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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低头问他：“你识字吗？”
奥德里奇摇头。
诺亚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本书应该放在这里？”
奥德里奇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它原来就是放在这里的。”
诺亚挑了挑眉：“你记得这里所有书的位置？”
奥德里奇这次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但奴隶无视主人的问题会受到惩罚，奥德里奇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他很快便回道：“只是恰好记得这几本。”
诺亚听他胡说八道，微微笑起来。
他进图书馆两年，都没有记得所有书的准确位置，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奥德里奇在不认识字的情况下，却能做到这一点，让诺亚有一些好奇。
这时候的书上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封面，只是枯燥无聊的文字，辨识度很低。
他蹲下来，和奥德里奇平视，问：“那你是怎么记住的？”
奥德里奇心里很烦他刨根问底，他之前还觉得这是个省事的见习传教士呢。毕竟其他管理员也经常让他放一放书什么的，他一如既往地干好了，从来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管理员到底怎么回事，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个愚蠢的见习传教士吗。
奥德里奇平静地说：“呆得久了，就记住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
“六年。”
尼尔布鲁克人所建立的布鲁克帝国于十年前被石兰帝国打败，整个帝国沦为附庸，而所有的尼尔布鲁克人也成为了石兰帝国的奴隶。奥德里奇今年十五岁，说明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布鲁克帝国的灭亡。
诺亚当然能看出来他隐藏在乖顺之下的不甘和愤怒，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来图书馆看书的人并不多，对于教会来说，专心研究教义的人基本上只有传教士，其他人只需要会喊几句口号就行了。他们对牧师和审判官在这方面的要求很低，诺亚也是都混过之后才了解到的。
世上没有神迹显露的情况下，都产生了很多宗教和信仰，更何况这个世界存在着真实的神。
图书馆总是很安静的，尽管如此，诺亚还是更喜欢清晨的图书馆，宁静冷清，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
除了奥德里奇。
那天早上，对于诺亚来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但奥德里奇印象非常深刻。
诺亚一大早来到图书馆，奥德里奇听到他的脚步声，继续默默地干活。当图书馆出现其他人的时候，说明他必须开始服侍那些高贵的传教士了。
很快，他便听到诺亚的声音：“奥德里奇，过来帮我一下。”
奥德里奇抹了把脸，低着头，双手垂直放在两侧，走过去问：“需要我做什么？”
“书上说尼尔布鲁克人拥有一项传统，他们会在每年日月同天的日子举行庆典，庆典是什么样的呢？”诺亚并没有吩咐他任何事，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奥德里奇一板一眼地回道：“我不知道，先生。我还没有参加过庆典。”
布鲁克帝国灭亡的时候，他应该才五岁。
诺亚点了点头，看着紧绷着肌肉的漂亮小奴隶，忽然问道：“你知道我在看什么书吗？”
奥德里奇摇头。
“《尼尔布鲁克史诗》。”尽管奥德里奇不认字，诺亚还是将书举起来，把封面上的标题展现给他看：“这是关于布鲁克帝国发展历史方面的书，你知道布鲁克帝国为什么战败吗？”
“我不知道！”奥德里奇狠狠地皱起眉，就因为这场该死的战败，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被折磨至死，他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权利！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飞快地说：“对不起先生，我是说……我不知道。”
诺亚完全没有动怒的样子，他出生于人人平等的时代，从心理上就接受不了奴隶的存在。然而他是个适应性非常强的人，虽然本身是无神论者，但他不论是当牧师还是传教士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他同样将奥德里奇所做的事看成一项工作。
“那你想要学习认字吗？”诺亚问：“等你看了这本书，也许就能知道了。”
第3章
沙漏中的细沙缓缓流淌。
诺亚将书摊开，轻声念着书上的内容，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在黑色的文字划过。
“我是永恒的灵魂
是最初的太阳从水中升起
花草虫鱼鸟兽人类随后出现
太阳月亮的光芒来源于我的余晖
我是众神的顶端是美好的结合
我与邪恶作战你们都是我的力量
我是秩序的创造者
我是无所不能的神
是一切的开始
我诞生于虚无和混沌之中
黑暗沉于地狱
而我展现光明
光明带来希望……”
去除掉光明教会对于光明神大量的自吹自擂和具有煽动力的欺骗语言，这是一本挺合适的启蒙书。它里面的语言非常简单，毕竟是光明教会用来宣传的小册子，讲究的就是通俗易懂，洗脑能力强。
而诺亚在其中看到的，便是世界基本的运行规则。
奥德里奇坐在他身边——主人还在的时候，没有奴隶可以坐下，他们必须站着，或者跪着准备随时服侍主人。现在大约是凌晨三点左右，天是黑的，整个主城都还在沉睡之中，图书馆内只有诺亚和奥德里奇两人。
诺亚便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图书馆外浸透着冰凉的寒意，大约五点之后，钟声会响起，教士们必须前往大教堂进行祈祷，直到第二次钟声响起。这里的人们根据教堂的钟声判断时间，每天敲钟八次，每隔三小时一次。晨间祷告之后，就是教堂第一时，大约七点左右，之后依次用第二时，第三时这样的方法计时。
对他们来说，晨间祷告就是一天的开始。
图书馆内只是没有风，但还是有些冷，诺亚点亮了一盏煤油灯，豆子一般的火苗在玻璃罩中向上燃烧着，照亮了书上的文字。
奥德里奇坐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那些字的形状，诺亚每念出一个读音，他都使劲地将其刻在脑子里。
学习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愚笨无知。
“为什么，人们会信仰光明神呢？”奥德里奇轻声问。
他无法理解人们的信仰，尼尔布鲁克人信仰回环之神，因此教会以光明神/的名义发动了圣战，尼尔布鲁克帝国灭亡，他眼中所见，尽是死亡和毁灭。
这就是光明教会所说的希望吗。
奥德里奇虽然是个纯粹的尼尔布鲁克人，出生于世代信仰回环之神的家庭，但他同样不信仰回环之神。
他知道这些神的存在，却不信仰任何一个神明。
毕竟当他的父母被折磨而死的时候，回环之神也没有出现帮助他们虔诚的教徒啊。
诺亚：“因为人们会追随强大的力量，也会恐惧强大的力量。”
奥德里奇追问：“只要拥有力量就够了吗？”
“当然不是，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诺亚垂眼看着他，认真说：“奥德，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问这种问题。”
奥德里奇撇了撇嘴：“我知道的。”他会对诺亚说这些，正是因为他相信诺亚是与众不同的。他信任这个人，想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想要表达自己。
诺亚笑了笑，忽然道：“说起来，尼尔布鲁克人信仰的是回环之神吧？我觉得回环之神的教义很有意思。”
“是吗？”奥德里奇不明所以。
“一切循环，有始无终。”诺亚轻声说出这句话，并且写在纸上。
奥德里奇心里猛地一跳。
他五岁之前，经常听到父母念叨这句话“一切循环，有始无终”，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并且认为这是一句相当无聊的话。然而诺亚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了吗……？
诺亚指着纸条上的文字，教他辨认这些形状，随后站起身来，打开玻璃罩，将纸条放到火苗上方。
火焰舔舐着纸条，猛地蹿高，甚至蔓延到了诺亚的手指。
很快，纸条就会销毁了。
在光明教会写回环之神的教义，简直找死。稍有敬畏之心的信徒，甚至无法说出其他神/的名字。
但诺亚的神色却很平静，平静地如同在语文课上光明正大地写数学作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