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a市刚入秋时路边就换上了整整齐齐的一片小雏菊，粉的黄的在花坛里争相开放，此时到了深夜，四处便都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慕染半勾着高跟鞋在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清脆的嘀嗒声和着手机的响铃有节奏地响着。
半晌，二者又同时停止。
骤然再次陷入寂静，慕染也不急，反而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她把手机拿在指尖轻轻敲了敲骤暗的屏幕，嘴角轻挑，片刻后，才又打开，找到最近的一个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路边驶过一辆颜色扎眼的跑车，经过慕染时，那辆车陡然降下速来，停在慕染身前不远。
“嘟嘟”――寂静的深夜里响起两声突兀的鸣笛声。
慕染面色不改，宛如没看到那辆车的存在，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上，一眨不眨。
跑车司机又急躁地按了两声喇叭，只是依旧没得到丝毫回应。再等了片刻，最后气急败坏地开着车“蹭”地一下飞速驶远了。
留下一大股刺鼻的汽车尾气。
慕染笼着手臂往后退，避开这阵尾气，同时暗自低骂了一句英文，正在这时，手机里终于传来了一个像夜风一样凉凉的男声。
“喂？”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慕染隐约觉得，季原今晚的语气格外冷淡。
她抿了抿嘴，一时没有开口。
那边也骤然变得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隐约的“咔嚓”声，季原冷声说道，“不说话挂了。”
“唉！等等！”慕染急忙阻止他。
“对待女人，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她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季原这个人果真和她从前遇到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怜香惜玉、彬彬有礼，这些美好的词与他毫无关联。
她能在他身上体会到的，只有过于冷静，又过于理智的冷漠。普通人不但无法掌控他，还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他夺走主动权。
对于慕染而言，这种经历并非头一回，因为这种势均力敌的拉扯感，是在和他相处过程中，她总能感觉得到的。
从一开始，二人之间就总是弥漫着一股敌对又难以言喻的氛围，这让二人见面总是不太平，可又似乎无法遏制彼此对对方的吸引力。
有时候她会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与他已经相识已久，才会让二人在某种时刻总会产生默契。
可更多时候，她对季原，是一直保持着一种浓烈的占有欲与侵占欲。
她想看到的，是他撕碎伪善的层层包装，露出心底深处最黑暗、肮脏而不堪的那一面。
这是属于她的恶趣味。
可她万万没想到，先被惹恼，先被揭开伪装的，却是她自己。
几乎是说话这句话的当时，慕染就后悔了。
她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眉心紧皱着，眼神有些涣散，古井无波的表皮下，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似乎是努力地思索着该如何重新粉饰自己片刻前不慎露出的真面目。
可对方显然不是个“知情识趣”的绅士，她不过刚显露了一丁点弱点，他便敏锐地顺势而上，并对她步步紧逼。
“怎么？原来你也是一般的女人？”他含着笑意低笑一声。
一瞬间，慕染的脸变得通红。
她双眼瞪圆，瞬息之间便下了决心。
下一刻，她迅速而利落地挂了电话。
看着屏幕，季原终于闷声笑起来。
此时他正站在酒店的阳台上，接近30楼的高度，周围风声呼啸，一缕缕烟雾被风打散，随后又仓皇地吸附在季原的衣角边。
其实今天他的心情本来很不好，心里躁动不安，闷着一腔怒意迫切地寻找一个发泄口。
而陆青水那个电话，如同“雪中送炭”，那样及时且恰当地给他送来了一个发泄情绪的好机会。
慕染虽是个女人，可对于他而言，却是个并不怎么像女人的存在。
大多数时候，她更像自己的一个敌人，他则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才不会给她趁机而入的机会。
不可否认，他偶尔会觉得这种让他精神高度紧张的感觉，很上瘾。
季原眼波几转，随后轻轻抬了下眉尾，将烟头吊儿郎当地轻轻咬着，躬身靠在栏杆上，又将那个电话重拨回去。
如果此刻还有外人在，必定会觉得这二人的行为幼稚而好笑，你来我往，这样重复拨打挂断的电话似乎毫无意义。
可这样无聊聒噪的事情发生在他们彼此之间，又莫名地并不让人感到违和。
做作，这是一个相对于常规而言的贬义词。
可慕染时常觉得，生活已经这样无趣，就是做作一些也无妨。
反正你情我愿。
因而，慕染很快接了电话。
不过却沉默着没开口。
季原嘴角勾着笑，慢条斯理地吞吐了几口烟雾，然后遥望着远方的夜色打破僵局，“生气了？”
慕染声音冷冷的，“没生气。”
“哦。”季原闷笑了一声，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二人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同时沉默地望着同一片天空的夜色。
半晌，慕染终于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先是一声打火机的“咔嚓声”，随即才是他冷淡而又隐约带笑的嗓音。
“约会……要来吗？”
三小时后，b市。
直到慕染走出机场，脚踏上湿漉漉的沥青地面时，她都还有些恍惚。
难以想象，在有生之年，她居然会因为一个男人的话而不管不顾地跑来了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似乎因为这种破格的行为而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
人心，真奇怪。
路边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声。
慕染眯着眼随声看去。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完全融进了周围的黑暗里。随着她转过头，那辆车这才缓缓朝她驶近。
车头开了两盏近灯，将慕染脚底那片微微泛青的路面照得有些昏黄，慕染踩着灯光，走到副驾处。
抬眼看向车内。
季原正偏头看着她。
车内没开灯，外面的灯光轻轻勾勒出他清瘦的下颌线条。
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觉得这一幕，很清俊，很……迷人。
“不上车？”季原对慕染轻轻抬了抬眉。
后者身子微微一僵，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随后似是因为自己短暂的失态而微囧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故作镇定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了很久？”她目视前方，面色平静地问。
她倒是装得挺自然。
季原闷笑了一声，也没再为难她，反而破天荒给了她一个台阶，“是挺久。”
不知为何，分明是几个平平无常的字眼，可慕染却听得双颊一烫，竟莫名感到有些害羞。
“咳咳，”她转头看着窗外清了清嗓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此时才不到五点，天色黑得如同一滩浓墨，除了偶尔一闪而过的几盏路灯之外，整个城市依旧在沉睡之中，安静得令人害怕。
季原随手打开音响，一首恰似低吟的法语歌隐隐约约回荡在车内。
他瞥了她一眼，说，“你想去哪儿？”
约会。
这实在对于二人都算陌生。
同时，二人又都并非寻常男女，那些偏于常规的相处方式和浪漫事都不适合二人。
今日之约虽然稍显突然，可却又是他认真许下的承诺。
如何平静而愉悦地度过这一天，季原在来时分神想了很久，不过最终决定做一个温顺的跟随者，主动将掌握权交给了她。
意外的，下一刻，那些他来时曾设想过的无数个可能都全部被推翻了。
慕染看着他笑说，“你见过凌晨六点的游乐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