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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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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孙悟空嫌弃红鸾飞的忒慢,将她远远落在后头,带荣锦掠过层层云雾,飞跃奔腾云海,远处红霞似火燎原,巍峨壮丽。

须臾,雾气飘渺间,见一红墙宫殿,玉瓦雕楼,上写‘天缘’二字。

殿门常挂对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为眷属,

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殿外候两个看守的小童,头上总了两个角,生的秀气圆润,不知是何原因,月老殿走出的小童子,总是有着天然的富态和喜气。

云一散,孙悟空放下牵着的手,看也不看两个赶忙迎上来的童子,迫不及待的埋着脑袋便往里闯,听得后面咳嗽一声,又不得不顿住脚步。

“快走,快走,等不及要进去看看了。”他回身继续拉扯荣锦,一块走到门前,还是装模作样的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眉头瞬间一皱。

“大圣爷,请进,请进。”

两个小童立马打开紧闭的大门,刚露出一条缝,孙悟空便顺势一推,天光尽撒屋内,速即亮堂大片,里边一览无余。

红线织缘,针针见喜。

绳绳绵绵,牵扯情思。

并无甚么特别的物件儿,只红绳许多,泥偶许多,鸳鸯摆件许多。横七竖八,天南地北,坚韧的红绳密密麻麻悬挂,或绷在屋檐上,或拴在泥偶上,扯出一场场姻缘。

在殿里迈步径直转了几圈后,却连月老的影儿都没一个。

“仙翁有事出去了,不久即归,请大圣和神女稍等”童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丝毫怠慢,连忙看茶入座,一左一右,煞是尽心。

孙悟空竟也很是受用,坐在桌上大大咧咧的等着,不时与荣锦唠上两句,想套出点情况,怎奈荣锦神思飘渺,很少搭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殿门口暗了一瞬,大圣警觉,一抬脑袋,正见身着线织红袍,穗穗编结,头戴长冠的老人慢吞吞走进来。

他精神矍铄,手执红杖,步履奇缓,悠哉悠哉的,长长的白眉垂至肩侧,端得一副慈眉善目的笑容。

两小童上前拜他,月老花白的眉梢淡淡一扬,先让他们退下,随即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大圣,神女,久等了。”

“臭老头儿,让老孙等这么长时间,你该当何罪!”孙悟空松开把玩的花翎,跳下来,重重拍着桌子,掐腰喝道。

月老弯腰,连声道着恕罪,后瞧得二人头上红光,愣了愣,继而笑意越发深,皱纹挤了一层又一层,抚着他那斑白的胡须,明了的点点头。

荣锦无心寒暄,一如既往的直言,开门见山道:“红鸾传信,说是定缘线转红,我便来一观。”

月老闻言又是一笑,鹤发润颜,一大把的花白胡子打理的很是有些样式,只见他拄了拄拐杖,不住打量二人,笑意半分不减,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终于,在孙悟空想掏出棒子打他一顿的前一刻,月老开口,“心意相合,姻缘天定,你何不顺其自然,要强逆天时呢。”

荣锦放下茶盏,“我生来多磨难,命犯孤星,何苦拖累旁人。”

“罢罢罢”月老叹息着摇摇头,停了良晌,她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无奈道,“那请神女随我来吧。”

月老与荣锦相谈不多,可照话里意思,和月老慢慢收起的笑容,孙悟空总觉不妙,心中浮着强烈的不安,不由呼吸一敛,连忙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往天缘殿里头走走,别有一番天地,座座楼阁林立,有红线阁,亲缘堂,弄巧观,朝暮楼。然而这些寓意极好的楼阁皆一一路过,三人共同停在了尽头一座泛光庙宇前。

断缘庙。

光瞄一眼名字,便衍生出紧张忐忑之感,孙悟空心中警惕,皱紧了眉头,想拉住荣锦,却因这犹豫一下,二人已经推门进去,他急忙跟上。

里头的布置与前殿大相径庭,全是些褪了色的红线,有的中途线缘断掉,有的一头连接不上,七零八落,参差不齐,这端看不见另一端。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不是孽缘遗憾便是一生怨偶。

