
宣氏边引着她往里走边摇头:“我都不知该如何与你说,唉……你去问你娘吧。婶婶只劝你一句,一会儿你莫要火气冲脑回家去理论,再吃了亏。”
谢云苔心弦微沉,先应了宣氏的话,便与宣氏一道进了屋。
郑家与谢家都不过是普通人家,谢家早年算是富庶,家里有两进院子。郑家只有一进,夫妻俩却将正屋让给了谢氏夫妇住。谢长远进来还在调养身子,一日里总有大半日是睡着的,谢云苔的母亲苗氏听得门响转过脸,顿时眼眶一热:“阿苔——”
“娘。”谢云苔轻轻唤了声,终是忍不住急问,“这是怎么了?为何住到郑叔这里来?”
“你可还好?”苗氏情绪激动,泪意涌出来,想起往事抬手要打她,手落下来又变得轻了,“你这孩子怎么主意这么大!卖身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
“我都好。”谢云苔攥住她的手,眼眶也红了,迫着自己笑,“娘您别担心,堂堂丞相岂是会薄待下人的?女儿好着呢。”
苗氏并不太信,定睛细看,见她气色尚可才放心了些,却是又说:“那丞相是什么名声,你当娘不知道!”
“民间乱传罢了。”谢云苔敷衍了句,垂眸笑笑,跟着再行追问,“家里到底又出什么事了?您快与我说说。”
“唉……”苗氏长声叹气,侧首看看谢长远,示意谢云苔出去说。二人便一道去了外屋,宣氏端了些谢云苔爱吃的点心来就走了,好让她们母女安心说话。
母女两个一同坐了半晌,苗氏的情绪才静下来些,跟着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在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你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程颐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说得谢云苔一惊:“怎么回事?”
苗氏又是叹气:“那日你趁夜离家去……去卖身,他拿了钱回来,我怪他没有拦住你,大吵一架他就出了门。”
谢云苔点点头:“这事女儿知道一点儿。”
那天程颐是追着她出来的,拗不过她才陪她一道去了牙婆那里。后来她与周穆签了卖身契,也是程颐拿着钱回了家,大吵一架之事程颐后来去见她时也提了一句。
苗氏却说:“他两日没有回来。也就是那么两日,这小子搭上了县令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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