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阿钧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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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是什么?是驻于皇城,负责守卫城池与皇宫的军队。
大禹共有禁军十二卫直属帝王,外加东宫六率为太子亲兵。如今新帝上位,东宫空闲,六率十二卫皆隶属帝手。
按规矩禁军各卫各设其统帅将军位,而被内城之人称之为禁军统领的通常是指的那位掌宫禁卫的内城禁军统帅。
与其他禁军卫相比,他在城内的存在感和关注度着实过高。
一来是因他本就是最为接近皇家的禁军统帅,可以随意进出宫内。二来是他住在东街。
就是那个龙阳爱情无数,八卦与狗血齐飞的地方。除了某些权贵人家男女爱情的那种普通瓜,皇城人最爱的瓜田就属东街了。
试问,谁还不是个爱吃瓜的猹呢?
而且东街的小瓜瓜们都长得好生水灵,听说连拥有天下第一美色的东厂都督都是那里出身的呢。
嘶哈嘶哈!
身为住在瓜田的男子,禁军首领不负众望,在兢兢业业打拼事业维护皇家安全的同时也是在狗血中畅游。
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他与王都督的多角恋爱恨情仇了。
喔,也不能说是爱恨情仇,最多就是王都督承包了个鱼塘,散养了数条东街的疯狗,还都是品种高贵的那种。
这些疯狗对都督大都是忠心耿耿。
也不知都督是怎么调|教的,即便只是在用得上他们的时候偶尔给点连糖屑都称不上甜头,这些疯狗也是听话极了,指哪儿打哪儿。
偶尔有几个不听话的,都督也不必自己费心,只要一个眼神,其他的疯狗就会蜂拥而上。
他太懂那些狗了。
他们平时便是互相看不起,动不动就是争风吃醋,也不知道哪凭空来的醋,一个个心里恨不得把对他有意思的旁人都给杀了,把他一个人藏进小黑屋里。
都督年少未得势之前没少因为他们的强取豪夺吃苦。要不是他机智跑进宫去,得了陛下的庇护,现在他人怕是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现在他得了势,武功也高强了,这些家伙又舔下脸来,对他低声下气,求他的垂怜和爱。
呵,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好事?一群贱人罢了,只配被废物利用。
王都督对这些狗嗤之以鼻,压榨起来根本不带一丝不舍。平日里看他们互相针对就当看戏一般,偶尔兴趣来了还会填把火。
都督把他们当乐子,皇城群众也吃瓜吃得尽兴。
而在这群乐子中最乖的就是那位禁军统领了。
吃瓜群众们和群狗们以为他也不过是疯狗的一员,而都督本人的心中却好似并非如此,时不时还以兄弟相称,这可羡煞了旁人。
都督对他的态度很是暧昧,而他对都督也是最为亲近和忠心的。
所有皇城人都知道这一点。
而现在,这位最为忠心的狗却坐在了傅府的书房。
一个有造反之心的逆贼身边。
顾惜朝看着帘内坐着的禁军统领,面不改色地双手抱拳一敬打了声招呼,心中却是已经感觉到了窒息的可怕。
他在喝水。这位禁军统领在僵硬地、非常人一般地直视着前方,一下一下地喝着杯中的水。
他手中的杯子很小,早就空了,可他还在喝着,就好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会活动的木头人。
这位统领变成了药人,顾惜朝意识到。
药人乃是傅宗书手下的另一大杀招,平日里都是用来制作死士。
顾惜朝在夺取逆水寒时曾不下一次看到过药人的出现,也见识过药人的可怕。他们不惧痛,不怕死,没有自己的思想,实力强大,完全听从主人的命令。
他们的强大来源于药物透支潜能,而透支代价就是他们的命,仅仅只能活三年的命。
顾惜朝明白,傅宗书是在威胁他,向他展示药人,提到他的兄弟,是在告诉他——
看连大名鼎鼎、武功高强的禁军统领都能被他傅宗书变为药人,你顾惜朝这一区区贱民又能如何?
