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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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子,修仙界第一命理仙门星衍玄宗宗主最为宠爱的关门弟子。
不是专门关门的那种。
他美貌,他努力,他天赋异禀,从小就有着异于常人的眼睛,能轻而易举地探人前程往事,入门后更是在区区百年就有了直逼元婴的修为。
那时的他前程是那么的光明啊。师门爱他护他,众人敬他慕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师门的宝,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他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风光而又潇洒。
直到有一天,师尊闭关后不久,他的三师兄、那个自他拜入师门起仅在同门人口中偶尔听到的师兄游历归来,一切都变了。
对他极为亲近的师兄们变得冷淡,爱护他的师姐们变得疏远。曾经的他们会亲切地唤他幺儿,叫他卿卿,对他嘘寒问暖,等三师兄回来了却又扭头一转,喊他神师弟。
疏离得甚至连全名都不肯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新人胜不过旧爱吗?
哎。
神算子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有些嫉妒的。但后来他想开了,他的嫉妒不过是源于家中最小的孩子突然失去了家人们的注视,接受不了落差罢了。
这问题不大,毕竟人也是要长大的,早晚要脱离家庭,独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换作师门也是一样。
他的师尊早晚会离开,他的师兄师姐也会开山立府,收下各自的徒弟,逐渐与他分离。
三师兄的归来只不过是让本该发生的提前了一些。
神算子如此想着,人变得透彻,一直卡在金丹的心境也终于一松,有了提升的迹象。
就在他即将步入元婴之际,他感觉到了不对头。他的同门,特别是师兄们似乎对三师兄变得过于的热情。
如果说曾经的他们在面对他时是宠而不溺,愿意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满足他所有的希望。那么面对三师兄的他们就像是古早话本里的舔狗,宛如被下了降头。
若是三师兄能多看他们一眼,连命都能给他的那种。
啧。
神算子不禁想起了他的宗主师尊,那个有着海棠猛一的面容却活得像个退休老大爷的神棍美男。
不同于其他同门提及三师兄时偶尔露出的想念,师尊对这位三师兄的态度有些微妙。
有些悲有些痛,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忌惮。
神算子曾问过为何,师尊却是眉头紧锁着摇头,只道让他好好修行,尽快修至元婴。
他当时不明白师尊的用意,只当师尊的含糊其词是因当惯了谜语人,催他修行也是师对徒最为常见的督促。
可当他真正到达元婴,当他那双眼睛能够通晓天命、足以看到师尊这等大能的过去时,他才发现,他错了。
师尊的不言不是他不愿,而是被下了禁锢。
那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禁锢,是神喻,牢牢地束缚在师尊的灵魂,让他这个在修仙界中最能听晓命道的修士不可言,不可道,不可动。
师尊算出了灾祸,算出了修仙界的大劫将至,无法阻止,无法警示,无法亲自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祸星降世,吞噬三师兄的灵魂,一点一点地夺去三师兄的躯壳。
三师兄是个骄傲的人,自幼怀揣着一腔热血,誓要为世间铲平所有不义之事。
如此正道之人又怎愿让自己的躯壳行恶?
