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假面
慕凌脸颊两边一稍稍动起来，云珞就知道他又在忍笑了。
云珞气鼓鼓地道:“所以你笑了我一路？也不说？”
慕凌有节有礼地还了一揖，仍是抑着嘴角说:“我的错，我道歉。”
云珞见他辛苦憋着的样子，丧气道:“算了，你笑吧。我早该知道的，可你又……不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慕凌的目光落到她脖颈上的银项圈，悠悠笑道:“东胡就东胡，不过怎么胡服还搭银饰呢？也不知道是哪个贪心的小鬼，买了东西就要一股脑全装扮上。”
说着，他绕到了云珞身后，抬手去帮她接颈子上的项圈。可他这人解就解吧，还要笑一笑，笑便笑吧，还不知道是不是成心地要低到她耳边笑:“苗疆那边才戴银项，姑娘到底是打东胡来的，还是自南疆来的？”
薄热的气息一下子打在云珞的侧颈上，一道过电般的战栗措不及防地溜过她的脊梁骨。
解着项圈扣，慕凌的手指就会时不时碰到她的肩脊上。云珞心尖上直泛激灵，实在是觉得命都要没了。
她强作镇定，面色却比刚才那卖货郎说话时烧的还要厉害，怕被慕凌发现她的异样，云珞是拼了命地在往下压她的羞郝。
压不住，她就胡乱地插话:“那老板告诉我是一套的。”
慕凌取下套着云珞的项圈，置在桌上，说:“他骗你不懂，唬你多买。”
云珞此时还戴着假面皮，但即使看不见她面皮之下的脸色，他却一抬眼就能看出这副五官上的挣扎神情。不仅慌慌张张，仿佛还透着些懊恼，慕凌不禁道:“怎么了？”
云珞匆忙别过脸:“没什么！”
见她作势奇怪，慕凌以为是她戴着的□□惹她肤上不舒服了，说道:“不舒服就揭了吧。”
云珞这才想起她脸上那“太劣质了”、“皮都翘起来了”的假面皮还没摘下来，又是一阵羞恼，抬了手去揭。
揭到一半，手就顿住了，连人也愣了。
慕凌见状看过来，也不禁怔了怔神。
覆在云珞脸上的面皮，揭到一半就撕破了。
这张假面皮，是真的劣质。
云珞无声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地地抬了另一只手来一起揭。这时慕凌的手指伸过来，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来吧。”
于是云珞气也不敢喘地，屏息让慕凌揭下了那张面皮。
睁眼后，发现慕凌还是盯着她的脸看，云珞刚想问怎么了，登时想起方才为了不让这张面皮弄花她的妆，她是索性去了妆容后才戴的假面。
而此时，慕凌揭掉了那张假面，望见的就是她不施粉黛的一张脸。
本来云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反正她施不施妆区别好像都不算大，但此刻慕凌这样望着她，倏然让她难为情起来。
她咯噔着问:“不、不好看吗。”
慕凌莞尔，说:“不，很好看，你施妆与不施妆，都很好看。”
假面皮烧完真面皮烧，云珞这一晚上，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起火了。
慕凌瞧出她的窘然，屏着笑意抖抖袖收了手，徐徐坐了回去。
垂眸是刻意的，扬唇却是无意识的。
不过她清然自秀的样子，的确很好瞧。
云珞站起身拉着身上的胡服，嘴里捏了个诀，一晃身就变回了她自己的衣裙。
慕凌微挑了挑眉，道:“还有这样的法术。”
云珞拉了拉褶皱道:“先跟我大哥学的净衣诀，后来自己翻书看了化衣术，化出来的不是本来的衣服，不过还是蛮好用的……”
她拉好衣裳，回头道:“还有你今夜叫我出来……不会真的是去鎏香院的吧？”
慕凌笑起来，道:“什么鎏香院？我随口掐的。”
“……”
云珞道:“你不会单单凭衣服和银饰就认出是我了吧？”
慕凌道:“也不全是，你的个头不难认，况且这张面具做的不好，戴上不是很服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但是演逃债丫头的演技不错哈哈哈……”
云珞自以为装的还行，哪知一开始就被撞破了。想起他在邸店里冷不丁地往前的那一步，她当时被他近得莫名其妙，谁知道是在测她的个头。
回忆间只听他又道:“还有你没藏好的头发，东胡人没有这样秾丽的乌发。”
是夸句，不过云珞的头发漆顺如流，光泽又极好，不用修饰，静静垂着都非常好看。确实是她很明显异于别人的一个地方。
他们并排往巷外走，之前在路边见着的站科玩耍的人全都回了家，长街上已经看不到人，房户里的灯烛只还剩零零星星的几盏。
天际黑覆的更沉，在祁都的东北角，渐渐升腾起一阵浓稠的烟雾，这雾气与自然尘露升起的烟雾不同。
它是鬼气。
越往东北走，这鬼气就越浓。
黑雾滚黑雾地卷上天，好像一堆小妖怪在张牙舞爪。但这些东西寻常人都是看不见的，它隐在人市的边角，只为捉妖人和修道者所见。
白蓝两靴同踏地，不激起一丝尘灰。
云珞望着黑腾腾的鬼气，道:“这要是白天哪能看到，你如何知道这里有异样的？”
慕凌道:“好多年前在泽都的时候就听说过祁都里有个不太为人知的大商市，说是商市吧，又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连祁都自己人都弄不清楚。可它又经年不倒，繁盛着好些年，十分神秘莫测。早就想过来看看了，就是泽都事多脱不开身。”
