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寒毒发作-1
冬日光阴短,眼看着就日头西斜,女眷们都上了马车,要赶回侯府了。
江生今日自己骑着马来的,他眼巴巴的盯着周昌茹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这才轻轻叹着气,和言峰等人抱拳相约下次再聚。
周昌盛翻身上马,带着车队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言峰带着周昌福同乘一骑,和管珏并马而行,谈的投机。
管珏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看言峰言之有物,贴身的护卫似乎也是武功高强,姻亲又是勇毅侯府,遂起了结交之心,约定几日后在状元楼会文后,才沿着来路纵马回了管府。
长乐从白水寺回侯府后,想起和管珏之间的旧事,有些心神不定。
长乐召来二两问了温泉庄子修葺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过去小住。
二两回道:按照公主的吩咐,工匠已经将大部分的活干完了,还有几处活水没有引好,但是小住几日当是无碍的。
长乐心如刀绞,坐立难安,当即吩咐琉璃收拾好行囊,她要去庄子小住一段时日。
长乐亲自去大夫人的院子,当面和大夫人说她要去自己的陪嫁庄子看看,也好盯着下人们收拾好温泉,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再派人来请大夫人去泡温泉。
大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
长乐这次只带着琉璃、金刀和笔墨,还有苗大娘和苗嫂子,文房在言府,四宝和纸砚看家。
周昌盛此时正在听雨斋外院书房和林雄派来的曹管事说着铁矿的事情。
周昌盛听琉璃说长乐身子不太舒坦,想要去泡泡温泉,当下让曹管事先去大兴,他安顿好公主,马上就去大兴寻他。
周昌盛见长乐虽然神情萎靡,但是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异样,就只能先护送着长乐到了庄子后,将长乐安顿好,又将发财和一两、二两留在庄子上。
他则带着一名言府借调过来保护他的护卫惊雷,匆匆策马去了大兴的铁矿,曹管事说,卖家有了软化的迹象,需要他尽快去一趟,以势压人的逼一逼。
长乐站在廊下,以肚脐为中心的针扎一样的刺痛开始往全身蔓延,浑身如坠冰窟,肚子里仿佛坠着一块冰疙瘩,皮肤上如万虫噬咬,十根手指如被针扎,痛的她想要将全身的血都呕出来。
这样熟悉的痛楚,又要让她重新再来一遍,长乐狠狠的咬着下唇,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长乐真的怀疑自己这次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坚持下去。
痛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痛楚会在何时来,会如何的一点点的更加严重。
就像死亡并不可怕,未知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死亡是怎样一个过程,并熟知每个细节。
长乐看着渐渐阴下去的天空,初雪就要下了。
还有十几日就要过新年了,今年的初雪还是来得晚了很多。
她和阿娘每次的痛楚,都是伴随着第一场初雪。
她和阿娘在每年的第一次生不如死时,都要将哥哥远远的打发出去。
所以现在,言峰还不知道妹妹和阿娘每年第一次毒发时候的情景,他只知道阿娘是每次来葵水时,会痛不欲生,妹妹每次都是在天气骤变时,会毒发。
“阿刀,让发财到言府将道长悄悄请来,不要惊动殿下。”长乐满身的冷汗,头发一会就被冷汗打湿了,长乐抓住琉璃的手,勉强吩咐了一句。
琉璃摸到了长乐一掌心的冷汗,在看长乐面如白纸,眼眶青灰一片,当下腿就软了。
金刀看长乐面如土色,汗如雨下,一转眼就气若游丝的样子,吓得嗷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拔腿就往外院跑。
琉璃抱住长乐软绵绵的身子,触手就是一片冰凉。
“琉璃,我好冷,你抱着我。”长乐冷的发抖,疼的发抖,她觉得自己说出了声音,但琉璃也只是看见长乐的嘴唇抖了抖。
琉璃第一次遇到长乐毒发,她飞快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将自己马上就要飞出去的魂儿压住了,拦腰抱起长乐,就往暖阁里跑去。
轻飘飘的长乐在琉璃的臂弯里,像是一块易碎的琉璃。
“姑娘,你坚持住,姑娘,你不能有事,姑娘,你不能有事。”琉璃跑着将长乐抱进了暖阁的火炕上,姑娘早早就让人烧了火炕,她们觉得热的喘不过气来,姑娘却还是说她冷。
长乐两只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胸口,脸色由白转为青紫,由青紫又转为煞白。
长乐痛的透不过气来,恨不得跳进火里把自己生生烧死,太冷了,太冷了,她的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冰碴。
尤其是小腹,仿佛有一块重重的冰坨子压着,压得她浑身打着冷战,这块冰坨子还在缓缓的移动,就像要挣脱她的肚皮,又像要从她的下/体挣脱出来。
太冷了,太重了,又太痛了。
琉璃流着泪,心疼的往长乐身上加着厚被子。
长乐想要打滚,想要大喊,想要吐血,想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想要下/身喷薄出一身的血才痛快,可她只能咬着下嘴唇,汗如雨浆,忍受着虫咬般的痛楚,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每到初雪的时候,天气阴阳初变,就是她和她阿娘受难的开始,第一场初雪,毒发,这样的折磨整整持续三日,然后阿娘每次小日子都会大出血,血水打湿了一条又一条的裘裤。
痛楚少一些,出血就会更多一些;痛楚多一些,出血就会少一些。她后来也是这样,两头都是催命,不是冻死疼死,就是下身大出血,血尽而死。
后来她和她阿娘选择的一样,她也开始服食水银和□□,中毒而死,起码舒服一些也体面一些。
无论老道士估摸着长乐的寒毒这几日就要发作,正在言府里阳光最好的地方炼丹。
发财年纪也不大,和周昌盛跑了一次保定后就学会了骑马,发财骑着马狂奔到了言府,将马交给门房,疯了一样满言府找无论。
还是府里林雄派来的暗卫看不过去,怕这乱冲乱撞的小厮耽误了正事,才现身将发财一路提着送到了无论面前,发财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腾云驾雾的就忽的一下子找到了道长,他气都没有喘匀,就急急的说了句:“公主不好了,道长快去救命!”