他试图在被彻底吞噬之前干掉自己,却因为武力太过弱鸡破不了被上神之魂改造后的躯体防御而次次失败。
无法,眼看着自己的魂魄越发的虚弱,三师兄只能在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彻底消失前奔赴魔界深处的无垠海,利用那里的煞气将自己封印。
他不知这样的封印能压制那位上神具体多久,但多少还是能为他的师父争取些时间,得以寻找那位出现在最后卦象中的天目之人。
此人,正是神算子。
他的眼天生能见阴阳、观气运,他的灵魂受天道的庇护,可避及九天,不受禁锢。
他就是师尊一直在寻找的人,此世间唯一在知晓那占据了他三师兄身体的冒牌货真身后能向世人言语此事的希望。
可惜,他这个希望来得晚了。
师尊寻了他几百年。
三师兄的封印已消退至最弱,而师尊当初为了算出与他相关的卦象付出了心头血,极度透了自身后又忙于奔波无法疗养,已是强弩之末。
神算子拥有天目,其根骨在修行命理一脉中最为顶尖的。
他的修行速度极快,远远超过曾身为师尊最为得意弟子的三师兄。
可就算如此,师尊还是撑不住了,不得不闭关,等不及他突破至元婴,用灵目知晓一切。
更为严重的是,那个人、那个一切的罪魁祸首,突破了封印。
那人回来了,顶着三师兄的躯壳,毫无愧疚地夺走了师兄的名字,师兄的家人、友人、荣耀、一切。
而他,神算子,师尊和三师兄所期待的希望彼时还处金丹。
他一无所知地看着那人与同门欢笑,与旁人交好,甚至后来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纠缠暧昧。
那人往上爬着,踩着用三师兄和师尊的血骨铺成的路。
一步一步,将光风霁月的三师兄毁去。
更为好笑的是,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奇怪,觉得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神算子在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后一度不能理解,但随着修为渐渐上涨,他终于明白了。
那人,是在掠夺气运,通过接近那些天之骄子,一点一点将本属于修仙界的气运尽数夺走。
难怪在师尊的卦象中显示着大劫将至。
气运流失,天骄堕落,本有望飞升者叛道。
这,可不就是大劫吗?
神算子想要阻止,想要实现师尊师兄的愿望,警醒众人,可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本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修士早已被那人掠去心神,再也听不进他的话。
他说,那人是祸星,是乱象。
他们说他是出于嫉妒的胡言乱语。
他们不信他,骂他,辱他,在他不断地前往各大宗门游说后认定他是疯子。
他的师兄师姐们甚是帮腔,说他有辱师门,仗着师尊的宠爱肆意妄为,自以为能耐,不敬兄长。
好一个不敬。
当初说他是师门之光的使他们,如今呵斥他妒贤嫉能的也是他们。
若是以他曾经的脾气,被如此不知好歹的辱骂定然已是甩手不干。
可他没有,他忍住了,为了师尊师兄,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们只是脑子进水了,不要和傻子计较。
可、可真的好气喔!
艹!
神算子又怒又气,咬着牙,扛着无数压力,试图继承三师兄的遗愿,成为救世英雄。
他本想着自己还是个年轻修士,虽然天赋一流,但到底在修仙界没有足够的声望。
不像他师尊,修仙界顶级命理修士,就那声望、那号召力,但凡说上一句冒牌货不行,别说是修仙界其他修士了,就光是他师门就能想办法把那人给处刑了。
可惜啊,师尊无法说出口。
眼看众人不信,神算子琢磨着实在不行就等师尊出关再做打算。
谁曾想,他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师尊出关,还没上去说几句呢,就发现了不对头。
师尊变了,他变强了。
不对劲,他师尊是什么人?命理一脉的大能。
而命理一脉的特色是什么?那就是沟通天地,观星探命,最为讲究的天分。
正所谓凡事都有代价,越是有天分的命理修士在武法之道的资质越是底下。
简单的来说,就是脆皮又弱鸡。
而师尊,当今命理一脉修为最为高深的修士,他,别说武力了,就光说体力都超弱的。
而且,还是爬自家的山头都爬不动的那种,平日上下山都是坐的飞剑。
可他出关后呢?他,竟是能一人单挑一群,还是本就习武道的一群。
天呢!
要知道是师尊闭关前可是连隔壁医宗养在仙草园试药用的灵兔都打不过,只能跑到凡间买麻辣兔头回来泄愤的啊!
更离谱的是,就在神算子得知师尊出关,专门跑去凡间买了兔头去慰问的时候,师尊、这个从麻辣兔头炫到冷吃兔的美男子,竟、竟然还瞪他。
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杀意、嫌弃和鄙视,还叱责他乱杀生灵,冷血无情。
靠!
有本事对着那些惨死你腹中的兔头说话啊!
你知道你闭关前每次被灵兔踢飞之后会去凡间点多少兔头吗?
几斤,几斤!
