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4章
“小杨?在吗?”唐沐推开宅邸里厚重的木质房门,探进半个头,冲着空无一人的硕大空间呼唤。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以捉弄人为乐的小姑娘,今天也一样不见踪影,想来也是藏在暗处,思量着怎么搞事。
唐沐早就熟悉了杨小晚的脾性,也不再费嗓子嚷嚷,拎着包迈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埋头翻找着背包。
一个扎着双马尾、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地从大开的房门后边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是孩子特有的狡黠,她垫着脚尖,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礼花筒,悄无声息地靠近背对着她的唐沐。
她在唐沐身后站定,猛地拉开礼花筒,一大团亮闪闪的彩带在巨大的声响中迸射出来,把唐沐从头到脚淋了个满满当当。
“老唐,生日快乐!!”小姑娘欢呼着扑在了唐沐背上,头上的双马尾跟着欢快地蹦跶,“吓到了吗?吓到了吗?”
唐沐抹了把面前糊着的彩带和亮片,很给面子的缩成一团,倒在沙发上扭动,很是做作的捏尖了嗓子:“啊——好可怕——小杨好吓人啦————”
恶作剧的初衷是希望得到反馈,但唐沐带给她的反馈有些过于激烈刺激了。
这波给未成年的女孩都整无语了,杨小晚缩了缩脖子,一脸嫌弃地往后退。唐沐瞄见她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你跑什么?这就不行啦。”
杨小晚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用又粘又嗲的嗓音解释:“表哥说了,让我在你不正常的时候离你远一点,他说这是种绝症,会传染,染上了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哦,是吗?”唐沐慢条斯理地清理身上粘附的彩带,“什么病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记得表哥说那个病学名好像叫……”杨小晚用十分正经的口吻吐出两个字,“沙雕。”
“噗。”唐沐捂着脸笑倒在沙发上。
“也就你会信杨傲嘴里那些鬼话。我劝你少和你表哥厮混,别看他一副温顺老实的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藏在里边。跟个芝麻汤圆一样,切开都流黑水。”唐沐如数家珍地数落起己的老同学,杨小晚在一旁很是捧场地应和,像极了一捧一逗。
“不过你小小年纪,祸水东引用得还真熟练。”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唐沐话锋一转,斜眼看向一脸无辜的小姑娘,“拐弯抹角的嫌弃我还把你表哥搬出来当挡箭牌,他那么疼你,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厚道啊。”
杨小晚脸上果然浮现出一抹被看破的诧异。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唐沐翘着腿与女孩对视,“虽然杨傲可能真开过关于我的玩笑,但绝对不会对着你说,那个死心眼说什么都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小杨你翻车了哦,把锅往别人头上扣的行为可不好……”
杨小晚撇了撇嘴,那点装出来的无辜消失无踪,她很是不满地打断唐沐:“说教说教!你怎么变得和爸爸一个德性!”
“臭小鬼,听人把话说完。”唐沐一把按住杨小晚的脑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让人家背黑锅,不对,但没错。一个人全然的光明磊落会过得很累,所以这是你必要时可以使用的手段。”
“但是你还小,心里的是非对错还没明晰下来,面对的又都是比你年长的人。你骗不过经验比你丰富的他们,所以我还是建议你长大点再尝试。”
“但是当你把错推到人家头上的时候,你需要记住,这是不对的,你需要记住,那些错确实是你犯下的。就像今天,我发现了你的伎俩,并因此苛责你的时候,你也必须承受。你可以骗别人,却不能骗自己,连自己的良心也骗过去,冠冕堂皇地为自己开脱的人是最可悲的。话术永远只是一种手段,而绝不能成为习惯。”
唐沐变魔术一样空手一抓,把一根棒棒糖递到杨小晚面前,“明白了吗?”
杨小晚接过糖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就像爸爸和薛爷爷不让我说谎,但他们俩却会对别人说谎一样?”
“对啊。所以你要等自己长大,见过更多、听过更多,也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被她亮闪闪的眼睛的眼睛注视着,唐沐微笑着用指节刮了下小姑娘挺巧的鼻梁,“你薛爷爷把我的糖都收走啦,但你看,我也会骗人,偷偷留下了这一个,是你最喜欢的柠檬味。别被他发现,自己偷偷吃掉哦。”
杨小晚拿着糖,脸上的欣喜还没来得及消失,就眼睁睁地看着唐沐从背后掏出厚厚的一本琴谱,她喜欢的大哥哥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上一周的两首曲子,你复习了吗?”