三人一步步踏入,孙悟空沿途踩了好几根红绳,一向宝贝这些绳子的月老却未出言阻止,捋着胡须在前面带路。

有一红绳,约摸两尺长短,静静放置在朱案上,透着淡淡的光泽,于一众黯然的红绳下甚是亮眼。

荣锦走近观摩,黛眉轻轻蹙起,“怎么变得这么红了。”

要知道,先前它是无暇无色的纯白。

月老亦惊讶,“小神昨日来看时,这线还是只轻泛红,占三分之二,仅一天过去,没想到已经全转成红色了。”

“灾也。”荣锦下结论道,眼看一直有转红的迹象,只这一会,便已至深红,不禁开口询问,“它是自何时开始变得?”

月老道是大概在不久前,具体时日记不准确,因着白线留此地良久,从未有过发红征兆,便掉以轻心了,三日前来看,白色不见,微微开始泛红。

“应当是出世了。”荣锦思忖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转成红色非一时之功,这么些天过去,那人应该会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

“非也非也,神女说话差了,当局者迷,我看不止十几日,或许不是出世,说是出现也有可能。”月老忽然又眯起眼笑起来。

“啊?”荣锦有一瞬间的愕然,很快道:“不会的。”

纵观身边出现的所有人物,无一能与她的命定之人对上号,荣锦愈发笃定早前猜测,真命天子不晓得在哪个犄角旮瘩窝着呢。

月老不语,光是在旁看着她笑,和蔼可亲的面容,却笑的荣锦心神不宁,以为有什么隐情,问了,月老又只道天机不可泄露,从头到尾,表情甚是欠抽。

“这根定缘线,用不着我们操心,反正等红极一端了,必将断裂。如我所料不错,就在这几时了。”荣锦捻了捻,又放回,“也罢,免得累及无辜,我也无需真命天子。”

商量了几句,瞧够了红线,荣锦欲带孙悟空回去,后者单手一挥,只道与月老有话要说,让她先走,荣锦不多管他的事,便踏风走了。

月老正想离开,刚两步,便被一股法力吸回,背靠桌子,一棒子横搠在脖间,凛凛金光,好不吓人。

“大圣此欲何为啊?”月老受制于人,仍是笑的和善,语气也跟着一块儿和善。

“刚才你与她谈的什么意思,休要卖关子,还不快如实道来!”孙悟空眉头一竖,蹲在桌上,居高临下擒着月老,妖瞳满是威胁。

脸变得忒快,月老瞧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泼猴儿,笑道:“小神知道大圣想问何事,且先松松手,我与大圣讲明。”

孙悟空半信半疑,慢慢悠悠的收起铁棒,月老揉揉咯疼的老腰,一大把年纪了,骨头都松了,被这泼猴不分轻重的一撞,低低呼着气。

瞥见猴子越发烦躁的表情,月老才施施然取下那根红绳,“大圣可知,这是什么?”

孙悟空道:“荣锦的姻缘。”

“是也不是。”月老道:“说来奇怪,神女有一日来寻我,要为自己做一红线,事出突然,于是历时三日三夜,方制出白色韧绳,称作‘定缘’,而非姻缘。”

孙悟空夺过红线端详,回头问道:“定缘是什么?”

月老不紧不慢的道:“姻缘好合,或遇良人,相逢巧会,便是佳期。那方要是出生,年岁虚龄越长越红,那方要是出现,相处时间越久越红。”

“神女命中人出现之时,线将变色,如此即叫定缘。我本以为神仙无情缘一说,不料神女却有。”

她有

仔细琢磨老头的话,孙悟空一颗心儿跳得飞起,换算时间,他们重逢时大概就是白线转红的时期,而这几日又时刻呆在一起,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

难道我就是荣锦的命中之人?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让他几乎来不及求证,便将红绳攥紧在手心,捂在咚咚打鼓的心口上,血液奔腾,嘴角一裂,将将要扯到后脑勺去。