自己吃不完还拉着他吃,还分一半放到盘子,前面还插香,跟祭品一样——
等等,祭品?不会是给三师兄的吧?
神算子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无声哔哔越觉得出关后的师尊不对劲,便准备去取一些只有他们师徒两人知晓的秘密信物进行试探。
没想,这一去他便遭遇了追杀,有仙修,有魔修,就好像一夜之间他成了全民公敌。
再一打听,果然又是那个人。
那个人病了,据说是被不知哪来的污浊侵蚀了,根骨被毁,日渐虚弱。
救他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换骨换命。
他是出自专修命理一脉的星衍玄宗的修士,那最适合他的根骨还用多想吗?
定然是天目的根骨。
而这代的天目正是他的小师弟,那个在众人眼中因嫉妒而疯魔的神算子。
一个疯子的命去换一个众人皆爱的人,多合算的买卖啊。
合算得让那些正道之人都能变得丧尽天良,忘却道德和仁义,去做出追杀无辜之人这等恶行。
他们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神算子只能跑。可再怎么跑,他也不过是个不善武、法的弱者,又怎能跑过那些铺天盖地的疯人呢?
他最终还是被抓住了,被生生剥去了根骨。
时隔百年,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下雨了。
很大,落在他染血的背脊上,很重,就像是无数的石头砸下。
水很快聚集了起来,他躺在肮脏的泥水里,感受着血液从伤口中不断的流失。
带走他的温度,带走他的意识,将他带入黑暗。
他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睁开双眼,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醒来了,在一个狭小的道观寮房中。
这就是归一观,全修仙界唯一愿意收留他的地方,也是从那之后他的家。
归一观的观主辛汜收他为徒,给他改了名。从此神算失去了天目成了手持灵眸诀的道士弦虞。
后来,他也曾报以希望,去寻过很多次他的宗主师尊。
可当他看见宗主和那人站在一起,亲密中好似带着甜蜜时,他才意识到他的师尊死了。
死在了闭关之中。
现在这位,不过又是一位上神,一个新的冒牌货。
完了,他心想。
他自暴自弃,干脆向他的新师门叙说了这一切。
他以为他又会被当作是疯子,是妄想,会被嘲笑,被讽刺。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同门们竟是没有一个表现出讥讽,甚至连一丝诧异都无。
他们只是给了他轻轻地拥抱,对他道,“你辛苦了。”
“你救过,试过,已是尽了自己的责。他们不听,那是他们的错。莫要责怪自己。”
“顺其自然吧。”他们说,“人各有命。”
“可,修仙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他问。
同门们没有说话,只是叹气。
弦虞与他们相处了很久,知道他们不是冷漠的性子,若是去凡间摆摊时还会行善。
归一观没有什么积蓄,除去喂养还未辟谷的小六所需的钱财,其余在凡间赚得的都被用来购置食物药材分发给凡间的苦难者。
可就是这样良善的归一观道士们却对本身所在的修仙界很是冷漠,就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那受过极致的难与不公。
他们不说,弦虞也不问,只是在独自思考过很久后很久后,他还是放不下。
他没有见过那位很早就仙逝的三师兄,但通过宗主师尊看到的过去,看到的师兄和师尊殉道的背影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他放不下,忘不能。
即便整个修仙界看似都被卷进了狂澜,蒙上了污浊,蔽住了前路,他还是相信,这个世上定还有清醒着的人。
像师尊师兄,像他,清醒地看着清世浑沌、迈向破落。
他不知这样的人有多少,或许并不多,但为了他们,他还是想去争一争。
观主师父在听后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孩子。”师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那就去吧。大胆的,去走你自己的路,不要让自己后悔。”
他抬眼看向师父。
他的师父明明有着与师尊截然不同的长相,但透过师父那双眼睛,他却好似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个一直注视着他,温柔的,慈和的,教他成人、育他成才的男人。
“嗯。”他说,“徒儿,记住了。”
弦虞再一次踏上了他的路,在他被世人伤透的多年后。
而那时,他的六师弟燕赤霞也已拜别师门,踏上惩恶扬善的征程很久。
比起时而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弦虞,小六显然更为通透。
他行走江湖同样经历了很多,但他从来不在乎外界的声音。
在她的心里他是在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
旁人夸他也好,笑他也好,他都耳不听,眼不见,他就是要做独行侠。
至于说他的人
他们谁啊?他跟他们有关系吗?天天就知道放响屁。
不听,滚。
燕小六就这样大摇大摆,一人一桃木剑在仙凡两界我行我素,就这样横行到了现在。
横得连徒弟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从天而降。
啊,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那,注定让他成为正道之光的天意。
当然,这话不是他说的,是小破观的道士们算出来的。
小破观的道士们咸鱼归咸鱼,但一个个意外的都是算卦的好能手,在燕道长刚闯入他们眼前之时,他们就有小破观有望变富的预感。
后来联手算了好几下天机,好家伙,他们家小六哪是小破观的希望?
