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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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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个会说话的引导者,真是一把辛酸泪。任卿想得入神,摸着摸着手就停在了毛绒绒的圆润头顶上,温热的掌心正按着百会穴,暖意直透入心。徐绍庭那点忐忑不安的小心思都被这暖意驱散了,牢牢抱住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却显得无比可靠的师兄,快活地想着:师兄愿意养着我,师兄只愿意养我一个,除了我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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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那只鉴狐落到这对不晓得珍惜重宝的师兄弟手里,生生化石七日,在玉佩里呆得几乎饿死。幸亏这储物玉佩里有大量灵气滋润石化的狐皮,它被郑卫恢复原身之后才没饿得扑上去咬人,成为九州世界有史以来第一只因为咬了大宗师而被罡气震死的鉴狐。

郑卫掐着鉴狐毛绒绒的尾巴倒提起来,悠然说道:“算你们两人运气,这鉴狐才刚初生,只有二阶妖兽的水准,再长大点儿就不是一张化石符能定住的了。知返峰的灵气不足以生出这么只宝贝,应当是被钱谦他们从陇头峰左近撵过去的,结果叫阿继捡了便宜。钱家的人是有些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毛病,看在陆城主面子上敷衍一二即可,不许与他们深交。”

两人本就对钱谦没什么好印象,自然点头应喏,答应不和那样的人来往太多。郑卫教导了徒儿们几句,觉着他们乖觉懂事,说到这里差不多了,便提着狐尾朝着外甥晃了晃,叫他接住:“把这狐狸精血逼出来一滴,融进你识海中,以后你就能凭此控制其神魂,不怕它逃跑了。”

三言两语教了订血契之法,郑卫的目光就落在了更加出色的大徒儿身上:“阿卿真是有大师兄的样子,自己修为进境也快,还会教导师弟,这才几年功夫就让阿继也晋入了洗髓境。这些日子你先闭关稳定境界,等稳定下来,就去武学院里跟行简他们一起教导师弟吧。”

任卿早从方行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郑卫要打发过去的自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对外甥的要求还更严格:“你也一起闭关,待出关后就去武学院和其他师弟一起习武,每天早上也要和他们一样走一趟山前的青云道!”

大徒儿刚进门三年就晋阶武士,除去天份好之外,自然多亏了自己这个师父教导有方。只是他这些年光顾着照顾这两个真传弟子,倒是有些忽略了武学院里的外门弟子们。如今外甥三年孝满,不那么需要人照顾了,他也可以重开武学院的课程,让两人去那边教边学,也增加些实战机会。

两个做弟子的回了东厢,就开始准备闭关。

在那之前,徐绍庭还要先收了妖狐做灵宠。他按着郑卫的指点逼出了一滴精血点在鉴狐额头,画成一个变体的“驭”字,而后用灵力拍下,那滴精血就融入了碧绿皮毛下,只留下一片若隐若现的血色。可怜鉴狐都饿傻了,闻着精血的气息就一口咬上,拼命吸吮他指尖带着灵力的血液。人狐灵气相通、血脉交融,待狐额上那若隐若现的血痕完全吸收掉,血契便告成就,鉴狐神魂自分出了一丝,投入徐绍庭额前识海中,与他心意相通了。

之前听起来不明其意的叫声进入他识海中,化成了一声声细弱可怜的:“饿,饿,主人,喂食。”

这狐狸是吃什么的?徐绍庭揪着狐颈上的软皮,也不想事事都问任卿,就往厨房里一扔,任它自己觅食——师兄养他一个人就够了,别的都由他来养,省得分薄了师兄的关心。

这狐狸倒不挑嘴,房梁上吊的腊肉和案上堆的鲜鱼都能吃。还没有猫儿大的身子,竟足足吃了三尺长的灵鱼和两条腊肉,还把锅里炖的鸡汤喝得干干净净,这才抱着肚子瘫在灶旁。吃饱喝足了之后,那身皮毛更是碧绒绒光彩夺目,上头仿佛流动着一带灵光,越发适合做衣裳了。徐绍庭两眼放光地看着鉴狐,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更不用提主宠之间心灵相通,想什么都能传到狐狸心里,吓得它“嗷”地一声从灶上跳下去,拼命往东厢跑。

