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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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道长走了。
正如他来时的那样匆匆,去时也如一阵风,坚强地捧着那只负伤的爪子迅速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他说他还有事,要去寻他那不知迷路到哪里去的师兄。
钧哥看了看他发红的眼眶、沧桑的眼神和深刻牙印的爪子,也不知这话里有多少分真假,这份离去的匆忙中又参了多少分道长那被汤圆的乳牙戳碎的自尊。
钧哥也没问,也没提。毕竟,他是那么体贴善良的剑修,一般是不会让人难堪。
他挥别燕道长,端着汤圆便溜出了小巷在街道上飘荡,顺便观察一下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
按理说他是该先将汤圆送回家的,奈何此时的汤圆已是睡成了滚滚的小猪头,咬完燕道长的爪子又砸吧砸吧嘴钻回钧哥的怀里,无论如何被他如何揪住后颈抖动都睁不开眼,甚至流着口水,还睡得更香了。
面对怀里的毛球猪猪,钧哥还能怎么办?
他又不认识路,只能认命地抱着小猪头,一边观光,一边当个没有感情的熊爬架。
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注定让他在这个才刚刚二十出头的青春年纪就已承受了他不该承受的苦。
明明孤寡,却要当作奶爸的苦。
哎,这该死的命啊,就像是菠菜加班时爱喝的浓茶,苦中带着些许的甘甜,甜中又带着滚烫的热。
热得让人想要流汗。
没办法,东去春来,夏又至。
天,又热了起来。
本来钧哥是不怕热的。
从他出生起,他的周身就环绕着一股浓厚的无形之气,冬暖夏凉,自带调温,乃是居家旅行的好伙伴,是钧哥从小到大维持那潇洒风度的秘诀。
然而,就是这样的好伙伴在钧哥来到魔界后却不知为何变得单薄了起来,偶尔还会变得浮动而暴躁,就好像是在和另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斗殴。
嗯,另一种很热、很辣的东西,好像遍布在魔界的空气之中,黑黑的,溜进他的筋脉中还会让他有些心情浮动,就像是回到了幼时看见连猴子都不是的臭弟弟们在他面前蹦跶那般。
好在,钧哥是一个有道德有素养的好剑修,已是练就出了可控式眼瞎耳聋静心的神奇技能。如今的他就算看见一群猴子拉着手,围着他跳起西域小芭蕾,他都能视而不见。
他长大了。
见过山崩,看过地裂,观过人情与爱恨,已是彻底地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剑修男子,褪去了幼时的那股热血澎湃的冒进,变得更为冷静。
除了练剑,一般不会出剑的那股冷静。
毕竟不知何时起,他的剑就变得有些过于威猛,一不小心就可能损坏一排的公物,从房屋到设施再到地面,若是不加以控制甚至可以直接留下一个贯穿整个皇城及其方圆百里的剑痕。
就这,还是在他没有使出全力的情况下。
太猛了,从威力到损失的财力。
一切都太过生猛了,会让菠菜乃至方侯爷及户部上上下下当场崩溃的那种生猛。
钧哥在城里溜达着,从南到北,一路溜到城中深处。
和皇城方方正正、从中心向外扩散的布局不同,这个魔城的中心并非最为重要的城主府或是议事厅,而是一个巨大的闹市区,区中各处散布着无数店铺、小摊,来往人群无数。
闹区的正中心竖立着一栋造型奇怪的楼,墙镶金晶,上下数层,连楼门处的牌匾都是用不知名的水晶做成的,一看就知道很有钱的样子。
此楼名叫万宝阁,在魔界乃是对立面的修仙界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万宝楼号称敛尽三界的万宝,上至神器,下至灵草,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什么都可以在这里买到,连人都可以。
但,这和钧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如今的他怀里多了只熊,但掏一掏兜,里面还是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灵石也没有钱。
啊,多么两袖清风、不忘初心的剑修哇。
清风得就算登基为帝,出门也依旧身无分文呢。
然而,就像是吹雪一直和钧哥强调的那样,再为纯粹、再为清风的剑修也是人,而人往往都是有共性的。
比如好奇,比如喜欢凑热闹。
就在钧哥抬脚准备离去之时,一阵舞乐于楼中而起。
这是万宝阁的展宝拍卖之音。一旦响起便代表着阁中进了新宝,且这宝极其贵重,最低也是数值万颗极品灵石。
很少有人能出得起如此高价,但既是展宝,又岂能不去看一眼?
