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末尾，陆青水轻声补充了个并不算小的数字。
听到这几个字，慕染眼皮立刻狠狠地跳了下，她抬起眼皮，眼色沉沉地看向陆青水，却冷不丁和秦庭投来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与慕染的反应截然不同，秦庭的目光很淡，整个人面无表情，没有想象中的局促不安，只轻轻地扫了慕染一眼后，便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而比起她冷漠的反应，最让慕染觉得有些难受的是，秦庭的目光里，已经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了。
季原坐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却没有慕染那么惊讶，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然后面无波澜地看着陆青水，问，“可以。但你要说明理由。”
顿了顿，他突然偏头看着秦庭，却是继续对陆青水说，“你的欠债这几年已经还清了，烧烤店也在盈利。而且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会去惹是生非的人，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理由，要向我借这么大一笔钱。”
或许是季原很少用这样的语气指责他，陆青水的脸瞬间红透，整个人显得格外局促和不安，他抬眼看着季原，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秦庭开口打断了他，“季医生，你不要再追问他了。”她扯着嘴角，有些牵强地笑了笑，“的确，他借钱不是因为他自己，是为了我。”
她脸上满是嘲弄，可眼中却一丝感情也没有，说话时看着他们，却又飘渺无神像是看着其他地方。
她沉默片刻，却没如众人想象的说出缘由，反而淡淡看了慕染一眼后，敛眸说，“季医生，你是好人，青水从前真是麻烦你了。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放进心里，就当我们没来过。”
她偏头看着陆青水，轻声说，“我们就先告辞吧。”
她站起来伸手扯了扯陆青水的手肘，后者一脸茫然，被她拉得向前趔趄两步，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单手拉住她，“秦庭，我们……”
“不要说了！”秦庭突然大吼一声，把几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陆青水，被她吼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惨白，一副无措的样子。
他下意识松开秦庭的手，片刻后又慌张地要重新去抓，可秦庭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她背对着几人，肩膀似乎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故作镇定却又夹着颤音的话响起，“陆青水，”她低声叫他的名字，“我说，我们先走了。就……就算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陆青水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变得更加慌乱，他眼中闪过一丝痛心，看着秦庭的背影，双手用力攥紧。然后用一副心疼却又压抑的表情回头看向季原和慕染，“季原哥，”他用力朝他们鞠了个躬，“对不起……”
……
陆青水和秦庭走了，来去不到十分钟，就像是电影里一场突兀的插曲，却让二人先前温馨的气氛全然散去。
锅里的汤底还在咕咚咕咚地沸腾，季原接到外卖电话说被拦在了小区门口，他拿着手机去取了外卖，回来时却在门口碰到穿戴整齐的慕染。
她穿回了风衣，拎着包站在门口，见他从电梯里出来，下意识扯着嘴角扬起笑，“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所以……”
季原没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直白，亦或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借口过于牵强，慕染只觉自己脸上的笑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僵硬，最后连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沉默着，几乎有些泄气这是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季原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才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他站到慕染面前，看着她的头顶，轻声说，“好，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慕染咬了咬下唇，没吭声。
见她这样，季原抄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的，轻轻笑了声，“没事儿，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吧，我送你到楼下可以吧？”
说完，他也不再等她的回复，就那么拎着那个外卖袋子又重新转身回到了电梯旁。
电梯旁边立着一个金色的垃圾桶，季原面不改色将外卖袋扔了进去，然后按下下楼键，率先进去后，再回头叫慕染，“走吧。”
慕染停了一瞬，然后微垂着头，走进去站到季原身边。
一路沉默。
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地变动着，电梯一路下行，因为不曾停靠，脚底发出轻微的震动，慕染余光看到季原轻抿的嘴角，她无意识拧着眉心，嘴巴嗫喏着，然后许久才犹豫着说，“陆青水刚刚说的事……”
“到了，走吧。”谁知季原却像没听到一般，指着打开的电梯门，轻声打断她，又先一步提步走了出去。
慕染眉心紧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才跟了出去。
一路更是沉默无语。
傍晚的寒风肆虐，慕染穿着轻薄，甫一受风，便被冷得轻轻咳了两声，还不等她收紧敞开的风衣襟，肩上便搭了一件有些厚重的衣服上来。
大衣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哄热的温度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一路传遍全身，莫名的，慕染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一处高墙都为此触动起来。
其实她能意识到今天二人的相处有多么奇怪。
明明是一种亲密的关系，却又表现得像是最生疏的陌生人，两个人都尽力营造出一种和谐的氛围，可起到的效果又是适得其反。
这样别扭的关系，她不知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可每每看到季原的脸，她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断的话。
想不到当日随口应下的三月之期会让二人变成这样，早知如此，其实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这样别扭的他们，这样别扭的关系，真的能持续三个月吗？
他们会不会提前结束呢？而又会是以一副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了断呢？
其实季原是个很合她口味的人，如果能做朋友就好了，做情人反而可惜了。
因为无论他还是她，都不会若无其事地接受一个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和自己成为朋友。
她看着站在路边叫出租车的季原的背影，眼中弥漫开一股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舍，寒风刮过他的鬓角发梢，也让他身上单薄的衬衣随着风微微鼓胀，来往的车流、人群，和远方墨黑的夜色，所有一切，构成一副完美的画面，同时，也让他整个人的身影莫名显得孤单。
那一刻，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慕染突然走上前，双手微微张开，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她双手搂着他的腰，脸埋进他浸着寒意的衬衣里，他背脊温热的温度隔着衣物透出来，分明不是多热，却烫得她眼眶莫名发热。
另一边，季原的身体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靠近猛地僵住，他表情怔愣了一瞬，然后低头看着她紧紧交叠在他身前的双手，低声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被风坏了嗓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慕染无声在他背后摇了摇头，许久后，才小声说，“没事。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季原没去深想她语气中那莫名的情绪，只觉一天的惴惴不安和小心翼翼似乎都在这短短片刻的温存中治愈了，他伸手附上她的双手，包在手心里缓慢轻柔地摩挲着。
一时间，二人都同时保持了沉默。
没有谁来打破此时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慕染才微微动了动手，手心的柔软一瞬被抽出，季原下意识伸手去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又猛地松了手。
慕染不察他的异样，低着头在脸上揉了一下，然后抬头笑着对季原说，“好了，你回去吧，我先走了。”
季原盯着她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眸子，时而狡黠，时而清冷，像是变化无常的天气，将他的所有情绪都牵动着。
才不过两天，他就已经发现，自己最后一定会输了。
这样的女人，或许根本没有心，所以才从不为谁停留。
“慕染。”他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慕染看着他，眼中带着疑惑，“怎么了？”
季原没说话。
他只是抿着唇，深深、深深地凝视着她，脸上的肌肉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唯独那双眼睛，覆盖着一层层化不开的深重的情绪。
“没什么，注意安全。”最后，他说。
傍晚的街头，树影幢幢、人声鼎沸，季原突然低头，用他冰凉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路过的轿车鸣了一声短笛，寒风卷起的落叶打着卷儿擦着她的衣摆飘落在地，暮色霭霭，渐浓渐暗，季原的吻一瞬即止，可慕染却觉得，那微薄的凉意迟迟未散。
她睁开眼望向天空，无数莹白的细雪纷纷扬扬，如同漫天扬起的柳絮，飘洒而下。
这场寒冬里最寻常的大雪，如此不寻常地、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慕染指尖捻着一片透亮的雪花，心思微微恍惚，晃眼看到季原头顶覆着一层薄雪，启口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