原本心情明媚的小女孩,瞬间焉成了一根干瘪的苦瓜。
这里的互动被房间中安装的高清摄像头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传到了远处的某个人手里。
正在驱车的薛远忠从后视镜瞥了眼车后座垂眸含笑的男人出声提醒:“少家主,我们快到了。”
“我知道。”男人骨骼分明的手指敲了敲大腿上平放的平板,屏幕上实时播放着来自杨家祖宅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唐沐正在手把手地纠正杨小晚七零八落的指法。
这小姑娘着实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子,唐沐手下一段简单流畅的旋律,只要过了杨小晚的手,只能用残缺不堪来形容。小姑娘苦着脸,漂亮的手指头和琴弦纠缠不清。唐沐索性把连贯的曲谱拆成一个个单独的音节与指法,领着杨小晚一个音一个音的弹出来,不断的反复动作,再慢慢把它们串起来,连成连贯的旋律。
比起旋律,小姑娘明显对动作的记忆力更强,把指法重复几遍,她就能像背招数似的把指法连贯的用出来。音连成了调,却仿佛键盘打字一般,全然没了意境。唐沐很是无奈,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杨家置备的两台昂贵的古琴,一台在杨小晚手下面目全非,活得像台打字机,另一台在唐沐手下才终于是焕发了这种古老乐器真正的魅力。
男人带着耳机,专注地聆听着唐沐演奏,看着他专注地抚动弦丝,笑意在眼底蓄成了一汪春水。
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他们到了。
男人摩挲了一下平板,有些不舍地关掉了它。待薛远忠毕恭毕敬地为他打开车门,他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下车踏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这就是詹家的少家主吧,真是少年英才。”大腹便便的富商满面堆笑地迎上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片人,殷切的附和在人堆中不绝于耳。
“我废了老大劲才请动您驾临寒舍,但您比我想象的可还要年轻些。”
男人听明白了富商因他的年龄而产生的那些许怀疑与轻蔑,可他并不想管,他此行只是走个过场,为家族了却一桩人情交易。
他对着富商微微颔首,面前的人没有让他客套的必要,索性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詹家,詹杨未傲。此行逢家父之命,前来为交易双方做个见证,此次我会以术法作辅,确保交易的真实与公平。烦请领路吧。”
……
下午四个小时的课程并不算漫长,但对于杨小晚简直是度日如年。精疲力尽的小姑娘很没形象的瘫在沙发上,唐沐在她身后手法熟练地摆弄她细软的长发。
这可以说是杨小晚每次上课唯一喜欢的环节。唐沐虽然是个大老爷们,却离奇地拥有一手高超的编发技术,杨小晚第一次享受过服务后,一下午都没舍得从镜子前挪开,她曾经缠着唐沐盘根问底,只得到了“天生的”这么一个在她看来及其敷衍的答案。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睛,仿佛等待着惊喜,“老唐,你今天打算编个什么样的?”
唐沐打量着杨小晚身上正红色的毛衣和白色的半身裙,忽然想到每周一正好是杨小晚拿零用钱的时间,哼笑一声反问她,“你想要可爱一点去敲诈你爸,还是想要酷炫一点去打劫你爸。”
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很霸气的一拍大腿,活像是个占山为王的女悍匪,“当然是打劫!小沐子,给我整个炫的!我今天要好好敲老头一笔。”
唐沐捏着杨小晚的头发笑得发抖,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停,“好好好,这就把您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杨小晚顶着新鲜出炉的发髻蹦出了房门,两根红丝带在黑发中盘绕,把发辫缠成复杂精巧的形状。两侧耳后垂下两截半长的红绸,跟着女孩的动作在空中晃动,衬得女孩的脸越发白净精致。
杨小晚轻车熟路地在没开灯的走廊里横冲直撞,一步两台阶窜上楼,像个脱轨的火车头撞进了杨家的书房。
“老杨头,把零用钱交出来!”杨小晚叉腰站定,飞扬跋扈地仰头吆喝。
正在整理书籍文件的薛远诚被推门的巨响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家精力过剩的小姐无奈地摇摇头,“晚小姐,老爷今天下午就出门了。”
杨小晚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连带着两根垂下的红丝带都黯淡了。薛远诚看着好笑,放下手上的工作,弯下腰摸了摸她焉巴的脑袋,“很好看,唐先生给您编的新发型很适合您,老爷今天下午是去袁家谈事情了,晚饭前肯定能到家,我陪小姐一起在楼下等老爷回来好不好?”
“袁家?”听到这两个字,杨小晚忽地支棱起来,她攀着薛远诚的胳膊,两眼发光地问道:“是不是我的本命法器做好啦!是什么样的?”