不如老实听话,省得害了你的兄弟、你的家人,自讨苦吃。
当然这些话傅宗书是不会明说出口的,他只是哈哈笑了笑,豪迈的,状似亲切地向顾惜朝承诺着,事成便会安排他的兄长去禁军做事,待替换统领之时再让他的兄长接替。
禁军统领,多好的差事啊。
好得让顾惜朝都无法拒绝。
他怕。他害怕连累他的妻儿,怕害了他的钧哥都丧了命。
“好。”他说,“一切皆听相爷安排。”
他的声音如寻常一般,但他知道他在颤抖。
“惜朝,定肝脑涂地,不负相爷所望。”
此时此刻,听他们叭叭好久抬放杯子都快抬放累了的禁军统领两眼放空。
啊,这个傅老贼什么时候才放他回去啊?
装被控制不停喝茶真的好累哦,他昨晚才刚上的夜班,一夜都没睡就被抓来,真是一点都不体谅夜班人。
烦死了!
抓来也就算了,还要重复给他喂药,真是的难吃死了。
还好他昨晚夜班昏昏欲睡就吃了三颗夏天从孙大夫那里屯来的藿香正气大力丸,提神醒脑还排毒养颜,不然就要被这糟老头子给得逞了。
就是这藿香丸副作用不大好,回去还得拉几通肚子,也不知道明天屁股会不会痛。
哎。
算了,看在桃子说事成之后会陪他去看花的份上继续忍忍吧。
这可是看花呢,四舍五入就是婚后生活,再四舍五入就是三年抱俩,可美死他了,嘿嘿~
年轻的菠菜并不知道禁军统领那放空呆滞的两眼之中藏着的是怎样的粉红泡泡恋爱脑。
他好悲伤,好痛苦,好难过,好不愿,但为了家人他不得不丢到自己的良心。
宁愿自己深陷泥潭,也要换取家人的安康。
他去了,按照傅贼的计划在临属国公主和驸马的婚宴之日,他带着逆水寒在禁军统领的故意放水之下潜入了宫中。
傅宗书定心造反,已是不再在乎逆水寒中的秘密。他让菠菜将其毁去,但菠菜没有。
此时的菠菜已经没有了退路,也不知他的钧哥在何处,但或许是出于自责想要谋得一丝心安的心态,他还是将逆水寒随身带入了宫中。
这是把剑,钧哥想要的剑。
菠菜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见到钧哥的希望,只能将剑看作是钧哥的化身,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宫中,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宫中的寂静与寒冷。
此时正值黄昏,皇帝正在御书房内。
为了方便菠菜行事,禁军统领已经提前找了由头将人手调走了,此时的御书房前空无一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御书房的门紧闭着,屋内已是点起了烛光。
菠菜站在庭院中,看着不远处门房之中透出的烛火。
他知道,他要杀的人就在里面。
那是天子,他菠菜作为探花郎本该是天子的门生。
可现在菠菜却要去逼他写下禅位的诏书,要取他的命。
这是位很好的君主。菠菜看得出来,从他登基后颁布的几条政|令中看出。
他知人善任,不看出身,不看资历,提拔了很多年轻有才的臣子,是菠菜梦想中的主公。
可惜,没机会了。
无论成败与否,他菠菜都没有机会为其侍奉了。
菠菜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抬脚便要向御书房迈去。
突然,一把泛着寒光的钢刃从天而降,直至劈向菠菜,与此同来的还有一道刚硬且满是怒火的声音——
“顾惜朝!”
菠菜握紧腰间的剑,抬手拔剑便是接招。
来人正是戚少商,菠菜曾经的友人,也是现在的仇家。
当然,这仇家是戚少商单方面认为的,如果可以菠菜还是愿意认他这位朋友。
只是戚少商不愿。
他恨透了菠菜,恨透了这个让他无数兄弟死于非命的男人。
他是剑客,江湖上顶尖的剑客,以“一”字剑法为招,直刺横戳,横迅直急,不知多少人败于他的手下。
但他不是剑修。
他的心太急了,人太烈了,走的是江湖,重的是情意。
他修的是武功,用剑的武功,再为高超也不过凡人境地。
菠菜也是如此。
菠菜在武学上是个天才,过目不忘,旁人的招数一看就会,那根骨在祝大妈眼里也是百年难得一见,若是放在他们宗门定然是内定的下一任门主继承人。
可惜,菠菜志不在此,修习武功也不过是强身健体,图个自保。
他会剑,甚至会钧哥的剑法。但他不精,也不修心,永远达不到剑修的心境。
和钧哥比,他就是个菜鸡,他承认。
但和戚少商比,他很强。就算他不用钧哥的剑法,用戚少商的剑法,他都能和戚少商打得五五开。
然而,五五开又有何用呢?
