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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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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一路上,谢时韫和穗岁都再未开口。客栈的房间里,隔着一堵破败的墙,墙的两侧,都充满了忧愁和哀伤。

谢时韫和穗岁不约而同地站在屋中,就看着那系着铃铛的红绳,万千思绪在脑中萦绕,让他们无处可逃。

穗岁还是开心的,谢时韫在用自己的言行告诉她,他会回来的。她该感到开心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和悲哀呢。她为什么还是难受呢,是因为她他才放弃了许多东西吗?是因为她……

穗岁瞧着那红绳良久,最终还是抬起手捏住了红绳的一端。她轻而缓地摇了摇红绳,轻晃,带着上面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穗岁的心脏,在她的身体里跳啊跳,乱了节奏却不知晓。

穗岁看着红绳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线,听着铃铛的声音慢慢停歇,她屏住呼吸,像是春天在等待雨水的浸润,荷花在等待蜻蜓立于其上……

直到她在一室的静谧中,听到刚刚停息的铃铛一下一下的再次跳动起来,手中的红绳慢慢地又晃。她站在满室的落日余晖中,任由那残阳的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在这寒冷的冬日得到些许的温暖,也让她的心得到了温柔的抚触,然后被小心翼翼的妥善安放。

牧营距离楼秦过近,谢时韫担心暴露引来追杀,于是大年初二便与穗岁动身上路,准备前往如州。

从牧营去如州的一路上,行人虽少,却远远比他们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段路遇见的人都要多。穗岁和谢时韫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粘他。

谢时韫要去打水,穗岁尽管再困也要跟着。谢时韫说要去拾柴,哪怕穗岁的脚再痛也会跑在他前头……

穗岁的笑容越来越多,慢慢地流露出独属于少女的娇憨和孩子气。谢时韫每每看到她的笑脸,都觉得自己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谢时韫有时觉得她像个太阳,炽热直白,有最浓烈的情感最直接的表达。她会在休息时听到旁边的人说谢时韫,“一个和尚带着个姑娘真是世风日下”的时候,狠狠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去要回刚刚她分给人家的馍馍,然后气鼓鼓地坐在石头上,把那些馍馍全都吃掉。

她也会在看到有人生病吃了药久久不见好的时候,在询问谢时韫的意见后跑过去,给人诊病,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身上的药送给人家。

她也会在看到有人被欺凌被辱骂,受了一身伤之后,明明很生气,噘着嘴巴看向远方却仍然忍不住去掉眼泪。

谢时韫问:“你哭什么?”

穗岁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脸,低声说:“觉得他很可怜,明明那么苦还要承受人家的白眼和辱骂,受了那么重的伤,那得多疼啊。”

谢时韫在听到她的答案之后,忽然就想起那次他落水醒来,穗岁趴在他旁边眼底大片的青黑和看到他醒来关心切切的模样。

谢时韫又想起当年在漠北,他的军队被陈国围剿,他带着几名将士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重包围,却在那山谷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那天晚上他浑身是伤,身边的几名将士也几近极限。他们看着天上的月亮不断地说着自己的遗言。可谢时韫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时候他已许久未回京了,他的脑海里柳相宜的面容已经模糊,只有小时候练武结束柳相宜温柔地问他“疼不疼”的声音,才能让他重新清醒过来,振作起来。

可此时,谢时韫望着在前面树下看蚂蚁搬家的穗岁,他突然就觉得心头像是被谁敲击了一下。没有人关心他吗?有的。除了柳相宜,岁柏,陆无还有许多人都很关心他,甚至把他的命看的比自己的更重要。

可是他们都只会问自己“疼不疼”?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穗岁一样,大大的眼睛里包满了泪,关心都写在脸上,孩子气地说一句:“这该多疼啊。”

就仿佛她已经真切的感受过这般疼痛,她的关心不在询问,而是直截了当地捂在你的伤口上。以前,每当有人问谢时韫“疼不疼”时,谢时韫就算再痛都会咬紧牙关说:“不痛”。可是怎么会不痛呢?自己说出来的痛和被人感受到的痛又怎么能一样呢?

蚂蚁都回洞了,穗岁的腿也麻了,站起身又挪回谢时韫身旁,娇俏地问:“大师,你在想什么?”

