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晚
小安公公当然睡不着，他昨日里便在床榻上干瞪着眼，直至东方破白，仍旧毫无困意。
他的猫变成人了诶。
他怎么能睡得着。
猫妖盘腿坐下，靠在破旧门槛上，望着月亮，道：“小安公公，你说，为什么你认得我，萧静柏却不认得我呢？”
小安公公指指她的眼。
“偏蓝色的眼睛？”
小安公公点头。
他指指二皇子宫中的方向，指指胸腔的位置，又指指猫妖。
猫妖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他关心我，呃、怎么说来着，关心则乱？他已经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小安公公重重点头。
猫妖久违地笑笑。
她拉住他的衣衫下摆，拽他与自己同坐，小安公公坐下，却离她半步远，陪着她一起抬头看月亮，看着看着，小安公公轻轻拽拽她的衣袖，等到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瞥向他，他抬起手，指着她，摆出一个走路的动作。
他问：你会离开么？
猫妖歪头，“要我走么？不要，我睡不着，不回去。”
小安公公连忙摆手。
他指指宫墙外面。
“你是说，我会不会不在这里了，会不会离开么？”
小安公公点头。
“我不知道。”猫妖如实回答。她确实不知道，原本她是不喜欢这里的，可是好吃懒做让她选择了暂时停留，可停留得越久，便会留恋得越多。
小安公公点点头。
他有些落寞地抬起头，月光明晃晃，猫妖一昂首，淡蓝色的眼眸便显得更吸引。
他们的交流磕磕绊绊的。
小安公公打手势，猫妖总是连蒙带猜，猜对了就继续聊下去，猜不对就摆摆手，说些别的事情。对话稀里糊涂的，但谁也没有不耐烦，他们的交流柔和的就像今夜的月光。
温情地洒在大地上。
——
翌日。
萧静柏起了个大早。
他着衣服，扶着轮椅行至屋角。天色清明，他看见小猫正舔舐着自己的毛发，然后抬头，盯着他，轻轻地喵了一声。
像在说：我回来了。
萧静柏喜出望外，可惜他口不能言，腿不能立，许多的情绪他都没有办法外露出来。
猫妖盯着他的眼睛。
喜悦、欣慰、安心，也许还有更多意思。
其实，细细想来，小安公公说得一点不错，萧静柏确然关心她，整个皇宫里，没见哪个主子要把一只小畜生养在卧寝之中，每日每日抱着它晒太阳的。
猫妖喵喵两声。
萧静柏弯腰，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头。
恰逢小安公公推门而入，他走近，朝萧静柏比划，今儿天气好，而后推开窗棂，晨时的阳光并不热烈，温温柔柔的，与昨夜的月光一般。猫妖窝在萧静柏怀里，瞥见小安公公眯着眼睛笑，这个样子比他平日里那般严肃模样好看多了。
猫妖蹭蹭头。
萧静柏像太阳，他热烈，小安公公像月亮，他温和。
可能这就是理由。
她昨晚没想出来的，为什么要留下来的理由。
她想，那今日，小安公公端来的食盆便不再踹了吧。
——
上元节。
（解说。）
猫妖又一次见到了四皇子。他来邀请萧静柏参加家宴。萧静柏前些日子得了顽疾，咳得厉害，他素日里身子便不好，如今一来，已经在宫里卧了足有俩月了。
四皇子坐在床榻侧，道：“二哥，你若是实在难受得紧，我便去说情，你莫去了。”
萧静柏摇摇头。
“你要去？”
四皇子皱皱眉头，“你想出去透透气，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替萧静柏掖紧被角，“让小仆跟紧些，照顾着你些。”
萧静柏点头。
四皇子临走朝萧静柏拱了拱手，而后退下，一副兄恭弟友的模样。四皇子在朝野上下的名声一向很好，虽说年岁不大，经历略少，处事为人却熟稔十分，他所能处理的大事小事，是萧静柏自小便无法接触的。
这是莫大的差距。
猫妖一向不待见四皇子。
也许是因为他把萧静柏衬得太过可怜无助。也许是她忘不了多年前，他出手推在萧静柏胸腔的招式。
萧静柏起身。
屋里伺候的小仆们皆让他赶了出去，他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朝猫妖招招手，猫妖一跃，安然扑在他的怀里。
萧静柏照旧抚摸她。
一下，一下。