老道士看一身灰色衣服、面巾蒙脸的暗卫又藏了起来,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然后捻着自己的几根小胡子,沉思了一下,转头对发财说:“发财你去寻一趟你家少爷,让他事成之后马上赶去温泉庄子,老道士找他有急事。”
发财点头,略微顺了顺气,跑着出了外院,在门房处喝了一杯热茶,这才在门外翻身上马,一溜烟的又去寻他家少爷了。
无论老道士看着丹炉里那颗黑漆麻黑的药丸,叹了一口气。
难为这个女娃娃了!
长乐的寒毒已经发作,却比这一年的初雪落地要早。
“乾坤异动,天象有变,你这身子,比罗盘还要敏感。”无论坐在暖阁的炕边,手指搭在长乐的手腕上。
脉象凌乱,一触即散,他抬起自己的指尖,上面似有似无的闪着冰渣,遇空气而化成了微微的水汽。
长乐的毒,既是药物催生发作的,也是这天道催生发作的。
言峰也被无论叫了来,此刻正和周昌盛一起奔入暖阁。
周昌盛是被发财在半路拦回来的。
言峰跑出了一身一脸的热汗,嘴唇神经性的抖动,时不时的抬头看天,还没有下雪或是下雨,欢喜怎么就毒发了呢?
长乐呼吸困难,一头一脸的冷汗,浑身冰凉,嘴角留下暗红的血,时不时的抽搐,尖尖的苍白的小脸露在棉被外。
琉璃默默流着泪,拿着热毛巾,一遍遍的去擦长乐的嘴唇,不让她继续咬已经咬烂了的嘴唇。
无论难得的黑着脸,拿出随身带着的金针,让琉璃退后,他轻捻金针,缓缓刺入长乐一蹦一蹦的太阳穴中。
言峰一眼看见长乐面如白纸的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眼前闪过阿娘几次濒死的样子,一个箭步猛蹿了过去,拉着妹妹的手,大喊了一声:“囡囡!”
周昌盛是被发财在去大兴的半路上给叫回来的,周昌盛听说长乐毒发,眼前一黑,什么事都被忘在脑后了,他死命抽着□□的骏马,心急如焚的赶到了温泉庄子。
周昌盛也疾走到炕前,低头去看长乐的脸。
长乐一动不动,若不是只有微弱的鼻息,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周昌盛颤抖着手,轻轻去探长乐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周昌盛手一哆嗦,心神一晃,也跪倒在塌边。
琉璃和金刀、笔墨泪眼婆娑的守在一边。
“小丫头现在昏睡了,还能少遭些罪,若是现在还清醒,她能把自己生生冻死了!”无论看着自己指尖的药丸,缓缓摇头说道。
“道长,您救救欢喜,欢喜说了,这世上,只有您能救她,我求求您了,您救救欢喜,救救我妹妹。”言峰痛的浑身都在抽搐,他扯着无论的道袍,语无伦次的求着。
“金刀扶殿下起来。”无论让金刀将浑身绵软的言峰扶着坐在一边。
金刀红着眼睛将言峰从地上提起来,拎在一边。
周昌盛轻轻用手捂着长乐冰凉的脸,良久才哑着嗓子问:“道长手里有药,可是这药有什么不妥?”
“公主所中之毒,想必你和殿下都知道。”长乐还是看着手里的丹药,缓缓的说道:“公主这寒毒是用全天下至阴之物炼制而成,主要症状就是脾胃寒湿。”
“脾主运化,胃主受纳,脾胃寒湿,寒则气结,湿则气缓,消化不良,食积气滞,气机不通顺,所以血脉不通,经血不畅,阳气不顺,阴气郁结。”
“贫道现在没有解毒的方子,日后也没有清余毒的法子,只有一法,可暂缓毒发时候的痛楚。”
“可这法子,也只是以毒攻毒,无异于饮鸩止渴,这半年,贫道收集了九样至阳之物,再辅以水银和微量的□□,以童男子的鲜血为药引服食,可压制公主一年内寒毒不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