人家戚少商是个欧皇,走路都能见到钱的那种欧。而菠菜呢?
他是个黑鬼,打个架用轻功翻个身跳个跃,都能撞到小脚趾的黑鬼。
而且,脚还被不知道哪来的尖锐物给扎了。
靠!
菠菜痛到想要面部扭曲。
但他不能,因为他可是菠菜,一个就算身陷囹圄也有尊严和体面的坚毅文人男子。
如此优秀高雅的他怎么可以因为撞到区区一个小拇指而丢失他文人的风采?
不,他不可以,他绝对不会轻易失色。
就算此时天都要崩去,地都要裂开,胳膊肘被撞倒,他,菠菜,英俊的容颜也绝不会扭曲。
但小拇指真的好痛喔。
难道就是钧哥说过的不行好事就会经历的天道制裁吗?
年轻的菠菜难过到心中的悲伤猫猫头都要落泪,心态还有点崩溃。
但,终,他还是忍住了。
坚毅地忍住了痛彻心扉的泪水,就是眼角有点湿润的小红。
身为一个从小在外跌打滚爬的江湖猛男,戚少商一生放荡不羁打打杀杀,追追捕捕,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英俊的书生突然挥泪而下。
好吧,虽然只是眼角微微湿润绯红,但对于流血不流泪的江湖猛男戚少商来说这和落泪有什么区别?
没有。
戚少商登时一愣。
看菠菜红润的眼角,波光粼粼的眼神,痛而揪起的眉毛,猛男才终于知道原来他的未婚妻说没错,这世上当真有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心生怜悯的男子。
曾经的戚少商以为他的未婚妻就是晋江话本看多了,以为天下真的有这种漂亮的小白脸。
现在一看,喔,看顾惜朝那脸蛋还真是。
水嫩水嫩的,跟皮糙肉厚还满脸胡渣的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可有这一张脸又能如何呢?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这个男人可怕的很。
明明长着一张文弱的小白脸,水灵灵的脑壳却满满都是阴谋,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可惜了他的连云寨兄弟,还自以为能跟这种阴险崽斗智。
戚少商一想起自己惨死的弟兄们,心里就是恼恨,恨自己怎么就中了顾惜朝这小子的邪,把他引入了连云寨。
他恨呐,恨得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你忏悔过吗?”他恨道,他怒道,“顾惜朝,你杀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不义之事,你会悔过吗?”
菠菜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是想扯出道笑来,但却失败了。
他不想解释了,在此之前他每一次被戚少商追上之时没有傅贼的人在身边,他都会尝试解释一番。
可每一次,戚少商都不信。
他放弃了。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纠缠了。
“你废话可真多。”他说,“戚少商,你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和当初一样人傻也天真。”
“我傻?”戚少商气笑了。
“是啊,我傻。”他自嘲道,“是我太傻才会信了你,才会引狼入室。”
“我信你,但你回报的却是一次一次对他们动手。”
“我以为你是君子,心怀大志。可你呢?你杀了他们,现在你又要弑君。你可知你这样做是什么——”
“是小人。”菠菜打断道,“我知道,我是小人。”
他抬眼看着远处高耸的望星楼,看着盘旋又远去的飞鸟。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也曾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少年郎,有着宏图大志,将这家将这国都担上肩头。
他想啊,做梦都想啊。
这是他从幼时便有的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努力。
可他得到是什么呢?