云珞道:“不太为人知？那你是听谁说的？”
慕凌笑道:“我家有个非常厉害的大先生，会卜会算会医还会法，之前那几年他满天下的寻游，回来之后告诉我的，让我想去玩儿就往东北角找找。”
云珞凝神道:“东北向……可是外鬼门的方向呢。”
慕凌点头:“不错。”
云珞看了看那东北方天空上盘旋的黑气，又仔细忖了忖，觉得不能想象。道:“这神秘的商市不会是个鬼市吧？”
慕凌弯了弯唇，嘴角的笑意有些扑朔:“难说呢。”
依稀能看见鬼气滋生的地方，是座气派非凡的高楼，但是稍离近了一看，能辨出这是用很强大的法力幻化出来的虚境。
所谓虚境，它就由创造人所掌控，捏它的人让它长什么样，它就长什么样；让它挪到哪里，它就挪到哪里。甚至说如果有一天主人不想要它了，挥一挥手，它也就没了。
“你家大先生没进去过么？也不晓得那商市是卖什么的？”云珞偏头问。
慕凌一笑:“我家大先生是会些灵术，但是功夫比较一般，怕进去了出不来，想去也不敢去呐。”
云珞道:“这样啊。”
慕凌转过头，“你不怕鬼？”
云珞思考了下，笑起来道:“没见过，不知道怕不怕。”
慕凌被她逗笑，说:“巧了，我也没见过。”
已经近到能望见那高楼底下的通道，通道后一座巍峨的大门。通路上两道绿光作为道路两边的屏障，并在门口设有执锐把守的……小鬼。
足不落地，飘在半空，每个拿着把□□，左左右右地飘悠着，像在巡逻查视。绿光打在他们身侧的通道上，映得这些小鬼脸凄凄惨惨的，并且他们本身的面容就……些许苍诡。
云珞第一次见小鬼，是有点心底发慌，不过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恐怖，因为虽然他们长的比较苍白，但他们的表情实在不是很可怕。
慕凌顿了脚，侧首道:“是不是那商市还未可知，但肯定是座鬼居了，确定去么？”
云珞随他驻足，半回身道:“来都来了，怎么不去？”
小鬼们敷衍地巡查一会儿，又交头接耳地说会儿话，说着说着还群鬼嬉笑起来。小鬼们笑的异常欢，但他们的笑音又是森诡的“咯咯吱吱”声，就让整个场面显的比较难以描述。
慕凌观察着这座虚幻高楼附近的环境，半晌凝视着堂皇的楼宇道:“楼上或许有点蹊跷，一会儿多当心。”
云珞忙着看小鬼，抽空道:“好的好的。”
慕凌在思索虽然不知道这鬼门里面怎么样，但好在守卫不是很严，云珞却在想去听听小鬼们在说什么。
由于不知道通道上有没有机关，或者进去需要个通行口令什么的，两人就默契地躲在离高楼最近的一座建筑后准备等等看别的人、或者别的鬼是怎么进去的。
果不其然，还不过须臾，就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慕凌和云珞屏气凝神，准备看看他是怎么过去的。
谁知那人到通道口前五步处就站住，不再往前走了，小鬼们看见他也视若无睹地继续说话。
云珞慕凌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这是在干什么？
很快，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都在离鬼门不远处就停下了，而且一个跟在一个后面，竟是在排队。
云珞一拍脑袋:“他们在等时辰！”
慕凌看了下天，“在等子时。”
约莫两刻钟后，高楼中“当”一声巨响，通道后的巨门缓缓启动，到子时了！
听到这一声钟响，小鬼们立即立直了身子，端正地举着他们手中的□□，神情也即刻肃穆起来。
排队在鬼门前的一队人形貌各异，商贾富户有之，贩夫走卒有之，文人武夫亦有之，甚至连半大的孩子都有。虽然能大抵从穿着看他们的身份，但其实仔细看来，他们穿的衣裳还是与凡世里的不尽相同，多了数分阴间气。
从排头的第一个人开始，他交递了什么东西上去，小鬼看过之后，又细细查了他的身，才放了他过去。之后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程序，人经过查验走进通道，等入了鬼门之后，就再看不见后面的情景了。
进门的速度很快，还没等他们看清这些人交付上去的是什么，排在鬼门前的一队人就已经全数进去了。
守在最外面的一只红头发小鬼道:“最近人不是很多嘛。”
他旁边绿头发的小鬼朝四周看了看道:“肯定是上回那个不知死活的破武夫惹鬼主大人不高兴被捏断了魂魄的事儿传出去了，那些胆小鬼一听都不敢来了，搞得我们也好没意思。”
红发小鬼道:“还不是怪那傻缺东西不识相，谁让他穿一身武将衣服来，还偏偏碰上了鬼主大人回来，他不死谁死？”
两鬼齐感叹道:“不知好歹！活该！”
云珞和慕凌皱眉对视一眼，还不能穿武将的衣服？
这时只听另一只负手踱步过来的稍微大一点的鬼斥道:“嚷什么嚷？鬼门都要关了还在这里聊天！仔细看好你们的门，要让人在最后时间钻了空子，罚你们关一个月禁闭！”
大鬼训完他们又去别的方位训其他小鬼了，这两只小鬼共同鄙夷道:“狐假虎威的什么东西嘛？不是就死的时候身体比我们大点吗？还不是死了？哼！”
“就是就是，你看他那脸凹一块凸一块的，说是什么死的时候不小心给人踩到了，其实就是被人踹的嘛！”
两只小鬼说器的挺开心，慕凌和云珞却暗叫不好，这鬼门莫非才开就要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