“听说……”薛远诚笑着把自家老爷藏着掖着的惊喜捅了个干净,“是柄长鞭。”
“唔……鞭子。”杨小晚揉着自己的脸沉吟,“感觉没有表哥的剑帅啊,能回炉吗。”
薛远诚哭笑不得,心说幸好赶在老爷带东西回来之前开了口,否则按他的脾性,可能真的会把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法器给送回去重做。为了杜绝家主出现铺张浪费的行为,他只得牵着杨小晚费尽心思地给她做思想准备。
另一边,唐沐一手拎着自己的背包,另一手提溜着满满当当一袋食材,用膝盖顶开了房门。
客厅里拉着窗帘,也并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白光很是显眼。
许越岳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肚子上搁着台笔记本电脑,双手在键盘上飞似地起起落落,叼在嘴里的饼干棒跟着在空中歪歪扭扭地画圈。
“一脸苦大仇深的,在跟人对线呢?”唐沐放下手里的东西,也去茶几上摸了根饼干棒塞进嘴里。
“可不是!”许越岳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在网络上酣战,疯狂打字之余随口解释道:“有个烂人,在我之前上的大学的论坛里刷帖子,给我学弟学妹推销假冒伪劣产品,还雇了批水军造势。管理员那边……刚巧没有空,就联系到我,让我带一批兄弟过来暂时压一压声势。”
“管理员没空?”唐沐有些疑惑。
“啊,嗯那个……”许越岳一阵语塞,想起自己那个闭关闭到一半,被人拖出来让删帖子,结果宁死不屈硬是爬回房间继续闭关的学弟,瞎话脱口而出:“他生孩子去了。”
大学生,生孩子?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奔放了吗?唐沐往嘴里塞了两根饼干压压惊,眼看着许越岳又沉浸战斗了起来,便悄无声息地遛回了自己的房间。
电脑屏幕上,好几个页面铺开,许越岳一边开着几个小号在论坛里亲自作战,一边在聊天软件的群聊里指挥作战。那层层叠叠的页面名称里都有着相同的字眼——凤溪大学自然科学学院。
虽然难以想象,但现代的修真人们除了宗族外,确实只能倚靠着公立教育体系来开枝散叶。年轻人们学习各种课程之余还要抽空修炼,应付每学期的测试。而年长者则要在修炼的同时修订教材、撰写论文,为修仙界的理论发展添砖加瓦。
【找到那个龟孙的ip地址了吗?】
【还没有,那孙子跟王八似的,缩得老快了。】
【继续找。还有他那些网店链接,接着举报不要停。】
许越岳盯着那些层出不穷的帖子和网页链接,只觉得无名火起,头顶升烟,“他奶奶的!跟韭菜一样,噶多少长多少。”
【老大,之前从受害者那里拿到的那种培灵丹的化验结果拿到了,没有检测到有毒物。除了几种常见的药材以外,还有一种不明成分,连学院的数据库也比对不出来。只能推断是这种成分导致了那几个学生的昏迷,但是没办法当作证据,毕竟昏迷的人也只是少数,还有不少服用过的学生没有出现症状。】
【你继续跟进,万一有进展立马告诉我。论坛里还在线的其他人,换号去楼里冲,抓住这破玩意儿有不明成分这点,骂他丫的!】
许越岳甩了甩酸痛的手,点开了群聊里的图片。打头的是那份化验报告的照片,后面跟着的几张都是现在在校医院里躺着的学生的病例。
“贫血、低血压、还有不明原因的……每个人都不一样。”许越岳咬着自己的手,很是头疼。他来来回回地翻看着这几张病例,忽地从那些龙飞凤舞的手写病例里看到了几个反复出现的字符。他赶忙凑上去,皱着脸努力辨认着校医个性斐然的字迹。
“这写的是什么?……真气,水平,低?”
真气水平?这是那些学生昏迷的原因吗?许越岳的头更疼了,乱糟糟的一堆事在脑子里挤作一团,电脑里的消息依旧如流水一般增加更替。许越岳搓着自己的头,脑海中恍然闪过同一屋檐下的那个魔修那张总是从容不迫的脸。
不明成分……不存在于现代修仙数据库里的药材,也许那个来自遥远过去的魔修会知道些什么。
许越岳抬头望向唐沐的房间,但那希冀的视线还没维持两秒,就被他自己拽了回来。
算了,太吓人了。许越岳说什么也不想再一个人和顾苡谦面对面地交流了,他心虚地拿起手机给詹杨未傲发消息,反正詹少爷也想和他谈一次,拜托他顺便问一嘴应该也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