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先生的命门
午后,今年的第二场春雨来了,下在九万山礼神殿,下在王室行馆的院子里,也下在馥远棠心中。先生从不吸烟,此时却捻着微潮的烟丝,不知该把混乱的思绪安放到何处。飘摇的雨,还是被揉搓的烟,都无以承载馥远棠被南樱退回来的心。好一个不讲情义的小贼,偷了心,耍个够,就结束了?怎么可能。
敲门进来的小胡打断先生所思,“刚刚得了消息,潘仁峰带着小南下山了,看方向是奔东门而去。要不要,派人跟着。”
馥远棠收回无处依附的目光,安住在手指与烟卷儿之间,叹声说道,“远远瞧着,没有危险,其余事都不要管。”
小胡领命,又被先生叮嘱了一句,“记住,远远瞧着,若被发现,提枪来见。”
胡怀礼白煞着脸从房间出来,心道,看个小孩儿都要提枪来见,先生可够狠啊。提枪来见在先生这里的意思是,完成任务失败,自己拿着自己的枪,来先生面前放血领罪,不留下个一肢半节是没办法谢罪的。
大约一小时过后,胡怀礼又来回禀,“先生,二人到了运河对面的临河城,进了一间舞乐坊,那是潘仁峰经常出入的舞场子,应该是带小南……”
“知道了。”馥远棠没让小胡说出那个扎心的词儿……散心,耍乐,无论什么词儿此刻听来都不悦耳。
胡怀礼解意,道,“坊中一向混乱,我会加派几人,放心,一定不会被发现。”
馥远棠再没说话,摆手让胡怀礼退下。先生的心比起舞场也清静不了多少,睁眼闭眼皆是那喧叫吵闹的场面。
临河城。
“春江水”舞乐坊,确是潘仁峰课余时最逍遥的好去处,这位只喜舞乐不喜刀枪的潘家少爷总能在这里尽兴欢舞,偶尔撞上个一夜春情。因此,在疯子看来,只要心气儿不顺,心情不爽,就该来此地大摇大摆,耍它个天荒地老。
南樱被强拉强扯进舞池,时常跟着潘仁峰,扭臀摆胯自是得了真传,人又干净漂亮,才一上场,就被几位哥哥弟弟盯上了。可却没人能成功靠近南樱,有意接近者都会被先生的人半途拦下。
场上混乱,南樱未有觉察,跳过一曲实在无趣,便下了场子独坐到一旁,喝酒,目光散在乱舞的人群中,神思却不知该聚焦到何处,只在舞场摇曳的光影里,偶尔看见峰哥又搭上个新舞伴,扭着扭着,又不见了。
这倒是个令人羡慕的本事,朝三暮四,总好过深受情伤。
被舞场的声音烦闹着,南樱坐不住,索性出门透口气。刚下过雨的街面弥散着早春的气息,潮湿,飘渺,像南樱此时的心情。
站在廊檐下,望着春江水,听间歇滑落的雨滴敲打着石砖,那种嘀嗒无力的声音竟好似在嘲讽南樱,面对老男人又何尝不是同样感受。
不知站过多久,身边来了个女人,细瞧,眼熟,竟是方才场上献唱的歌女,被灯光照得显眼,也便被南樱记住了相貌。
那歌女自报家门,“我叫林香。”
南樱哦了一声,没有下话,便向旁边挪了挪,怕是因自己占了廊下位置,才招来这唐突的搭讪。
歌女林香不认为这很唐突,续问道,“你是南樱?”
这语气一半疑问一半肯定,南樱好奇,转回半个身子看向那歌女。无特别之处,就是个挂着风尘气的美人。
“你认识我?”南樱问道。
“看来是你。”
这话,听着奇怪,好像她就是来找自己的。南樱未曾接言,等着歌女说明来意。
那女人的眼神由起初的疑惑变成肯定,继而充满了乞求。
“南樱,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有件事,我来求你,实在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我才来求你。”林香说着,脸上的风尘气竟被簌簌而落的泪水浸润成了可怜相。
南樱见她哭,更是一头雾水,哪里跑来个诉苦的怨妇,好像被自己招惹过,抛弃过又亏欠过一般。
林香的眼泪随情而溢,越发盈沛,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有些话已听不大清,但“染尘”二字跳出口时,南樱一瞬间了然,这个叫林香的歌女就是染尘在天遗城勾搭过的那位。
“我的孩子,被他抢走了。”
好吧,还是私生子的亲娘。南樱彻底知晓了林香的身份,可她来寻自己做什么,孩子与他无关,现在的染尘更与自己再无瓜葛。
“南樱。我求求你。”林香说着,抓住南樱的胳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救,你,孩子?”南樱实在不懂林香的意图,“你孩子被染尘抢走,你不去找他,求我做什么?”
