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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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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发烧。

陶风澈噌地站了起来,想去喊徐松,让他找家庭医生过来,随月生却突然抬起了眼,灰蓝色眸子里的雾气浓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澈。”他只沙哑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整个人便猝然向地上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毯子上。

陶风澈忽然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荔枝香。柔和细腻,甜滋滋的,丝丝缕缕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可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怎么会有荔枝呢?

他慌了神,但还记得人昏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上地板,撒丫子就往外面跑,扯着嗓门喊:“徐伯!徐伯!哥哥昏倒了!”

陶风澈不明白徐松为什么闻不到哥哥身上满溢的荔枝香,更不明白他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为什么如临大敌。

他被家里的佣人从玩具房抱了出去,徐松半跪在地上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陶风澈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了随月生汗湿的脸。

快要完工的拼图被陶风澈先前冲出门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地上,两个人小半个月的辛苦劳动彻底付之东流,而随月生就躺在这一堆零散的拼图碎片中间,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发丝散乱,鬓角的几缕甚至都黏在了脸上,嘴唇也发白,但却还是美的,是一种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的美。

这天晚上,陶风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玩具室的门,拼图被规整好放进了盒子,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场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地毯上那一道黏腻逶迤的水痕,凑近时还能闻到荔枝的香气,无一不告诉陶风澈下午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随月生。

第7章 遗嘱

陶风澈一开始只以为随月生是又生了一场病。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刚到陶家的第二天就发了烧,家庭医生站在床边跟徐松沟通着注意事项,随月生则斜靠在床上打吊针,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云,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嘴里说的事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脱脱一个羸弱的病美人,也像是座冰雕。

躲在门口的陶风澈稍微听到了几句,医生说随月生“营养不良”。

可哥哥这次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养病呢?难道是要去医院里面动刀子做手术吗?

陶风澈对医院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两相比较之下,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徐松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探病。

徐松有些诧异,去厨房拿了一块小蛋糕给他,然后告诉他,随月生现在不在医院。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徐伯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哥哥吗?我想他了。”

陶风澈被娇惯的厉害,陶家全家上下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可此时面对着这个简单的要求,徐松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陶风澈自然不会死心。他又跑去问了陶知行同样的问题,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远到没有信号的那种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如果视频通话不行的话,单纯打电话也可以的。

陶风澈不大明白,可陶知行不欲多言,他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陶风澈终于顺利复学。他的新学校是全静浦出了名的私立小学,收费高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司机接送上下学而排挤他。

等他升上五年级时,学校里开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着abo三性的区别和一些基本知识,回忆一点一滴涌上脑海,陶风澈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养着的beta打手”,他是个oemga。三月五号当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也正是因为这堂课,陶风澈终于明白了随月生消失不见的原因——omega有万中之一的概率会在初次发/情期的情/潮中死去,随月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曾经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慢慢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陶风澈,陶风澈。”同桌的男alpha是个小胖墩,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啦?”

陶风澈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默默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他跟汪源的友谊,便是从这一包纸巾开始的。

再往后,陶风澈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真心相待者有之,虚情假意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泛泛之交,可随月生在他心中依然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连着那三个多月的短暂相处一起,被他牢牢铭刻在了脑内,轻易不敢拿出来回顾。

斯人已逝,即便陶风澈的心中有再多跟随月生有关的疑问,也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后,会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靠着床头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稍微把往事拿出来咀嚼片刻。

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他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毕竟一个人活着总是要不断往前看的。

可没想到,一别十年后,二人居然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再度相逢了。

随月生的五官比起少年时期明显长开了些,头发也剪短了许多,虽然依旧面容精致不似真人,但至少不会再让人错认他的性别;他全身上下的行头俱是量身定做,灵堂内灯光大亮,蓝宝石的袖扣因此而折射出炫目的光,半点都看不出当年初见时衣衫褴褛的影子。

如果不是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陶风澈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矜贵公子,真的是他的神仙哥哥吗?

他恍惚间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正身处于父亲的灵堂之中,一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随月生不放,像是生怕他又一次消失不见似的。

记忆的浪花不断翻涌,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那些只偶尔在夜色深沉时才敢冒出头来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记不清自己的生日?

为什么你身为omega居然会流浪街头,你又是怎么来到九州的?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十年来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当然,还有他此时最迫切,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为什么你的手上,会戴着那个扳指?

是你吗?会是你吗?