就算买不起,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一时间无数魔修蜂拥而至,而钧哥则是秉承着大禹五大传统美德之“来都来了”,脚步一拐,便也随着人流而入。
这万宝楼不愧其富有的外表,内里也是富丽堂皇。
为了更好的展示此次的宝物,楼里没有盏上太多的灯,到处都是昏昏暗暗的,甚有一种如诗如画的朦胧之美。
而那在这片朦胧之中,展宝的高台上却好似悬着颗耀眼的明珠。
亮亮的,不时闪着光,让所有的来客在踏入阁第一步时都不由自主地望去。
钧哥也凑近一看。
好家伙,这一看不得了,他竟是在那台上看到了一颗熟悉的脑壳。
是卤蛋。
是几年不见,已是从当初的萝卜头长大成少年的卤蛋。
如今的卤蛋五官已是长开,褪去了当初在皇宫借住时让钧哥的母后爱不释手的婴儿肥,显露出了纯纯正正的美貌。
他的脑壳也是不负秃驴之名,依旧是那么光滑那么的圆润,在昏黄灯光的衬托下比月更为美好,比鲛珠更为动人。
动人得连向来浮躁的围观魔修们见了都不禁心生感叹——
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被众佛修捧为手心的佛子吗?
不愧是未来圣僧,就算一动不动都能让人心生宁静,如沐佛光呢。
然而,此时此刻的卤蛋却体会不到众魔心中的宁和。
他的袈裟被扒走了。
那件在他幼时离家由他师父赠送的、全寺里唯一没有补丁的袈裟,就这么被那群可恶的魔修狠狠地从他身上剥离。
离他远去,又扔进垃圾箱里。
一边扔一边竟还是满口的嫌弃,说什么这就是个破烂,廉价而又肮脏,出现在他们的万宝阁里简直是让空气都变得污浊。
太过分了!
天知道那时的卤蛋是多么的心痛,多么的绝望,多么的愤怒。
那可是他贫穷的师父给他唯一的想念,还是当年从老家起点带来的,至今都不知有多少年头了。
是古董啊!
就算已是洗得发白,就算上面半点阵法都无,不能做法衣也不够好看、不能做装饰。
但,那可是他们金山寺的传宗之宝,承载着的他们金山罗汉的文化和意志。
怎么能说是垃圾呢?
真真是欺人太甚!
这群没有眼见的魔修,呸!
年轻的卤蛋悲恸欲绝,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被绑住了,被那该死的捆仙绳丝丝地绑住了双手双脚。
封住了法力,禁住了行动,只能身着单薄的白色禅衣,默默承受着内心的屈辱。
谁让他技不如人,被抓住了呢?
