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决定
冬季的格朗高原冰雪覆盖，美则美矣，却也寒冷无比。
莫亚得宫殿屋檐挂着长长的冰凌。偶尔有飞鸟掠过天空，一望无际的旷野更加显得孤寂。
绿影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环境。
每天，她尽可能待在浅樱阁里，除非必要，几乎足不出户。
她已经托扎博格派人去影都打探青洛的消息，或许是连日大雪所致，一个月过去了，派去的人迟迟未归。
罗科的伤情渐有好转，已经能下地走动。绿影偶尔抽出时间去看望并照顾他。
逢屋内无他人时，两人便悄悄聊一会儿。说起穿越之前的往事，互相开玩笑，以慰无聊。
当绿影告诉罗科，莫亚得皇宫内藏有大量鸟枪，以供打猎之用时，罗科眼睛发亮。
“太好了。”罗科欣喜道，“等我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定要出去试试枪法，打只羚羊回来送给你。”
“我听扎博格说，这里有狿出没，非常凶猛狡猾。”绿影吓唬道。
罗科轻蔑一笑，“再狡猾的野兽也逃不出我的枪下，除非那枪有问题，我是绝对没问题的。”
绿影笑望着罗科消瘦的脸。逃过这场劫难之后的罗科，几乎让她认不出来，憔悴得很，整个人身形缩小了何止一圈。
而当年两人初次见面时，是在那家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接待室，他刚从外面回来，迈着大步，目光略显恣意，一副既满不在乎又无所畏惧的样子。
有一次，她生理期，难受得很，偏偏接待室里不少客户等着做笔录，只好坚持着。
她一手握着笔，在纸上疾写，另一只手使劲儿按着肚子，借着桌子的遮挡，避免被人注意。
正忙碌，忽听走廊火警骤然鸣起，接待室里的人纷纷往楼下冲去。
正诧异间，忽见罗科从后门走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
“没事，”他做了个鬼脸，悄声道，“是我弄的。看你好像不舒服，把他们驱散了，让你歇会儿。”
她愕然，感到好笑。
“有什么用，待会儿知道没事，就都回来了。”她无奈地说。
“放心吧，至少走掉一半。”罗科蛮有把握地说。
结果真让罗科说中了。那天下午，接待室的客户稀稀落落，不到下班就走没了。
如果没有青洛，或许她会喜欢上罗科。谁能想到那大咧咧的外表下，竟然有颗相当细腻的心呢。
“后悔跟我来了吧？”绿影打趣道，望着罗科额角尚未愈合的伤疤。
罗科笑着摇头，“不后悔。”
“真的？”
“真的。”
“差点丢了命，还说不后悔？”
“丢了命无所谓，我就是担心，”罗科飞快了看了绿影一眼，脸微微一红，“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绿影轻轻叹了口气。
“见我有什么好，从京城大牢到这严寒之地，以后还不知会怎样。”
罗科思忖片刻，慢慢道，“你还是想去影都对吧？”
绿影点点头，坚定道，“我不可能留在这儿。”
罗科踌躇着，欲言又止。
“怎么？”绿影觉察到什么，不解地问，“有话就说啊。”
“我觉得，扎博格不会放你走。”罗科低下头，慢吞吞地说。
“不可能，”绿影断然否定，“这是说好了的。只是来暂避一时，过些日子就走。”
罗科注视着绿影，目光忧虑，默然不语。
绿影仔细审视着他。“你好像知道什么，说出来吧。”
“也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而已。”罗科慢慢道，“你不了解男人。所谓暂避，不过是他的策略。”
绿影听着，心中七上八下。
她沉思着。
“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几日我就向他辞行。”绿影坚定地说，旋即担忧地望着罗科，“只是你的身体能行吗？路程遥远，加上雪天难行。不然你暂时留下，回头再去影都和我会合。”
罗科忙摇头，“你若走，我是断断不可能留下的，必定跟你一起。”
“好。那你准备好，随时等我消息。”绿影叮嘱道。
罗科点点头，眼中的忧虑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回到浅樱阁不多会儿，扎博格来了。
他告诉绿影，派去影都打探青洛消息的人回来了。绿影忙问青洛是否已经到了影都。扎博格也不说话，只是吩咐将那信使立即带进来。
“说说影都那边的事吧，”扎博格对信使说，语气淡淡的，“把方才对我说过的话，再对绿影姑娘重复一遍。她若问什么，你据实回答就是，不必请示我。”
信使忙跪地叩头，将轩辕国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包括伊原带兵围困影都郊外雪月寺，一场大火后，老轩辕王首级被叛乱部下摘取，送去邀功，反被伊原下令油烹等等。
眼下，伊原已经正式登基。洛王妃参加了登基大典，偕同出席的有个神秘人物，伊原对他十分客气，而那人看着很像明青洛。
目前，洛王妃住在影都郊外的镜月农庄。
“他还好吧？”绿影急切地问，“我是说明青洛。”
信使飞快地看了眼扎博格，后者望着别处，面无表情。
“奴才打探到的消息是，洛王妃与明景王爷十分恩爱，据庄子里的人说，王妃好像刚刚有了身孕。”
绿影脸色苍白，僵立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回去吧。”扎博格冲信使挥挥手。
信使立即退了出去。
扎博格低着头，走到绿影身前，慢慢地说，“你别着急，有些消息未必是真的。等过了年，天气好转，去影都看看就是。再说他们毕竟是夫妻，不亲热倒是不正常的。”
绿影酸楚地笑笑。是啊，想什么呢？人家是正经夫妻，有身孕稀奇吗？倒是自己，明明知道忆香已经嫁给青洛，还梦想着他会抛开她，与自己相守。
虽说不再是越安王爷，然而在轩辕国，即便隐姓埋名，他也是皇亲国戚，尊贵非常。而自己，即便守在他身边，也是无名无份的一介女子啊。
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无论如何做不到。总要过去看一眼吧，看到他真的安好才行啊。
思量再三，绿影抬起眼睛，正与扎博格目光相遇。
“殿下，绿影有事相求。”说罢，她盈盈跪了下去。
扎博格弯腰将她扶起，平静地望着她，“你想立即出发去影都？”
绿影点点头，“不错。我要去影都。明日就走。”
“罗公子呢？和你一起去？”
“嗯。”
“他还未康复，眼下正是隆冬，怕是承受不了这一路艰苦。”
“没事。我会照顾好他。殿下只要给我安排一辆马车，带些吃的就好。”
“他在你心里，就那么好吗？”扎博格喃喃道，“让你就算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找他。”
绿影神色凄楚，“如果没有他，我又何必回来呢。”
扎博格并未听出绿影的话外之音。他自然想不到绿影与罗科穿越的种种情形。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留不住眼前这个女人。
默然片刻，扎博格慢慢点头，“行。我答应你，立即命人安排。”