饲主要杀他,能救他的只能饲主的饲主了!它虽然话说不太利索,脑子却还挺灵光,疾奔到东厢一头撞开房门。正要往大饲主身上扑去,背后就有一只纤细而有力的小手握住它的尾巴往上一甩,把它甩到了自己单薄的肩头上。

任卿正在里间整理妖兽肉和灵草,听到撞门的巨响才匆匆走出来,恰好看到师弟和他过份活泼的灵宠嬉闹。

“刚才我听到撞门声,可是鉴狐出了什么问题?”他手上还抓着块鲜嫩的金丝鹿肉,神仙般的风姿便打了个折扣,可是看在徐绍庭和小狐狸眼中,却是充满了温暖可靠的感觉。

徐绍庭将狐狸按得更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任卿,关切地说道:“师兄以后要去书院教导那些师弟,想来会比只得咱们两人在一起时辛苦得多。我要跟师弟们一起上课,也不能常守着师兄,望师兄以后多多珍重,不要只顾教导旁人,误了自家锻体。”

他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出自本心,情谊真挚,如今碧绒绒的狐狸就趴在他肩头,长尾缠在脖子上,衬着那张小脸越发莹润如玉,惹人喜爱。任卿心中温暖,神色也更柔和了下来,对他点了点头:“我已经晋入武士境界,身体强健,只教些基础的东西也累不着什么。反倒是你攀爬青云道容易出危险,还是别自己尝试,等十日后我陪你同去吧。”

第20章

三十里盘肠青云道,他们还是头一次攀爬。郑卫到底还是考虑到了两个徒儿的年纪,特地让灵鹤送他们到山门前,只消从下面爬到书院,而不用从后山折腾下去一趟再回来。

灵鹤在山间转了一圈,将二人放在山门前,便自顾自地振翅飞去。这里却有一片依着关山武学院为生的坊市,在山门外这条路上聚起了不少收购妖兽灵植的店铺和卖吃食的小摊。摊主们见惯了来登青云路的武人,见他们出来便纷纷招呼道:“我家有索饼、馄饨、荤素馒头、玉尖面……味道极好,小郎来尝尝不?”

鉴狐尾巴盘在徐绍庭脖子上,两只前爪已经立在了空中,朝着肉香味最浓的一处毕罗摊子乱挥,尖声叫着:“吃,肉,肉!”

徐绍庭嗅着空中飘散的香气,也觉着食指大动,却按住了狐狸,装作没听见一般往山门处走去。他手头没有钱,从小在家里也没人给他买过东西,哪怕是这些年在郑家过得好了,也不习惯对大人提要求。但没走两步,肩上就落了只手,将他往回拉了一把:“咱们出来得早,空腹行路对身体不好,用过朝食再上去吧。”

大人带着孩子出门,哪有一文钱都不花的?

任卿手里一文钱也没有,但腰上挂着徐家那枚祖传玉佩,里面就有不少灵药和兽皮兽骨之类材料。他带着师弟在市集转了几圈,先在一家专收灵兽的炼器店卖掉一金鳞蛇皮,然后就找了处洁净的小摊子,点了煎得酥香的羊肉毕罗、素馒头、鸡汤环饼,配上爽口的醋芹和蕨菜,又要了甜丝丝的乳粥和水晶粉糕之类小孩子爱吃的东西,最后还找人家买了熬汤时炖得烂烂的山鸡给鉴狐。

两人吃相斯文,速度也不像普通武人那么快,粥汤还没用完,就看到山门那里进了几拨人,有些是他们认识的武学院弟子,有些却完全不识得。那些陌生人中有的衣着朴素,独自登山;有些却排场颇大,呼奴引婢地犹如世家公子;但这些人进了山门,登上青云道后却都需要独自行动,带来的奴仆本事再高也只能跟在后面护持,不能直接扛着主人上山。

周围的小贩们见惯不怪,甚至开始议论起那些人中有谁能登到峰顶,或是走到哪里就该落下来,好事的甚至会以此开赌局赌赛。任卿撂下筷子,专心观察着那些登山的人,却见那些陌生人当中有几个才爬上不到十丈,就摇摇晃晃地从空中跌落,山间却能恰好飞来一只灵禽接住,将他们驮回山门外。

那些人中有的再试,有几个却是毫不留恋地回头就走。他看得奇怪,就叫了摊主过来问:“这些人进山是要干什么的,怎么就走了?”