“因为,他说……”林香语顿,似是怕接下来的话不被接受,便刻意放慢了语速,又加了些泣不成声,“如果,我不能求你去见他,他就要把孩子从天渡峰上扔下去,自生自……”
最后的“灭”字,被孩子母亲吞了回去,一个女人哪里会有勇气对自己孩子说出这个与死亡有关的字眼儿。
南樱气愤至极,甩开林香,一拳砸在廊柱上。我操,这他娘是阴魂吗?死缠着自己不说,还他娘无赖到拿亲生儿来要挟自己?
南樱被气到竟找不出个适口的脏词儿甩给染尘那孙子,只有廊上被拍下来的雨水,受惊一般嗒嗒叫着。
此时的林香早已哭跪在南樱身侧,“求求你,南樱,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但念在孩子是无辜的份儿上,救救他吧,他才不到一岁,南樱,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被这歌女带动着,加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南樱竟有想哭的冲动,泪水不自觉就蓄在眼底打起转来。
无奈之下,南樱长叹一息,“孩子在哪儿?”
林香见南樱肯帮忙,赶紧说道,“天渡峰顶,染尘最后的虫信说要带孩子去朝天桥,明天早上,你若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就把孩子从桥上扔下去。他还说,只许我单独跟你说,也不让你告诉旁人,更不能带人去,否则……”
南樱已无力咒骂那不是人的孙子,更没想想林香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本就乱糟一团的心,来临河城没得个爽快清静,却平白揽上救人一命的活儿。
去吧,南樱可没想要救染尘的孩子,他只是想着要救一个生命,跟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时一样可怜的生命。
……
九万神阁,孤坐便是煎熬,馥远棠再呆不住,换了身轻装短衣,便要去临河城寻那出走的妖精。小孩子生气,当然要哄,岂能冷着。吵架不能隔夜,今天晚上,无论如何,硬的软的,也要把自己这颗心再塞回那妖精手里。
正要出门,胡怀礼慌张着进来,“先生,临河那边有些异样。”
馥远棠心底一颤,似有所感,难怪一直坐不住,当真有事。
胡怀礼未等先生发问,赶忙道来,“小南从舞场出来,在门外站着,后来有个女人刻意接近他。所言大多听不清,但能看见那女人是在跪求哭诉。小南与她聊了片刻,后来就独自一人登船离开了。”
“去哪儿了?”馥远棠急切问道。
“上船后,没敢派人尾随,但那船是通达对岸临津渡码头的。”胡怀礼答得战战惊惊,随时观察着先生的面色,“还有,已查过那个女人,叫林香,是一名歌女,也是染尘在天遗城的姘头。”
馥远棠闻言,一掌拍碎了桌上的杯子。诸多前情终于绕到了正题,这个孙子,还真敢再来挑衅,离间计,苦肉计,没少折腾啊。
“临津渡可有人手?”
胡怀礼没敢作答,他哪里会想到盯着一个小南还需要处处布防。
“现在调人!”
“是!”
胡怀礼下去后,馥远棠赶忙给南樱发虫信,“樱,你在哪里?听着,你现在不要动,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接你。”
馥远棠握着喜虫的手在不停地颤,情急之下,他竟糊涂到用军令一般的口吻对南樱说话。孩子本就气着,如此这般,更不会答复。
一分钟之内没得到回信,馥远棠再不能等,他要立刻前往临津渡,老谋深算的馥先生已然预判到染尘会如何报复。
就在这时,喜虫响了,放出的声音不是南樱,而是那个虎毒食子的恶鬼阴魂。
“馥先生。”染尘的声音透着阴邪诡气,“你愿意奉陪,我也赏脸跟你斗。哼哼。”两声冷笑,“樱儿在我手上,本就是我的人,我为何不敢招惹,有种你就自己来,天渡峰朝天桥,我等着你,来晚了见不着人,或者,发生什么意外,再或者桥毁人亡,我可不负责收尸。还有啊,枪就别带了,你应该不想看着樱儿受到伤害吧。哈哈哈哈!捏着总军的命门,这感觉真爽啊。”
喜虫另一端,南樱被掐住嘴强迫发声,“叫啊,叫一个!让总军大人确信你在我手上。哈哈哈哈!长得相就是有用,才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爬上总军的床。你也没少卖力气吧,害得我也想尝尝,樱儿是个什么滋味。”
南樱甩开了染尘的手,得了气息,放声而言,“都结束了,他不会来,你拿我要胁他没用,放了孩子,也放过你自己吧,别让所有人都恶心你。”
话音未落,南樱该是被打了一拳,闷哼一声,喜虫便断掉了。馥远棠听得心都快炸了,不过,他还是冷静的,久经杀场,染尘这样的把戏对先生来说真不算大阵仗。若没有南樱,他更不会有丝毫慌乱。
染尘不许他带枪前去,馥远棠急步来到柜前,换了身皮衣,不作犹豫,拿起两支枪明晃晃别在腰间,再取一支小型手/枪藏在衣摆暗层里,皮衣的硬挺使得这支枪不易被发现。
准备好一切,馥远棠深深念道,“樱,等我。”
未曾通知胡怀礼,他只身前往天渡峰。
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可靠。馥远棠深知,世界上唯一可信的是自己的力量,强大到不依附任何人,才能趟得过任何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