绿影深施一礼，“多谢殿下。”
扎博格也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绿影沉思片刻，唤进小艾，命她立即收拾衣物。小艾看起来虽不情愿，却也照吩咐做了。
期间，有侍女禀报，说马车已经来了，可将准备带走的衣物放上去，明早出发时便可省事一些。此外，车上已经放了不少食品，有肉干以及奶酪和清水，还有途中取暖的炉具。
至于罗科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该准备的都齐了，只等明日一早出发。
绿影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着要不要向扎博格辞行，于是问侍女，殿下此刻是否在宫内。
侍女回禀绿影，扎博格王子一刻钟前已经出宫，说是打猎去了，三日内都不会回来。
绿影心中有些失落。
偏要趁这个时候外出打猎，摆明了是想避开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
想来扎博格心中定然有所怨怼的吧。可是，这不能怪谁。从一开始，她就表明了态度的。
她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
来到高原一个多月了，她已经能通过观察天色以及敏锐的感知，判断是否有大雪来临。
此刻，那天空虽说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然而空气中隐隐萦绕着一股异样暖湿的气流，正是大雪的迹象。
莫亚得通往影都的路与先前来时不同，是另外一条路，更为偏北。车夫是本地人，路况应该熟悉。据说路途至少要七天到十天，视天气而定。
既然行程已定，便唯有祈祷一切顺利吧。
绿影正要转身，忽见斜对面露天通道尽头的孤屋窗帘一动。隔着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她再次清晰地看见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镶嵌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目光相遇，绿影心神一震，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里面那个人是自己。
她一把抓住窗棂，定定地望着对方。对方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透着少许诡异。
“你是谁？”绿影通过口型慢慢问道。
没有回应。
片刻后，那张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窗帘重新拉紧。
绿影忽然意识到自己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她转过身，正见一名侍女拎着一个包袱准备出去，于是叫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绿影问。
“奴婢叫小式。”
“来宫里几年了？”
“五年了。”
绿影仔细端详着，“看你也就十七八岁，便已经在宫里待了五年了？”
小式点点头，恭顺道，“宫女都是民间选出来的，十岁左右入宫。我那年十二，已经算大的。”
“这么说，这宫里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
“看姑娘想问什么，奴婢不敢乱说。”
绿影瞥了眼窗外，“宫殿西北有间孤屋，就在露天通道尽头，知道吗？”
小式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知道。”
“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绿影盯住小式的脸。
“姑娘一定是看错了，吉屋里面没有人。”小式望着地面，镇定回答。
然而绿影清晰地看见，小式的嘴角微微抽动，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吉屋？那个屋子叫吉屋吗？”
小式点点头，“是的。”
绿影想起扎博格的确说过，那间屋子是用来堆放格朗教祭祀物品的，这么说来，这个名字倒也不错。
然而，它给人的感觉可不像名字这般吉祥。她想。
“姑娘明日就走？”小式忽然问。
绿影点点头，温和道，“是的。明日动身去影都。”
“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
小式飞快地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那是最好。久待在这里，是容易生病的。”
“生病？”绿影更加诧异，“为什么？”
小式正要说什么，另一名侍女走了进来，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闭上口，慌慌张张地拎着包袱出去了。
绿影心中惶惑，不知小式为何忽然间如此异样。莫非这宫殿里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即便是，也没什么惊奇的。自古以来，深宫重重，幽怨几多。皇权背后的秘密，总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小艾回来了，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都收拾停当了？”绿影问。
小艾点点头，“嗯”了一声。
绿影仔细看着小艾，心中忽然雪亮。“小艾。”
小艾慢吞吞走了过来，在脚踏上坐下，低着头。
绿影抚摸着小艾的头发，缓缓道，“小艾，我知道你心里喜欢扎博格，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莫亚得不是我们该长久停留之处。”
小艾的脸腾地红了，“我没有。姑娘误会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绿影不理会小艾的解释，继续说道，“可是，仅仅依照喜欢而行事，就容易鲁莽，最后苦的是自己。等我们离开这儿，我会帮你留心，给你找个好人家，不必总跟着我到处奔波，这么辛苦。”
小艾眼圈红了。“我还是喜欢跟着姑娘。”
绿影微微一笑，“总之，我清楚该怎么做。你再去马车里检查一下，别遗漏了什么，将来麻烦。”
小艾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绿影环顾四桌，心中怅然。
浅樱阁。
真希望下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像春日樱花一样永远娇艳，不受这世间烟火的熏染与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