摊主笑道:“两位小郎君不也是走青云道失败,从那山上落下来的吗?这关山学院收徒的规矩,是必须要一次攀完这座青云道才能入学院,中途落下山就算是白爬了,只能转天再来。但许多人也愿意多爬几次练练身手,只有那些年少气盛的,有把握一次爬过的才这么回去呢。说起来这些人也是可怜,几十里的山路,哪有那么容易就一次上去了。”

摊主说起来也有几分唏吁,仿佛是可怜那些被摔下来的武人,但一转脸就兴高彩烈地迎上那些从山门退回来的人,高声叫卖胡麻饼和热腾腾的粥汤。

两人吃罢了饭,将钱排在桌子边上,就顶着狐狸往山门走去。

任卿的腿这些年好歹已经长长了不少,徐绍庭却还处在高高抬腿才能踩上台阶的尴尬岁月,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费力。做师兄的自然不能只顾自己,为了迁就短腿的小师弟,两人就如乌龟一般慢慢往上磨。

这一路上山壁巉岩、石径狭窄陡峭,徐绍庭的步子越迈越艰难,速度也越来越慢。他额头上沁得满是汗水,呼吸声粗重至极,只是凭着一股韧性强撑着步步往上爬去。这样的毅力心性,任卿自然是喜欢的,可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却因为在路上堵得久了满身火气,烦躁地呼喝道:“你们两个小儿到底走不走,若是没有上山的本事就直接跳下去,别拦着旁人的路!”

那人却还是个小世家的子弟,陪在他身前身后的都是家中给他雇来的护卫,自然对主人百依百顺,见他发了火,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便阴阴笑道:“三郎莫急,这两个小儿不听良言,是他们自讨苦吃。仆这就叫他们尝尝厉害,早些给三郎让路。”

他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加快步伐冲到徐绍庭背后,一掌就拍了下去。徐绍庭的确是腿短爬不快,可不代表和人动手时反应也不快,掌风落下来时他就将身子一矮,半趴在石阶上,一脚勾到了那人小腿上,用力往外一带。

那个护卫的修为也才在洗髓上阶,出手时又要身子前倾,下盘不稳,被他一脚勾上去之后便歪了身子。护卫眼中戾色越发深重,双手在空中摆动挣扎,想要勾住徐绍庭一起倒下去。就在那只大手堪堪要够到他衣领时,一只碧绿毛皮的狐狸忽然从上头跃下来,一口咬住了那侍卫的手,又在他大叫着甩手时灵活地扭了扭身子,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徐绍庭头上。

那名护卫反而因为立身不稳,落到山崖间,被一只灰鹤驮了下去。另一个老成些的护卫看得清楚,回头劝主人:“前面那两个孩子都有不俗的修为,还有妖兽相伴,背后肯定也是有世家或是高手支持,郎君何不退一步,只当是休息一会儿也好?”

那青年越发暴怒,高喝道:“忍让忍让,若是连这等小儿都要我忍让,我带你们这群护卫出来做什么的?在家里忍让大郎、二郎他们还不够吗?我来关山武学院是为了成为绝世高手,不是只知道忍让的窝囊废的!”

护卫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再说什么,径直将一道掌风打向徐绍庭。这一掌既阴又厉,徐绍庭一条腿刚迈到上一阶,另一条腿还踩在下头,完全施不出力,仓促间运到手上的真气也比不得对方有备而来,眼看这一掌就要吃亏——

然而两人的手掌还没接实,另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就横空插了过来,正对上下方护卫的大掌,劲力吐出,将那人狠狠推了下去,连撞了两三个人才停住,整个队伍泰半都被兜下了陡峭的崖壁。

任卿的身体不知何时旋过来,收起刚刚与人对过掌的手,抓着师弟衣襟拉向自己,冷冷对着那个来拜师的青年说道:“心性如此冷酷,不配进入关山武学院。你们不必再爬山了,就算爬到山顶也无法成为大宗师的弟子。”

那名青年脸与眼白都涨得通红,死死盯着他说道:“你们两个先阻我上山之途,现在又打伤我的护卫,真以为我罗严不会对小儿动手吗?”

罗严?这名字感觉很耳熟啊……这不就是上辈子杀了冀南太守自立为王,后来被徐绍庭打残了二十万大军,又号称看出他是天定明君,主动率残部投入他麾下做了镇北将军的那个罗道威吗?

可惜这辈子罗严再没有认出真命天子的运气了,有自己在徐绍庭身边,绝不许这群反贼再引诱他走上邪路!

