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子时三刻,建安城,御和宫中。
萧颍缓步踏上太安殿的石阶,静静地凝视着殿内的金銮宝座,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面色平静,一双眸子看不出悲喜,完全不像是刚刚打下建安城,即将坐拥天下的新主。
她半晌未动,似乎是在沉思,远处的火光和浓烟也无法惊扰她分毫。
萧颍确实是在思考,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座,回想这数十年来的皇权更替,死去的亲人和挚友,突然间觉得到手的天下权柄,也不过如此,无甚乐趣。
一队黑甲士兵疾行而来,在石阶下停住,为首一人着装与旁人略有不同,她披着一身银甲,头戴银盔,铠甲上有着红褐色的斑斑血迹,来人正是暮间率军攻入建安城中的左路先锋大将李沐。
李沐上前向殿前站着的人抱拳躬身道:“主上,哈扎伊已经自刎,死前将她的侍君也杀了个干净,还放火烧了后宫,属下已着人扑救,火势算是控制住了,不过宫人趁乱跑了大半,只剩下一些上了年纪的,直呼主上英明,赶走了西戎狗贼,愿效忠主上,不再做那异邦之奴。”
“异邦之奴,”萧颍转过身,面上仍旧看不出喜怒,“他们不愿做也做了这许多年,这些前朝老人,倒是贯会见风使舵。我却是不敢用的,将他们赶出城去,自谋生路吧。”
“是!”将军应道,但脚下却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还有事?”
“主上,”将军上前道:“还有一人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哦?是谁?”
她迟疑道:“西戎太卿,也就是前朝的怡安帝卿。”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萧颍。
“他还没死?”萧颍看向李沐,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兴味:“哈扎伊杀光了自己的侍君,竟然独留下了他?哼,倒是有些本事,难怪这些年在西戎呼风唤雨,竟是哄得哈扎伊出兵灭了大启,灭了生养他的母国!叛国之罪当诛,何需来问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念在他是前朝帝卿,让他自行了断,且留一条全尸罢。”
“主上他说死前想见见您。”
“见我?凭他也配!”
李沐见萧颍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躬身上前呈给萧颍,低声附耳道:“他说知晓孝诚太女遗孤的下落,只当面说与您听,他已经服了毒,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毒发身亡了。”
萧颍接过,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命”字,字迹温润大气,雕工却并不十分工整。萧颍年少时见过多次,正是孝诚太女亲手所刻,决计不会认错。
“带他过来吧。”
“这属下亲眼目睹他已经服了毒,人已经不大好了,因着他身份尊贵,又是男子,军士们也不敢随意冒犯。主上您看,要不要着人找个担子把他抬过来?”
“不必了,他现在何处?”
“在东宫承景殿中。”
承景殿是孝诚太女生前的住所,萧颍年幼时养在宫里,正是住在承景殿西侧的偏殿之中。
萧颍没有迟疑,步下石阶,向熟悉的方向走去,隐在暗处的两列亲随即刻跟上,一行人行至东宫,萧颍却在殿门前停了下来。
近乡情怯,东宫是萧颍有记忆以来就住着的地方。临川王萧氏一族,源于中州,兴于临川,本就是世家大族,一方诸侯,历三朝而不衰。到萧颍祖母这一代,更是立下了平定北狄的不世奇功,萧氏长子,也就是萧颍的嫡亲舅舅,被永昌帝看中钦点为君后,大婚不久后诞下太女,虽然生产时不幸难产去世,但临川王帐下兵强马壮,占了整个大启将近半数的兵力,更拥有着北狄实际上的控制权。萧后所诞之女周岁时更被封为太女,萧氏一族一时之间仍旧风光无限。
萧颍出生后,作为临川王唯一的嫡世女,刚会学步,就被当时的端敬太卿招入宫中,名为陪伴太女,实际上却是对临川王暗中牵制。
太女覃琛足足大了萧颍六岁,待这个表妹却是极好的。萧颍年幼时很少见到母父,一腔雏鸟之情,尽付与覃琛。而覃琛虽然常年体弱多病,但闲暇时总是会亲自教导于她,对萧颍来说,覃琛是如师如姊亦如友的存在。
永昌三十二年,西戎来犯,萧颖之母,时任临川王萧平之,领兵退敌于陇西关外,然而西戎人擅毒,萧平之身中毒箭,虽未伤到要害,但药石罔效,最终毒发身亡。
临川一时群龙无首,几位族姥趁乱争夺兵权,在覃琛的安排下,临川王世女萧颍星夜赶回临川,继任临川王。这一去,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覃琛了。两年后,待萧颍在临川终于坐稳王位,传来的却是孝诚太女薨的消息,死因秘而不宣。更有传言说太女身边侍人曾诞下一女,但也不知所踪。
萧颍曾命人暗中查访多年,只知悉确有其事,此女诞下不久后就被送出宫去,太女去世前,并不在其宫中,但去向却始终成谜。
如今萧颍见到覃琛身前贴身之物,昔年音容笑貌尽现眼前,且又有了唯一血脉的消息,无论门后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她总要一探究竟。
萧颍抬起手,身后的亲随立即推门进入殿中,仔细巡视了一圈,又鱼贯而出:“主上,殿中只有一名男子,并无其他人。”
萧颍点点头,示意她们守在门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