修仙界修正道讲因果,还有些道德可言,可这魔修就不一样了。
魔修向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以己心代天心。
在他们的眼里道德不过是修仙一行口中虚伪的正义,无用的很。不如弱肉强食,一切以实力为尊。
简单地来说,在魔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为奴,没有说话的资格。
如今可怜的卤蛋败入魔修之手,被转卖入万宝阁。
他打不过,跑不走,失去了自由,被挂在那里,就如一只晒干的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废而低丧的气息。
他好悲伤好难过,难过得连头顶反射出的光都比平日黯淡了不少。
而比他更为悲惨的是挂在他旁边的咸鱼,生无可恋,两眼空洞。
那是个道士,比秃驴更为美貌,比卤蛋更为白皙。
他好惨,真的好惨。
惨得甚至连卤蛋身上那种单薄的禅衣都无,全身上下只有一层薄薄半透的轻纱。
穿了又仿佛没穿,挡了又好像没挡。
他墨发披散凌乱,肤白如玉,在夜明珠的光下好似泛着着莹莹的洁光。
洁得让在场所有生物在看完美貌秃驴后被尽数引去。
喔,除了钧哥,大禹著名美貌瞎子。
他在看卤蛋,他还在看卤蛋。
那个随着人群涌入越发悲伤到没有光的脑瓜蛋。
卤蛋打小就是个惹人喜爱的娃子,身家清白又和皇家纷争无关,在宫内住着时备受娘娘们的喜爱。
可谓是狐宝第二,宫中之团宠。
或许是宫里的姨姨们着实过于热情,又或许是和狐宝日夜打架却从未赢过太丢面子,卤蛋在钧哥离宫流浪后不久便借口游历也溜出了宫去。
当时结伴的还有一只小宫九。
本来几人说好是一起去流浪,跟随钧哥的脚步见识见识大禹的山河。
可没想,宫九这厮竟是半路变卦,也不知是和脑瓜子里的小九嘀咕了什么,转头决定跑去海岛,说要去拜师学剑,征服星辰大海。
卤蛋也不懂这俩九在搞什么玩意儿,但从小他的师父就告诉他不要轻易接近大海。
师父说大海很可怕,特别是南海,那里有座名为蓬莱的仙岛,岛周日夜有巨浪翻滚不说,还有奇怪的鲛人。
那些鲛人极为生猛,平日最喜欢玩|弄的就是他这样的和尚,要是被他们逮住了,佛心极有可能被毁,连身和清白都能给失了。
虽然卤蛋也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失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不妨碍他牢记师父的嘱咐。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去海边的,至少佛法大成前绝不会。
卤蛋下定决心,挥手便是告别宫九。
背起宫里娘娘们给准备的包囊,独自一人,坚定地踏上新的旅途,闯荡江湖。
就这样,他抓妖怪,打妖怪,行走于仙凡两界之间,努力贯彻降妖除魔的职业道德。
然后,然后他就被抓了。
被长相奇怪的大妖怪给抓了。
大妖怪说他不是妖怪,是伟大的魔。
卤蛋也不知道魔和妖怪有什么区别,反正长得都很奇怪。
或许奇怪两字伤到了魔修之尊吧?
大妖怪听了异常的愤怒,当场改变了给卤蛋一个痛快的主意,决定把他卖入万宝阁,说是要让他尝尝被那些变态魔当作鼎炉的痛苦。
在大妖怪扛着他前去万宝阁的途中,他们还遇到了一个漂亮的道士。
那道士善良又脆弱。明明是个弱鸡,却在发现卤蛋少年被魔劫持时非要挺身而出,魔口救驴。
可惜,菜鸡就算热血上头也依旧是菜鸡。
这一救驴,非但没救出秃驴,连自己也给搭上了。
甚至因为过于垃圾的武力,他比最初卤蛋被捉时被打得还要凄惨。
连他没在被卖到万宝阁的半路挂掉都要感谢那位魔修大发慈悲,给他磕了一颗修仙界万能的疗伤金创药。
虽然,那位魔修只是看出了道士那百年难遇的鼎炉体质,单纯不想因他挂掉而损失惊天巨财。
至今想起道士那时的惨状,卤蛋心中的悲伤都不由地加倍。
为道士的善良、单纯,和他的极限买一送一、自投罗网。
不过大美人有点好,那就是比卤蛋还要美貌,还有头发,乃是妖魔鬼怪更爱的那种生物。
妖艳中带着纯洁,纯洁中带着天真,如同绚烂的玫瑰,让魔想碾碎,想揉搓,想要看着他从那高洁的峰上堕落,彻彻底底地破碎。
忆起落难初时,美人低头看了看如今绑在身上捆仙神以及仿佛不存在的纱衣,感受着无数魔修火热的目光。
他不禁眼眶一涩,落下了悲伤的泪。
为自己当初那没有逼数的孤儿冲锋和光速白给。
哽咽了。
都怪他该死的善良心。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