罗严羞怒交加,掣出长剑当头劈向徐绍庭——他离后头那群人还比任卿近一个台阶。不等这对前世君臣搞出什么以臣弑君的惨案来,任卿就一把将师弟捞进怀里,用临着山谷的左手拔剑拦了下了这一击。

长剑交错,再加上抱孩子时身体重心不稳,他虽然磕开了罗严这一剑,身子还是栽歪了一下,脚下一空便落入云间。

下方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鹤唳,半空将他们两人接住,却不像对那些来拜师的人一样直送下山门,反而朝着武学院所在的山顶飞去。身下的鹤羽毛绒绒,裹着温热弹软的肌肉,躺上去颇为舒适。那只鉴狐也颇富眼色地跳进主人怀里,跟着二人一起跌到鹤身上,毛绒绒的尾巴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倒是将徐绍庭的怒火扫了下去。

真正令他火气全消的,其实是他正躺在师兄怀里这个事实。因为在空中不好变换姿势,任卿又担心长剑伤到他,就始终用维持着半抱的姿势把他护在怀里。一路上猛烈的山风几乎都被那温暖的怀抱挡在外头,呼吸间尽是妙手调合的熏香气息,眼前风景如画、雾霭绵绵,犹如置身仙境之中,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直到两人落到书院前的空地上,这趟怡人的旅程才中断。吴伯晏已经在外头候了他们许久,看到他们从鹤身上落下来才算安心,连忙上来抱起徐绍庭:“师父在堂上等你们许久了,我还担心两位师兄路上出了什么事,险些就要下去找你们了。”

果然还是师弟靠得住。师父敢不敢用脑子想一下,这么小的孩子哪爬得了青云道?要不是半路上掉下山撞上了灵鹤,搞不好他们得到下晌才能过来。

任卿收好长剑,拿手帕给徐绍庭擦了擦汗,稍稍整理了两人的衣服,牵着师弟往正堂走去。

郑卫果然还像前世一样盛张女乐,可那些弟子们已经不能在屋里隔着屏风边听乐曲边读书,而是要在堂下烈日曝晒的空场上练武,待遇实在还不及从前。郑卫把他们两个召到堂上,让众弟子暂停习武,过来见过真传师兄:“从今后卿儿便与行简一般,代为师传道授业,汝等需当尊重,不可因其年小而有所轻慢。阿继虽则年幼,却也有了洗髓初阶的修为,以后跟着众弟子一起习武。”

两人一同应喏,该起身时任卿却不起,而是拱手问郑卫:“弟子教导师弟的手法与师父和方师弟都有所不同,师父是要弟子依着自己的方式教导,还是萧规曹随?”

郑卫潇洒地笑道:“只要教得好,管你用什么手法呢?师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既然放手让你做,就不会再掣肘。”

任卿恭身再拜,朗声答道:“既然如此,弟子便先开‘德行’一科,为各位师弟试讲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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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罗严才在侍卫的半推半扶之下,头一次登上了武学院前的广场。广场侧面立着一面玉馨和一张皮鼓,凡是登上山来的人都可敲响玉磬,自会有人来接引他们到院侧知士殿登记。

然而罗严一行在守柱仆人引导下敲响玉磬后,见到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追随的大宗师郑卫或是武学院实际上的山长方行简,而是白天那对堵住他的路,害得他几名侍卫掉进山谷的男孩。

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孩就站在众人面前,没了爬山时的汗水和红晕,唯有那副目中无人的神情还和早上一模一样,冷冷清清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对无辜孩童动手,心性不佳,不可能进入武学院。”

话音未落,那少年就抽出剑来,化作一道流云卷上他腰身,猝不及防地将他们一行拍落山崖。

第21章

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亲厚疏远之分,徐绍庭是亲师弟,关山武学院那些,就只好算后娘养的了。给这些师弟讲课时,任卿便不像对徐绍庭那样尽心,四书五经步步吃透,而是从武道入手,只讲一本《道德经河上公章句》。

所谓以武入道,其中这个“武”字只是手段,追求的根本却是长生之道。阐释大道的文字当中,还有什么比老子五千言更直指根源,震聋发聩的?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通玄,深不可识。”