千言万语霎时间便涌上了心头,陶风澈想问的问题太多,以至于他甚至都还没能理出一个开口提问的顺序,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完全独立,陶知行有一个人数众多的私人律师团,所有的相关事宜均是交由他们来处理。

今天跟着随月生一同前来的那位律师姓李,五十来岁的alpha,毕业于九州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本科毕业后又出国深造,回国之后直接加入陶氏,是律师团的领头人,更是陶知行一等一的心腹,就连赵嘉阳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可他这回走进灵堂时,竟然是落后随月生大半步的。

其中的含义简直让人不敢深思。

但李律师到底是李律师,此时此刻,他也不管众人心中的弯弯绕绕,粗略扫过一眼,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便拿出公文包里放着的遗嘱,对徐松偏头示意。

徐松抬头望向陶风澈,见他缓缓点了头,才示意旁边站着的保镖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纯实木的门板很是沉重,即使再怎么小心,合拢时也依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像是预兆,又像是些别的什么,让人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陶风澈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陶知行只有他一个后代,陶家更没有别的血亲,这三天内,陶风澈担忧过了许多事情,唯独对遗嘱这一项是百般放心,左不过是把明暗两条生意都交给他,然后让赵嘉阳代为辅佐。

他已经做好了休学一年打理家业的准备了,可接下来的内容,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陶家的医药公司并没有上市,百分之八十五的股份都牢牢握在了陶家人的手中。陶风澈奶奶去世时,她的百分之五便交由陶风澈继承,可此时陶知行手上的百分之八十,居然只分给了陶风澈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全部交由随月生代为管理,比例远远高于赵嘉阳手上的百分之八,以及药剂研究所所长荆宁手中的百分之五。

除此之外,一些其余的零散股票和基金以及不动产倒是都全部留给了陶风澈,可在场绝大多数人最关心的,陶家暗地里那个几乎横跨整片东大陆的商业帝国,居然全权交给了随月生负责。

一并移交给他的,甚至还有陶风澈的监护权。

这几乎就是在明晃晃地宣称,陶家下一阶段的掌权人,就是随月生这个异族的外姓人了。

李律师语速适中,很快便把这份不长的遗嘱宣读完毕。但这内容太过于出人意料,周遭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愣是没人开口说话。

陶风澈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仓促间猛然回头,跟身后的赵嘉阳交换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随月生他妈的不会是老头子的私生子吧?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另一个会让陶知行立下如此遗嘱的理由。

虽然先前的灵堂里也并不吵闹,可此时这一阵万籁俱寂的场面实在是诡异。没人说话,所有念头都被藏在心里,只用眼神肆无忌惮地将随月生上下打量了个遍,好像是在评估着他的斤两。

可身处于风暴中心的随月生,看上去依然像是置身事外。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动作不疾不徐,不像是在灵堂里面对豺狼虎兽般的道上人士,倒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喝下午茶,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陶风澈也在看他。

他视力极好,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随月生青葱般的手指,以及泛着微粉的指尖。

他突然就觉得,哥哥其实没怎么变。

随月生这时的表情,跟他当年靠在床上打针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一个娇贵而又脆弱的omega,怎么能担负起那么沉的担子呢?他会被那群人啃得渣都不剩的。

陶风澈抿了抿唇。

“我看这遗嘱和扳指,都是假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8章 对峙

先开口的人是孙老,可场中跟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绝不是少数。

这帮人早在来灵堂前,就已经预先设想过了陶知行的遗产分配情况,也早就想好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在他们看来,陶氏的股份和不动产绝对是会留给陶风澈的,但陶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基本没在道上露过面,陶知行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儿子,再加上他近年着手洗白,将生意留给陶风澈的可能性不大。

在他们的猜测中,这个藏在阴影里的庞大商业帝国,大概率会交由赵嘉阳代为掌管,等在他手上洗干净了之后,再交还给陶风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都做好了发难的准备——虽然赵嘉阳是二把手,但现在陶知行已经去世,大家都是外姓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没道理让他一个人独吞这么大一块蛋糕。

陶家素来子嗣单薄,自家的人手不够,暗中的生意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免不得要倚仗些外姓人,此时在场的不少老人,都是跟着陶风澈的爷爷打过江山的。

虽然这帮老东西早就到了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的年纪,但权力是蚀骨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撒不开手,对那个位置觊觎已久的绝不是少数。

陶知行在时,碍于他的铁血手段,他们倒是可以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表象;可现在陶知行去了,他们倒是都还想争上一争。

可谁能想到陶知行居然连陶氏的股份都没怎么给陶风澈留呢?

更何况陶家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年底就满十八岁了,按照九州律法,十八岁的成年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这监护权给与不给又有什么意义?

即便是真的要给,那也应该是给赵嘉阳啊,这“随月生”又是何方神圣?

陶知行这份遗嘱的内容可谓是荒唐到了极致,让众人一时间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以至于让率先反应过来的孙老抢了这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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