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你现在要是把陶风澈放了,我还能保证让你活着从这儿走出去然后上法庭。管队长可没我这么好说话,要是等到他待会儿带队强攻……”
随月生微微拖长了尾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话语中饱含威胁,赵嘉阳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挑了挑眉,又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笑得太厉害,甚至都笑出了点眼泪,但尽管这样,枪管依旧牢牢地顶在了陶风澈的太阳穴上,没有露出任何的纰漏。
“随总,你觉得我会怕这个?”他伸出空闲的左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摇了摇头,反问随月生,“我根本就没想过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陶风澈和随月生二人均是为这番话中隐藏的意味吃了一惊,而赵嘉阳的话还没说完。
“小澈是个好孩子……”他缓缓说着。
随月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嘉阳,不放过任何的小动作。就在这时,赵嘉阳持枪的右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第128章 同归
随月生脸色大变。
赵嘉阳自称自己已经看破了生死,话语中也带了死志,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扯上了陶风澈,再加上他持枪的右手那几近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莫非是想拉陶风澈陪葬吗?!
自从得知陶风澈失踪的那一刻开始,随月生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绷到了极致。过刚易折,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逐渐变得不敢重负了起来。
此时此刻,飓风呼啸,弦上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牵连终于彻底崩断。惊怒交加之下,随月生倏然扣动了扳机。
陶风澈的瞳孔在刹那的放大后迅速紧缩!
0.44英寸的大口径子弹破空而来,转瞬间便到了眼前,可在陶风澈的眼中,这一刻的时间却被无限延长,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帧都在陶风澈的眼中不断定格。
大脑运转到了极致,陶风澈似乎什么都想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而与他活跃的大脑截然相反的,是他宛若缺失了关键齿轮,以至于无法听从大脑指令如常转动的躯体。
他只能像是根棍子一样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他袭来。
带着一丝无可奈何,陶风澈缓缓闭上了眼。
可他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股大力忽然从太阳穴袭来!
陶风澈毫无防备之下被顶的往前一扑,险些栽倒在地。他趔趄两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彻底格式化后的硬盘,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数秒后意识回笼,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猝然回头,用力之大几乎要将脖子扭伤。
陶风澈满脸仓皇地望向赵嘉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赵嘉阳既然杀了陶知行,又将他绑架了当做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那也应当是盼着他死的。
以刚才两人的站位,对于赵嘉阳而言,他就是绝佳的人肉盾牌。可赵嘉阳为什么又要用枪将他顶开,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一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随月生直勾勾地盯着赵嘉阳,脸上的神情是跟陶风澈如出一辙的复杂。
可这到不全是因为赵嘉阳的离奇之举。
赵嘉阳将陶风澈顶开后,身前便再也没有任何遮挡。子弹沿着原定的轨道直奔而去,正中他的右肩。
随月生亲眼看着子弹将赵嘉阳击中,也确定自己的子弹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此刻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血液渗出的痕迹。
赵嘉阳只是被冲击力逼得倒退了一步,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表情也变了一瞬——他痛苦地皱了皱眉,牙关也随之咬紧,像是正遭受着什么无法言喻的痛楚。
但这跟子弹穿透肩胛骨形成空腔效应后所应该具有的表情完全不同,脸上痛苦的等级也无法相提并论。
更何况,片刻之后,这些外露的表情就再一次从赵嘉阳的脸上消失了,而他的右臂也完全行动如常。
……赵嘉阳穿了很高级的防弹衣。
随月生眯了眯眼,双唇不自觉地抿紧成线,心中有了计较。
因为赵嘉阳刚才的举动,陶风澈此时跟他之间有一段距离。他满脸空白地盯着赵嘉阳的“伤口”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转过身,朝着赵嘉阳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也仅仅只走了这么两步。
像是主控程序终于重启完毕,又像是在运转的过程中忽然死机,陶风澈骤然停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向赵嘉阳,嘴唇有些发抖,似乎想问些什么。
……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就在嘴边,陶风澈努力地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事已至此,无论问什么似乎都显得有些多余。
陶风澈看不透赵嘉阳。他既想知道答案,又怕赵嘉阳不会如实回答,更怕自己听完那个答案后再一次心软。
而他已经被心软和对赵嘉阳的信任害过一次了。
“咳咳。”
赵嘉阳忽然咳嗽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他需要用空闲的左手捂紧嘴,再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佝偻得像是只熟透的虾米。
不管是陶风澈还是随月生,都没有开口打断。片刻后,赵嘉阳终于止住了咳,从兜里套了张叠得整齐的白手帕出来擦了擦手。
陶风澈离他最近,隐约看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红。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正要定睛去看时,赵嘉阳却已经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了,又将用脏了的手帕揣进了裤兜里。