古代的得道之士能通达玄妙之境,精神与天地相合,道德深远,浑然独立于世外,不是凡尘中人可以揣度的。而这种境界岂不就是武道中人所追求的“陆地神仙”乃至“破碎虚空”境界?先从道德经中体会到玄微幽远、与天地相合的境界,心境眼界广阔了,习武时不拘泥于一招一式或是体内那一点点灵气增减,反而更容易提升武道境界。

读书的好处他拿徐绍庭试验过,纵然别人用着不那么有效,但念书时能沉下浮躁的激进之心。念头通达,武道之路自然不会狭窄,就算一时半刻见不到什么进展,至少和人比试动手时,心静一分就更有机会看破对方招式,找到取胜的时机。

然而时俗重武薄文,刚开这门课时,师弟们也根本不愿意来学,都是碍于院规不得不进课堂。念书时也都是歪斜坐着,唯有徐绍庭在第一排坐得笔直,硬生生显出比那些七尺男儿还高了半头。任卿每个问题他都抢着答,还答得自出机杼,总能挑出那么一两点闪光处。

亲师弟就是比后的强,任卿对他的满意不是一点半点,留作业时也比旁人多了两篇。写过几回作业,经过一两次堂考后,原本嫉妒他身为真传弟子、才八岁就晋入洗髓初境的师弟们,看他的眼光都带了几分微妙的同情。下课之后便有几名师弟偷偷接近他,同情地问他:每天被迫和任卿呆在一块儿,是不是压力非常大,日子过得特别苦?

学习楷模徐绍庭表示,完全没那回事:“师兄人可好了,读书是美事,哪里苦呢?”

红袖添香的幸福汝等不学无术之辈哪儿有机会理解?

他洒然一笑,神光清正朗阔,隐隐已经有了几分让人折腰的王者风采,主动介绍自己的学习经验:“当初师兄教我《大学》,我就在抄书时打通了气海关窍,正式迈入武道。后来守孝三年读完了四书五经,自自然然地就突破到洗髓境了。”

真有那么管用?以前从没听说过读书能突破武学境界的,该不会是这对真传师兄资质太好了,随随便便就能晋升,跟他们这些凡俗之辈不一样吧?

可是万一能管用呢?他们卡在炼骨或是洗髓境界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在任卿的浮伽木[手]剑[板]管束,和徐绍庭三五年间连续突破洗髓中、上境的成就鼓励下,关山武学院的风气也大为变化,恢复了几分还是书院时,满院莘莘学子手不释卷的模样。后来几年间,除了徐绍庭外还有两三名弟子突破了境界。不管这其中和道德经有没有关系,任卿这个大师兄的位置已经坐得稳稳当当,再没有人因为他年轻而不服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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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待亲师弟,就不能只随便念几本书了,主要得靠言传身教。所以自打每天开始攀青云路,任卿就订下了带着徐绍庭为善助人的计划——多做点好事不就能积下圣母点换成脑残光环了?等到入朝后见着白明月,劈头一句“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礼取闹”,看着他痛哭流涕着要求悔过的模样……

感觉天都高了几丈啊!

吃罢朝食之后,他也不像之前那么急着上山,而是领着师弟在坊市里慢慢闲逛,寻找需要帮助的人。眼前视野下方那片半透明的文字在他动念间就飘了上来,显示出他现在拥有的圣母点数,在他给乞儿买了几枚胡饼之后,就从四十三涨到了四十四点。

原本应该是四十五点,只是因为上回把罗严打下山,被扣了两点。不过扣也是值得的,总比让师弟跟那种反贼在一起强。只要能让徐绍庭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以后按步就班的入朝为官,做个名垂青史的贤臣,他就是每天修桥铺路也心甘情愿!

于是他转身又买了几块糖果,散给了围在小贩身旁眼巴巴看着,却又拿不出钱来买的孩子们。那些孩子拿着糖笑嘻嘻地跑了,始终他身后的那个孩子却奇怪地看着他:“师兄今天怎么会想起给这些人散东西,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要积阴福?”