他,是整个正道的啊!
同门们登时咸鱼窝中惊坐起,掏出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箱底,默写出了虽然他们没学会但会背的祖传法修绝学,送给小六,让他自己努力。
小六本人也不负众望,展露出了绝佳的天赋和修行速度。
再加上他笔直到几乎自带眼疾的性格,弦虞一度认为他的小师弟燕小六,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正道之光、救世之希望。
然而,在他见到钧哥后,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又错了。
顾钧,这个男人,这个可怕的剑修,他才是光——
不,他、他是太阳,气运强到根本不能直视的太阳。
弦虞痛苦地关上了自己几近被闪瞎的灵眸,并努力装作无事,啃着地瓜,向钧哥讲述了他的故事。
钧哥听完后久久不能言语。
虽然他平时就没什么语,但这一次,他的确有些震惊了。
或许是没想到修仙界的爱恨是那么危险,又或许是因为没有想到他的冤种师父燕道长浓眉大眼,背地里竟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喔,还有他的便宜师叔。
虽然师叔弱鸡到能被钧哥的一根手指戳死,但他是那么的崇高,负重前行,犹如菠菜妈睡前小故事中的马猴烧酒。
这就是小破观吗?真厉害。
钧哥于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声,问,“所以,你希望我帮忙?”
师叔叹了口气,沉痛地将自己从回忆带来的悲伤沼泽中拔出。
“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他摇了摇头,“不了。”
“你来自凡界。”他说,“顾钧,我不知道你在凡界到底是怎样的身份,但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上背负着凡界的国运。”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一位他曾在凡间摆摊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那是在几十年前,那个少年也有着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身上同样背负着国运。
“道长,命运真的不能改变吗?”少年问他。
“我不知道。”当时的他回答道,“但,你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说明你心中早有了答案。”
“即便,这个答案在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可笑的妄想?”少年反问。
“妄想?不去试试,又怎知是妄想?”他道。
少年笑了,命人给了他大笔的赏钱,大笑着离开。
后来听人说,那位少年就是当时凡间皇朝大禹的皇子,为嫡却不受宠。在与他分别后不久,少年便自要从军。
再后来,他回到了修仙界。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对于修士来说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但对大多数凡人来说几十年就是一生。
他再也没见过那位少年,不知其生死,也不知其可有达成心中所愿。
他已是记不清少年的长相了,唯有那双眼睛,与此时此刻他眼前的剑修极为相似的眼睛。
“你是大气运者。”他对钧哥道,“你认小六为师已足以让你的气运给予我们庇护。但你,注定不属于修仙界,我不想把你牵扯入局中太深。”
“离开这里吧。”他说,“去到你该去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莫忘初心。”
初心?
埋首在地瓜的卤蛋登时抬起了自己那在火光下滋溜反光的脑壳。
他瞅了瞅师叔,又瞧了瞧他的钧哥哥。
看着钧哥那发亮的双眸,卤蛋心里一个咯噔。
钧哥哥的初心,那,岂不是流浪?
钧哥眼光微微一动。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因他的忙碌而早已遗忘在脑后的初心。
他的梦想,他心中如火如阳的目标和野望——
喔,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