然后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目光在面前这神色各异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表情格外坦然:“很多先驱者都曾经被人当做是疯子。随总,你们才是妄图抵挡历史洪流的人。”
陶风澈的眼中泛起了一丝迷茫,不懂赵嘉阳想要说些什么。
随月生冷着一张脸,左手持枪,食指在扳机上摩挲片刻,又重新将其握紧,对准赵嘉阳的枪口一动不动,灰蓝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冽的光。
赵嘉阳将二人迥异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他偏头看向陶风澈,突然问道:“小澈,你还记得你婶婶他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茶花。”
陶风澈下意识地回答。
赵嘉阳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笑容中不见曾经的阴鸷与疯狂,而是带上了些许的欣慰和温柔,还掺杂着些陶风澈看不大懂的东西。
“对。”赵嘉阳右手拇指在枪把上滑了一滑,又道,“你有空了就多去看看他。他一个人……挺孤单的。”
下一秒,他倏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很多人说,人临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的走马灯,可赵嘉阳却只看到了楚殷离去时的那一天。
天空已经很多天都没有放晴过了,天色银城,带着些浑浊的暮色。
傍晚时分,医生走了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说进去吧,和他最后说几句话。
赵嘉阳不敢耽搁哪怕一秒。
护士正在帮楚殷撤走他戴着的呼吸机,后者盖在被子下的身体只有些微的起伏,瘦得像是一片纸。
赵嘉阳不忍再看下去,却又不舍得错开眼。
“是不是很丑?”楚殷察觉到他的情绪,笑着问。
赵嘉阳强忍着悲伤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楚殷枯瘦的,向内凹进去的脸颊,拼尽全力挤出一丝笑来:“没有,很好看。”
如果在这个时候落泪,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又骗人。”楚殷还是在笑,温温柔柔的,眼角却又泪滑落,“别笑啦,你笑得好丑。”
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像是破败的,到处漏风的老旧风箱,即便有再多的空气注入也无济于事,全部从另外的孔洞中逃离了。
“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等我变成omega再来找你。”楚殷咳了咳,努力喘匀了气,艰难地说完了下半句,“你过几年有空的时候,记得多去幼儿园或者孤儿院里转转。说不定里面就有你未来老婆呢。”
赵嘉阳拼命调动着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动嘴角给楚殷的笑话捧场,可这一次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不敢开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喉头的哽咽,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哭出声来。
——如果有下辈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当beta?
赵嘉阳很想这么不管不顾地问出口,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这样去蔑视楚殷的执念。
于是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要榨干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似的。然后他弯下腰,握住楚殷的手,感受那残存的热量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指缝间。
“滴——”
心电监护仪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直线,继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护士沉默着在一旁站了很久,赵嘉阳却一直固执地将楚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它烘暖。
他原本是弯腰站着的,后来腰背肌肉实在是坚持不住,便变成坐在楚殷床边上。
当意识到无论自己付出再多的努力,这只手都在无可逆转地变得更冰冷更僵硬后,泪珠终于放弃抵抗地涌出了赵嘉阳的眼眶,又顺着楚殷的小臂一路流下去,逐渐濡湿了蓝白条纹的衣袖。
脸部的肌肉终于听使唤了一次,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喃喃。
“那你要是转世成了alpha怎么办啊?笨蛋。”
记忆且行且停,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病床上的楚殷笑了起来,很俏皮地歪了歪头,紧接着蹙起眉,像是在面对一个顶复杂的难题。
赵嘉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些满足与释然地合上了双眼。
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都归于寂静,世界重归混沌与黑暗。
第129章 偷香
赵嘉阳用的是9mm口径的格洛克g17,子弹冲击力极大。
鲜红色的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从弹孔处迸裂开来,其中有一些甚至溅到了陶风澈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分外刺眼的痕迹。
赵嘉阳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两下,继而轰然倒地,溅起满地烟尘。
微不可察的尘埃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飘浮了片刻后又缓缓降落,其中有一些还落到了赵嘉阳的身上。血液与脑浆交融在一起,汩汩地流了满地。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完全超出了随月生的预料。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左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没能握住枪。
他将沙漠之鹰别回腰上,实在没搞懂赵嘉阳为什么忽然选择开枪自杀——折腾这么久,最后饮弹自尽了,是在图什么?
莫非是自知无路可退,干脆一死了之,好逃脱日后的制裁,也给自己留个全尸?
但以他对赵嘉阳的了解,后者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