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2章
杨晨站在詹杨未傲侧后方,手依旧搭在他的肩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詹杨未傲略显激烈的心跳。
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待在外甥身边,转过头看向把玩着手中酒杯的顾苡谦。
“阁下,此次多谢了。”杨傲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些敬意,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护卫。
方才他放出威压控制场面的时候,能够将整个宴会厅覆盖,但唯独对方的周身仿佛出现了一层真空,让自己的灵压无从靠近。这需要远超过自己的修为才能办到,这样的人会跟着詹杨未傲,还正巧出手救下了这孩子。
此刻在杨晨的心中,对顾苡谦的感激远远盖过了忌惮。
“举手之劳。”面对杨晨的感谢,顾苡谦坦然受之,手上冒出丝丝寒气,玻璃杯表面生出霜花,黄澄澄的酒水很快凝成一块散发冷气的坚冰。
“我和詹少……大概能称得上是朋友。多的不能保证,但护他性命还是能做到。”顾苡谦捏着手中的冰杯敲了敲詹杨未傲的胸口,示意他接住:“这算是证物,销毁也好,检查也罢,随你处置了。”
詹杨未傲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个冻手的冰坨子,心情与思绪都无比的复杂。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但又顾及到地点不对,硬生生把话都咽了下去。
他攥紧了手心中冰冷沁人的玻璃,视线凝固在了那个趴到在地的侍者身上:“这个人怎么办?”
杨晨拍了拍詹杨未傲的后背,目光隐晦地掠过屋内剩余的所有佣人,压低了声线:“我待会让薛远诚过来一趟,先把人带走关起来。审问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还有没有剩下的老鼠。”
“不用这么麻烦,人已经没气了,直接处理掉吧。”顾苡谦冷淡的声音传来,他抬脚踩在那个侍者的颈侧,鞋底之下空寂无波,已经没了生机。
“囚鼠断尾,还挺果决。”顾苡谦轻笑道,也不嫌麻烦,伸手抓起地上那人早就皱皱巴巴的衣领,似乎想要拖着人往外走。
“一个能被随手抛弃的棋子,背景不会太复杂,你们自己慢慢查,但大可能没有收获。尸体的话,我找个僻静的地方仔细检查一下,也许会有一些线索。当然,用不了太久,我很快就回来。”话音未落,顾苡谦就迈开了步子。
詹杨未傲脱口而出:“你想要怎么检查?”
顾苡谦顿了顿,头颈轻动,在面具的遮掩下,他似乎在微笑:“当然是打开看看。”
打开?一个人,要怎么打开?
詹杨未傲和杨晨都从那句简短的话语中,品味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幸亏三人的对话足够隐蔽,否则场中的宾客就会发现,比起那个下毒失败的侍者,这个高挑的“詹家护卫”才是这里最危险的存在。
顾苡谦旁若无人地,在宴会厅中其余人略带惊惧的目光中,拖着那具断了气的尸体踏出了大门。一路上,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倒让他行得通畅。
“小傲,你这朋友……还真不一般。”杨晨眉心跳了跳,只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不能细想,“你是在哪里认识的,作风……很生猛啊。”
詹杨未傲垂下眼,屈指在手中的玻璃杯上一弹,他看着那些破碎的冰渣四散落地,淡淡的开口:“他啊,从天上掉下来的。”
杨晨明显把詹杨未傲的回答当成了戏言,他无奈地笑着摇头:“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舅舅还是劝你一句,以后待人接物都小心些,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毕竟,你那‘朋友’可不是什么善茬。”
詹杨未傲乖顺地应声,心下却疲惫又平静。
与人接触需要谨慎,他自然懂这道理。但如果对象是顾苡谦……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那个人可不是光凭小心谨慎就能制衡的角色。他想若是真想要什么人死,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呢?