“不一定要选什么良辰吉日才能做善事,相逢即是有缘,能帮旁人一把就帮一把吧。”

帮了才好累积圣母点数。任卿把一块松子糖塞进师弟口中,顺着那条路边走边继续行善。

他也不嫌掂轻怕重,一路上看到有货物掉了的就帮忙捡起来;有人搬重物就垫一把手;有车轮拔了缝就抬一下车厢方便人更换;有被人偷抢了东西的就替人追回来;有人摔倒就上去扶起来送到医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往回转。攀青云路上山时,如果遇到罗严等人上山就顺便再打下去一回。

这么经年累月地做下去,他也就有了经验:这些善事暗中也是分出了高下的,有的善事每天做多少次也只能给一次圣母点数,比如给一个乞儿散了吃食,再给下一个就不会增加圣母点;还有的做一次就会增加一次点数,譬如卖身葬父、葬夫、葬兄……哪怕明知是骗人的,只消给了钱不领人,圣母点数就会增加;拆解那些武人斗殴居然不涨圣母点,但替他们赔偿周围被砸的摊子就会涨,也不知其中有什么门道;而最令他不可理解的,就是扶起摔倒的老人会增加三点,比旁的善行足足翻了两倍,而且一天重复扶几次就增加几次圣母点。

后来徐绍庭开始抢着替他扶助快要昏倒的妇人、打发卖身葬父、葬兄的小娘子们,而且做好事从不留名,帮了人之后就带着他飘然远遁,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高士风采。

虽然师弟太积极,减少了他积累圣母点数的机会,但能看到这个原本心中只装着天下霸权的人在自己塑造下变得越来越贤良纯善,任卿还是觉得很高兴。并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类大义,仅仅作为师弟的抚养者、引导者,他已经足以为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而自豪。

唯一一点遗憾大概就是如今离他十四岁已经过了近三年,皇帝征聘他入朝的诏书也还没下,也没直接则荫职,就像是把他这个人和荥阳任氏都忘了一样。不过这辈子变化的事情太多,时间上的一点点滞后似乎也不值一提了,还是按步就班地先带好师弟,练好自己的武功再说吧。

一名中年武士远远在巷子后头看着他们离开,不觉赞叹道:“那个姓任的倒真有几分仁善之心,不然也不能连做了这么多年善事。那个师弟也给他教导得知书达礼,救了人也不图报。”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只是眉眼间一片浮躁和戾气,破坏了原本大气的好相貌,沉着脸说道:“一个小白脸儿,能有什么好心眼!你看他帮那些小娘子了,没看见他把咱们从山上打下来吗?倒是那个小的落到他手里,早晚也得给养成个伪君子。”

护卫神色也有些黯淡:“可那两个人是郑大宗师的真传弟子,小的更是大宗师的外甥,有他们两个拦着,郎君怕也难进入武学院了。不如还是回冀城吧,郎君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成亲以后再想法子进召南武学院……”

“呸!”罗严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双拳紧紧握在一起,眼底一片暴烈的火焰:“我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罗家我是不会回去了,召南武学院算什么,比不得关山武学院一半的名声,进去了也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反正这坊市里也有不少卖功法和灵药的,总比冀城那种荒凉地方强,我就不信磨不过那个小白脸,这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说着说着,脸上忽地露出一丝阴冷笑意,暗暗想道:那个小的跟小白脸关系也没那么好,不然怎么有娇滴滴的女娘倒下时都要抢着扶了,还不许小白脸多说两句话,看两眼人家的脸蛋儿?哼哼,那小子看着也有十三四了,怕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纪,开始和师兄争风吃醋了吧?

这两个人也不能好一辈子,等他跟郑大宗师的亲外甥搭上关系,让他帮自己进入关山武学院,看那个姓任的脸上是什么颜色!

任卿并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了他师弟,或者说他一向不在乎外人的想法,如今他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荥阳郑氏送来的一封家书上。

——太学要招生了。

这次招生是面向九州所有三十岁以下、洗髓上阶以上的武人,最晚到明年圣寿节结束,其中一个测试地就是荥阳郑氏手中的归藏小灵境中。郑卫把信摊在两人面前,严肃地摇着麈尾问道:“你们两个可愿意入太学院习武?”

任卿被“太学院”和“习武”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组合震憾了一下,恍惚答道:“我们已经拜了师父,难道……”

难道这习武也和读书一样,还能分座师、蒙师、业师、房师……这么多种师父?

郑卫笑道:“我是你们的授业师,天下皆知,自然不会有人强收你二人为徒。但是太学院与普通武学院和家族传承不同,那里是仙帝白衍留下的道统,又有皇室供奉的大宗师坐镇,哪怕只能进去看看书,长长见识也好。而且太学十年才招一次学生,难得阿卿的水准足以入门,阿继也只差一个小境界,何不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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