是他功名被夺,是他的心血被践踏,是如今连他妻儿的命都要被威胁。
他知道的,他会死。无论傅宗书的计划成败与否,他顾惜朝都会赔上这条命。
没有人可以容得下像他这样的人。事成,承诺会给他封王拜相的傅宗书不会;事败,那位九五之尊也不会。
他顾惜朝是什么人?一个小人,一个从头到尾都在痴心妄想的小人。
“有时,我真羡慕你。”他说,“戚少商,你是自由的。你是大侠,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你付出。”
“你是正道,浩气凛然,名声在外。所有人都会对你喜笑颜开,相信你,帮助你。你成了,大家为你贺喜,你败了,也没人会怪罪于你。”
“可我呢?我不行。”
他擦干嘴角溢出的血,缓缓拔出剑来,一步一步走向戚少商。
他很痛,在刚刚和戚少商的交手中已经身负了重伤。
戚少商的内力伤到了他,让他肺腑都在发痛。他的腿也在痛着,血已是浸透了他的鞋袜,他的下摆。
但他还在走,走向这个被誉为大侠的男人。
他要杀了他,就算是不想也必须去做,就像是无数次被傅贼逼迫的那样。
他不能停下。他的身后是他的妻儿,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兄弟阿钧。
而那名为傅宗书的斩刀就悬停在他们的脖子上,若是他停下一步,那刀,就会落下。
他怎可停?怎敢停?
即便最后走到尽头的代价是他的命,他也不能停下。
戚少商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到底是将其引为过知心好友,即便如今撕破了脸,站立在了对立面,戚少商对他有恨却又不是全然的恨。
他们本该是知心相交的好友,是兄弟,可惜如今他们之间的隔阂太多了,都是鲜红的血,是数条人命。
戚少商无法原谅他,但看着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心中又涌出了些许的不忍。
“你该停下的。”戚少商说,“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一切都可能还有——”
“没有了。”顾惜朝打断道,“这世上没有回头路。”
“戚少商,你以为我是你?别天真了。”他冷冷地嗤笑道。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让我反水去指认?可即使我同意了,你当真以为我,顾惜朝,说的话会有人信?”
“你信吗?”他抬手狠狠地指了指戚少商,近乎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戚少商,信我吗?”
“我告诉过你,你的兄弟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让人来围剿的。我只想要你的剑,你的逆水寒。”
戚少商沉默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这样的质疑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说的不错。顾惜朝其实不止一次向他解释过,甚至冷血也几次提醒他谨慎莫要匆忙下定。而他呢?
他只当顾惜朝是在狡辩,当冷血是被骗。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每一次出事他或是其他兄弟赶到时都见到了顾惜朝的身影。
可当真是顾惜朝动的手吗?
他不知道。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让他可以复仇的,可以让他转移注意、不再责怪自己的目标。
看他如此,顾惜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这也正常。
说到底他顾惜朝不过是与戚少商初识。说是知己,但实际的交心相处算起来也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论重要性和信任度,又岂能比得上那些早已结识了多年的兄弟呢?
其实顾惜朝也是一样。若是钧哥落难,仇人又疑似戚少商,那他定然也会像戚少商那般发了疯。
人都是这样,心本就是偏的,怪不了谁。
顾惜朝叹了口,“你看,你都如此,又岂能指望那些朝中的大人物,那端坐高堂的九五之尊呢?”
说到这里,他忽地笑了。
他想起了他的钧哥,那个少年时总是会面无表情讲冷笑话的男人。
钧哥说自己是太子,他听了总是会笑又会骂钧哥口无遮拦。
后来钧哥长大了,成熟了,接受了家业,学会了人情世故,再也不会开这般的玩笑了。
那时的日子是多么快活啊,顾惜朝心想。
可惜,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年少的肆意,走不回追梦的路,甚至他的人在今日之后也回不去了。
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儿,再也见不到他的钧——
「咔——!」
不远处的御书房门突然打开,一个英俊的身影从门缝中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菠菜僵硬地看着他。
是钧哥,是批奏折累了偷偷去摸鱼练剑刚刚回来的钧哥。
他先是瞅了瞅在打斗间变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又看了看江湖陌生猛男戚少商,最后凝视向菠菜的眼睛。
他沉吟了几息,似乎是在解读菠菜眼神中的信息。
这眼神他很认识,木然中带着悲情,悲情中又带着不可思议的七分诧异二分惊,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怒,和当初他们在江南发现他用太极水球洗衣服把水弄得到处都是时的一模一样。
喔,好熟悉的眼神。
熟悉到都想后退一小步,但成熟的剑修怎么能后退呢?
他忍住了,并镇定而稳重地向菠菜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你,找我?”
只是在内心悲情却兄弟突然打断的菠菜:
菠菜、菠菜瞳孔地震。
等、等一下!
阿钧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