不对,兴许有一个人可以,但……
詹杨未傲想到这里,骤然失笑。如果他真的把唐沐牵扯进这一堆修仙界的破事里,顾苡谦真的会直接拔剑砍了自己吧。当然,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詹杨未傲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云家的两姐妹还在落地窗边,还是顾苡谦之前所站的那个位置。
“龄姐,还在这里干等着呀,我们不走吗?”云轩情噘着嘴,无聊至极地嘟囔着。
云轩龄含着笑,仍然看向窗外,看那如蚁兵一般的车辆在跨江大桥上穿行,而在那之下,深难见底的江水不休地涌动。
“这里挺好的,不用动。不趁着这个时候看看风景,一会儿可要忙起来了。”云轩龄摸了摸云轩情那颗顶着问号的脑袋,轻声吩咐道:“你注意看着詹杨未傲那边,待会儿他一动,你就去大门边守着。他们肯定要查人,那我们就配合一下,顺势卖个人情。詹杨未傲的为人我清楚,他不喜欢欠人,这回算是让我白赚一次。”
云轩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姐姐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能照顾好自己,放心去吧,记得按说我的做。”云轩龄手向后探,在云轩情的鼻梁上轻轻一刮,温柔地浅笑。
云轩情还是不太情愿,但这毕竟是姐姐的吩咐,她离开的动作果断而迅速。
孤身一人的云轩龄安静地坐在窗边,身边还没有了那个不好惹的继承人妹妹,附近的一些宾客又动了心思,尽量不着痕迹地向那边靠近。
詹杨未傲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云家的护卫挡住了去路,他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坐在窗边背着光的云轩龄对着他点了点头。
“小姐吩咐,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听从您的安排。”云家护卫背着手,公事公办地解释完,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另一边的云轩龄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佯装身体不适,果然有一部分宾客的注意力被云轩龄吸引了过去,找到献殷勤的机会般靠了过去。
这是云轩龄的阳谋,就是要詹杨未傲欠她人情,但偏偏这个暗亏他还无法拒绝,只能哽着往下咽。詹杨未傲后槽牙紧了紧,在心中暗骂,但表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地向云家的人下达了指令。
顾苡谦在一个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杂物间里擦拭着满是血迹的手。
方才出来的路上他正好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薛远诚,稍作交流后,薛远诚就开辟出这片空间,供他随意地使用。
墙面偏上的位置有一扇小窗,明媚的阳光从那里透进来,照亮了这间满是浮尘的杂物间,也映亮了那方刚好能容下一人的方桌。
桌面上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只能说是一片破碎的血肉,顾苡谦方才使用过的短刀就斜插在那一大团马赛克里。
“果然又是蛊。”顾苡谦从那片难以分辨的血色中检出一块白色的骨,那是一节颈椎骨。从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端倪,但它其实已经被掏空了,一个仿若蚕茧的东西盘踞在其中。
当顾苡谦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变成了这样。这种蛊的本体应该是软体动物的样子,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它成茧,隐藏自己的这个过程,杀死了自己的宿主。
这样的蛊进入人体,直接取代了宿主的神经,是没办法长时间存在并操控宿主的。那就是近期的事情,听薛远诚说,这个人已经在杨家做了两年的佣人,应该也就是近期被选中,并被下了蛊。
顾苡谦面色微沉,整个房间内的温度飞快地降低,先是血液,再是骨肉,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被冰霜覆盖。他轻而易举地捏碎了手中已经被彻底冻结的蛊虫,破碎的尸身也一同化作冰做的粉尘。
“什么都没留下,还真够谨慎,难怪出手救人都要用傀儡身示人。”顾苡谦施下一个净身术,把自己彻底打理干净。
人已经死了,搜魂术也用不了。顾苡谦尝试着用过唤回死灵的秘法,但也许是蛊虫破坏了神经的缘故,他只能找回一些破损的魂体,剩下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残破记忆。
对方把自己藏得太好,完全无从下手。唯一的收获可能也就是顾苡谦对对方的药材储备有了新的认知,并且全然了解了对方的行事手段。
他拾起桌上的短刀,随手舞出一片银光收回了戒指里,重新带上面具,推门走了出去。
“安泽,你过来。”
被呼唤的安泽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放轻脚步走向了那个在硕大书桌后看手机的人。
“大人,怎么了?”安泽乖顺地垂眼,等待着对方的后话。
“你又私自行动了。”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抚平自己泛起褶皱的西装衣袖,“你动了杨家的人,去给詹杨未傲下毒,是谁给你的胆子瞒着我做事?”