只顾一个劲儿的傻乐。

“大圣高兴得太早了。”月老笑的蔫坏,照头泼他一盆凉水,“若说定缘,然无大碍,坏就坏在制作过程中,丝线浸泡忘情水三日,神女又下了一张符咒,断线即断缘,情缘但至,红线就裂。”

话一落,那线居然很给面子的配合,盛极必衰一样,颜若赤霞的一根线,平白无故断成了两半。

月老见状,先是惊异,后又笑眯眯的止不住点头。

孙悟空金瞳一滞,瞳孔骤缩,陡然不知所措,慌慌张张的想对在一起,却是徒劳无功,不由勃然一怒,猛抬头,神目如电。

“接好它!”

月老抚须而笑,“符咒已下,无可解法,神女说一心求道,不恋俗世红尘,大圣何必强求?”

孙悟空捏紧拳头,咬牙道:“她说的不算。”

求个烂道!

见月老无动于衷,他嘴一翘,冷笑几声,擎着长棍狠狠一挑,瞬间噼里啪啦,摆件物品全部摔落一地,本就凌乱不堪的庙宇更是一片狼藉。

空欢喜一场的感觉并不好受,孙悟空心中不解恨,大手一抓,拽起不少千丝缠绕的红绳,不管三七二十一,恶狠狠一扯,顿时绳断桌倒,眉峰则更为凌厉。

月老蓦地笑不出来,牙关打着哆嗦,一双眼瞪的贼大,目睹了眼前惨状,近前几步,颤抖着嘴唇,连声呼道:“大,大圣”

孙悟空劈手一掼肩上的红领,双眸危险的眯起,“老头,俺老孙再问你一句,你接是不接?若敢迸半个不字,看俺不砸烂你的殿宇!”

“忘情水浸绳多日,洇透根心,实难接得,大圣先听我解释”

孙悟空不等他说完,猝然火冒三丈,一双金眼喷着熊熊怒火,扬起金箍棒,大喝一声,“呔!你个头昏眼花的老头子,老孙便打你个调药水之过!”

一棒当头落下,月老急忙逃窜,幸好有柱子挡隔,他身子骨还算硬朗,于是形成秦王绕柱走的喜感。

他边躲边喊:“大圣,快收手,有救!有救!”

孙悟空喘着粗气,攥紧了碗口粗细的棒子,当下顿住,“嗯?你有补救法儿?”

月老忙不迭的道着无甚担忧,孙悟空一早耗干净耐心了,火急火燎,“还不快说!”

“红绳虽说接不上,但是神女命格贵重,岂是一根绳子能缚住的?”孙悟空听的凝重,月老没了牵制,又恢复了笑盈盈的和蔼模样,“我只赠大圣一言,红鸾星动,命里注定,天道不可逆啊。”

孙悟空细细摸索,心中千回百转,动了动眼珠,嗤道,“少给老孙打哑谜,你说,她的命中人究竟是谁?”

望着那双刚毅的大眼睛,月老和缓的摆摆手,“以大圣的聪慧,理当心中有数。”月老激一句,“即便真是旁人,你还能有将人让出去之理?”

孙悟空倏地一愣,待反应过来月老言中的含义,脸颊不自觉的发热发烫起来。

蓄谋已久,反而拱手让人?

孙悟空眼底精光一现,他齐天大圣可从来没学过这个词。

得了一通痛快话,孙悟空立马笑的十分爽朗,将半根红线系在手腕上,另半根好生藏起,随后搂着月老的脖子,放声大笑,好一个称兄道弟。

似也觉刚刚冲动行事的不妥之处,露起白森森的牙,笑着反正是怨偶,如今遭他解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要垂谢他一番才是,拍了拍月老的肩膀以示安慰,便翻个跟斗走了。

指望道歉?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月老看着消失在天际的黑点,脸上这才显出惑然,他只看得出两人缘分不浅,红线合该坚韧不断的,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回过头来,望向乱七八糟的地面,虚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还好没说出来,若说出来了,天缘殿非得被闹的鸡犬不宁。

以后如何,只能求一句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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