他肯定是有话想说的，可惜面对一只猫，用手语显得太傻。于是，他的心思都融在了一次又一次的抚摸之中。
至于想说什么。
谁也无法得知。
萧静柏选着小安公公与另外一个小仆参加家宴，至于猫妖，她是上不得这种宴席的。猫妖堵在小安公公的必经之路上，“你想想法子，让我去吧。”
她化作了人形，瞪着眼睛，撅着嘴等他一个回答。
小安公公犹豫地摇摇头。
“我去便能护着萧静柏，护着你，我有能耐。”她多少是有些修行的。
良久，他同意了。
猫妖一直知道，其实，小安公公好求得很。
——
夜里。
月暗、风凉。
盛大恢宏的宫殿之下，属于天子的家宴，悄然而至。
萧静柏寻至座位，安然入席，小安公公便陪在他左右。至于猫妖，她排在小安公公身后，与另外一位小仆一同候着。
小仆瞥了她好几眼。
她转头，问：“怎么了么？你看我作甚？”
小仆年龄小，被她指出来便红了脸，小声道：“我记得你，你是之前小安公公领来的宫女，叫花花，后来怎么又见不到你了？你去何处了？”
猫妖回过头。
她正视着前方的小安公公，“我、我是别的宫里的，与小安公公是好友，来帮忙的。”
“你是别的宫的？”
“啊对。”猫妖有些慌张，随手指了个方向，“我是那个宫里的小宫女。”
小仆连忙拉下她的手，嘘了一声，而后顺着望去，“原始何贵妃宫里的，难怪小安公公要找你帮忙，何贵妃的面可是大得很呀。”说着，他凑近些，“姐姐回了何贵妃身边，麻烦帮弟弟能说上话的便说上几句罢。”
猫妖看看那位何贵妃。
艳丽之至。
“好，我知道了。”
“哎，谢过姐姐。”
猫妖无意再与他纠缠，她正处在天子周遭，金龙贵气逼得她眩晕异常，不想再开口说话。
歌舞过后。
众人举杯。
猫妖听着座下之臣皆说着祝酒词，脑袋更是沉闷，于是大口吸了气，四下望了望，意图换换心神，岂料，这一望，便望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四皇子的杯里有团黑雾。
难不成，有人要害他？
猫妖歪歪头，听着四皇子开始说起他的吉祥话。
其实，有团黑雾与她也无关，她本身便不在意他人他事。她上前一步，朝小安公公小声道：“幸好把我带来了吧，你们这宴席还是不安全呐，我还是得护着你们呀。”
小安公公疑惑。
彼时，四皇子已然说完了吉祥话，几句恭维他的话入了耳，猫妖道：“不知道谁给四皇子酒里下了毒，里面一团黑气呢。”
霎时，酒壶砸在桌上。
小安公公手一抖，颤着身子，他想说话，可喉咙早就出不得声，怨天怒吼也憋在了心里，眼见四皇子便要吞下那酒水，他倏尔起步跑去。
猫妖拉住他，道：“别去，那是法术，你去跟四皇子说了也没用，验不出有毒的。”
小安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
拉开他的手。
他知道，这一刻，已然注定了他的悲剧。
天子家宴，一个小仆怎敢上前打扰，若是验出那酒水没毒，他难逃一死，若是那酒水有毒，也许，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饮下那杯毒酒，替下四皇子，于众人面前以死替他讨回公道。
猫妖看着小安公公跑去。
看着他夺过酒杯。
看着他一饮而尽。
然后小安公公倒在地上，痛苦让他蜷缩起身子，而他仍旧费力抬起手臂，朝四皇子比划。
猫妖望着他。
他在说什么呢？
可能是酒里有毒，您要小心，或者是我可以替你去死。
但不论他说了什么，猫妖在一刻终于明白，他的眼睛里只有四皇子，他看不见在后面惊慌的萧静柏，看不见企图拉住他的小仆，也看不见呆滞的猫妖。
他最重要的还是四皇子。
顷刻之间，宴席大乱。
在嘈杂声音中，在穿梭人影中，小安公公逐渐转过身，猫妖静静站立着面对他，她一脸呆滞，被旁侧小仆拉着。
她似乎想要跑过来。
但最终什么使她放弃了。
小安公公想，放弃了也好，这种事情沾上总归是不好的，其实，她还是应该每日趴在宫墙瓦片之上最好，或者，离开这里会更好，算了，这总归不用他再操心了。
二皇子会照顾她的。
还会再抱着她晒太阳。
只是啊，下次只能由他们自己开窗棂了。
有小仆过来拉他，有太医扒拉他的眼皮，有侍卫团团围住他。他只能在缝隙里再看一眼他喂养了许多年的小猫。
她好像再问为什么。
她好像有些生气。
其实，小安公公也快看不清了，他向后仰，仰啊仰啊，没有尽头一般，仰向了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