“您……知道了。”安泽轻声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
男人颇为头疼地按住额角,语气似是埋怨,又像是警告:“自从你弟弟死后,你就不太对劲……”
“大人,”安泽倏地打断了他的话语,眼中是近乎魔怔的执着,“是妹妹,她想让我叫她妹妹。”
男人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安泽依旧垂着头,看起来乖巧地吓人。
他肃声命令道:“安泽,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安泽听话地抬起脸,他的神色外貌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有那双漆黑的眼仁,深处似乎有血雾氤氲。
一个玉瓶被狠狠地摔在他面前,安泽静静地看着它,无动于衷。
“吃了它,就在我面前,马上吃。”
安泽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个命令对应着一个动作,他缓慢地拔出瓶塞,把其中淡绿色的丹药含入口中。上品的丹药入口即化,药性如水,融入四肢百骸,最后直冲灵台。
安泽闷哼一声,堪堪扶住了面前的书桌,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上。他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被狠狠地砸过,从内到外都是烧灼一般的疼痛,粘稠的血液从鼻腔涌出,滴落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
“大人……我……这是,清心丹?”疼痛稍缓,安泽露出点如梦初醒的神情,艰难地直起身体,嘴里还剩下些苦涩和清香。
男人面上浮出点不耐,指尖在桌边上一下一下的敲动:“血亲的死对你的打击似乎过大了,你差点走火入魔,现在清醒过来了吗?你应该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自如使用灵草的天才,而不是一个执着复仇的疯子。”
安泽怔懵地捏着手心的玉瓶,面色略微发白:“是的,我……抱歉。”
魔修诞生于过强的执着……虽然已经见证过安淮的经历,但直到今天,他亲身体验过,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既然醒了,那我就直说了,你在詹杨未傲那边安排的下药失败了,还害得我一个暗桩被拔了出来。之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现在,把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安泽抿紧了嘴,一边费劲地支撑着身体,一边从自己凌乱破碎的记忆中翻出信息。
“我好像……是间接地通过好几个人把蛊虫种到了杨家的佣人身上,确保他们追查不到我,然后……我知道詹杨未傲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帮手,我似乎想到过的失败的可能,所以……”
“我准备了一个双保险的方案。”安泽想起自己先前的安排,面色愈加的苍白,“他的帮手只有一个,所以……如果那个帮手待在詹杨未傲那边,那另一边就会空出来,两边的方案,总有一边会成功。”
“哪边?”男人闻言眯了眯眼,随即缓缓睁大了眼,“那个凡人,詹杨未傲的心上人……”
那是他刻意留着,随时准备要挟詹杨未傲的软肋,但现在这条软肋马上就要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马上让你的人回来!”男人的声音中尽是压抑的怒意。
“不行,我做不到……”安泽惴惴不安地摇头,“因为之前有过被蛊虫反噬的经历,这次我用的不是操控类的,而是命令类……那些都是我预先下达的指令,停不下来。”
安泽顶着男人的怒火,回忆起了自己下达命令时的场景。
【白明葵。呵,詹杨未傲你肯定没体会过真气流逝无能为力的感觉吧……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五年。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她不会死得那么快,至少,至少我来得及救她……至少,能试一试……】
【你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我仅剩的血亲……那么,请你也体会一下,失去所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