谢时韫眼波温柔,含笑道:“没什么。今天是正月初九。”

穗岁脚尖轻点地:“是呀,时间过得好快。”

谢时韫看着她,眼神柔静清亮,似是能拧出水来。穗岁愣愣地望着他,却感到自己的头上一沉,她伸手去摸,谢时韫却攥住了她的手腕,月光落在他的脸庞,教他更添了一抹温和神圣。他身侧泛着浅浅的月光,温柔漂亮的就像是天上的神仙,威严冷淡与温柔爱意并存于世间,凝于一身。

他声音通透温和,却令穗岁僵在原地,因为他说:“生辰快乐。”

穗岁的心脏猛然一缩,鼻尖酸涩不堪,她蹲在地上就那样张着一双泪眼,她哽咽着说:“大师,你怎么这么好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我是你的累赘的呀……”

谢时韫摩挲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且坚定地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的指路者。”

穗岁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里的泪顺势而下,穗岁却丝毫未觉。两人四目相对,全都忘记了身旁的周遭,只能看到对方深邃又明亮的双瞳,那里面填满了彼此。

穗岁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根木簪,对着簪尾的那株麦穗咧着嘴巴又哭又笑。谢时韫看她傻乎乎的样子,低头将自己勾起的嘴角隐匿,却觉得心中如此的满胀。

穗岁将木簪放在心口,坐在谢时韫身边,酝酿了很久,还是开口悄悄说:“大师。”

“嗯。”

“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是九月初九的生日。那天在方家,我是骗他们的。”穗岁糯糯地说,语气里带着些不好意思和懊恼。

穗岁怕他不高兴,连忙又解释道:“不过,谢谢大师的礼物,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谢时韫笑着说:“无碍,就当是补给你去年的生辰礼物。”

穗岁点头:“大师的生辰是哪天?”

谢时韫靠在树上说:“四月初五。”

“我记得了。”穗岁喃喃了几声,将这个日期牢牢地记在心里。

晚上穗岁侧身躺着,从心口处拿出那根木簪,借着月色仔细端详。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夜色都变浅了许多,她才紧紧地握着那根木簪陷进了梦乡。谢时韫清晨看到她孩童般蜷缩的睡姿,紧紧贴着脸颊的拳头里攥着那根木簪,他蹲在穗岁身前,眸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大师,可以吃些糖醋藕吗?每天吃馍馍,嘴巴都淡了。”

谢时韫看着在酒楼门口委屈巴巴地穗岁,心软地抬起脚迈了进去。

穗岁“嘿嘿”一笑,高兴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酒楼,美滋滋地吃起了糖醋藕。她边吃边向下望,谢时韫也在看窗外,只不过他已经找到了他想寻的东西。

如州的天地阁,谢时韫如愿取得了陆无的信件。一如在玉粼时,穗岁又趴在桌上给碧洗和更冬写信,谢时韫坐在她对面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先看了从京里来的那一封,如他所料,穗岁的确是穗峥的女儿。信中也说明了穗峥家如今的情况。穗峥夫妇和家中长辈当日便遇难惨死。如今穗荷在军营受到百般折磨,前几日说是冲撞了镇远将军,回了营帐后自戕了。穗年流放西南三千里,如今的情况仍在打探。信中只提了当时是章御史在朝堂上指认穗峥通敌卖国,便再无其他。

谢时韫皱着眉,想着章御史那张老脸,心里一阵厌烦。他又看向另一封信,钱不尽被邓后生送去了玉粼,被陆无关在地牢里。钱不尽在楼秦凭空消失,楼青平的确着急,一日去了钱不尽府上多次,却次次无功而返。奈何太子在楼秦,楼青平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寻人。太子如今已回京,但太子为何如此做仍然在查,如今只知太子要钱应是用在了西南,但只知具体方位并不知具体用途。

谢时韫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将信放在火上烧了,对着一团灰烬怒骂:“一群废物。”回过头对上穗岁关心探究的目光,谢时韫又理了理衣袖,做回位置上,淡淡地抿了口茶说:“无事,你写你的。”

穗岁关心地问:“真的没事吗?”

谢时韫颔首:“无事。”

穗岁“唔”了一声,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谢时韫瞄了一眼她写的东西,挑了挑眉。

那纸上穗岁清秀的笔迹,清晰又漂亮地写着:“如州酒楼里的糖醋藕极鲜,经过此地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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