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往事
许鲸一回到家,就着冷菜吃了几口冷饭,便骑着自行车顺着大道往城外跑。外头太阳正猛烈，照在他白皙的后颈上,蔓延起一片热度。
大段大段路空荡荡,周围人声车声皆不可闻,许鲸一双脚将脚踏踩得飞快,如一阵风从路上掠过,穿过长长的树荫。他带着急切的心情往家赶，半点不觉害怕或无聊寂寞。
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多,齐云至远远听到声音走出来门口接他。等许鲸吱呀一声将自行车停稳，齐云至轻轻拍他的肩,让他下来,自己从他手上接过自行车，推到客厅去停稳。
许鲸骑车骑得太快,腿有点软，他站在地上踉跄了下,齐云至眼疾手快地伸出强健胳膊扶住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连夜赶回来。”
“我们这几天在军训，军训完之后。教官会带着过来山里拉练。”许鲸抓住齐云至的手臂,焦急道：“齐大哥，要是被军方的人撞见你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看出什么？”
齐云至听完这句话才明白担心他,以至于一刻不能等地匆忙赶回来。
顿了顿,齐云至近乎叹息地说道：“没事。基层军方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你一路赶回来累不累？锅里还有水,你先去洗澡，哥去给你做饭。”
许鲸总算放下了颗心，跟在齐云至后头看他打算，许鲸笑道：“不累，这一路风景好，骑车回来还挺好玩。”
齐云至帮他兑好凉水，又拿来干净的衣服放在一旁让他等一下换，自己回厨房炒菜去了。
他手艺一般，架不住许鲸一路赶回来，饿得不成，吃什么都香，一盘茄子煎蛋，一盘肉沫豆角，许鲸连汁都放过，全拌在饭里吃了个精光。
齐云至看他抹抹嘴，撸撸他脖子，说道：“碗放着，我来洗，你去刷牙，刷完牙赶紧休息。”
许鲸不放心地看着他，“齐大哥，今天我跟你睡，你洗完碗记得过来。”
齐云至知道他有话想跟自己说，点头答应，“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许鲸这才拿上牙刷牙膏，放心地去洗漱。
等齐云至回到床上后，许鲸第一句就问：“齐大哥，你记得以前的事么？”
“有些记得，你是指哪件？”
许鲸往里挪挪，给他让出位置，“就是你家里的事。”
“小禾想知道？”
“想。”许鲸小声道：“按理说我不该打听你的**，但我老是觉得不放心，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们之间不该有**。”齐云至和他并排躺在床上，“其实我以前的家没什么好说，我是长子长孙，父母都已经牺牲，家里最亲的就是爷爷。我家还算有点地位，我爷爷以军部少将身份退休，我精神力突出，对水有特殊的亲和力，受伤前军衔为少校。”
“齐大哥，你受伤时年龄为多少？离现在过了多久？”
“我去年三月受的伤，受伤时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没几天。”
“那我比你小一点，我前世死亡时还差几个月到25岁。”许鲸喃喃道：“我当时出了车祸，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重新投胎到了这里。要不是你又救我一次，我估计就彻底死了。”
“我救你是本能反应，你救我却拼尽全力。”齐云至转过头望着许鲸。
在他没彻底清醒前，他每日都能望见许鲸灵魂的模样。那是一名青年，皮肤细白，眼睛有些长，脸上有块小小的卧蚕，看起来温和又可亲。这样一位细皮嫩肉的青年，外表看着像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为人却极为坚韧。
齐云至可以数出来许鲸为他吃了多少苦，刚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都觉得饿，许鲸便每夜不厌其烦地去野外找食物。一般人可能坚持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也无法像许鲸这般长年累月为另一个人奔走。
他以前当兵出任务也对犯人逼过供，其中手段之一就是不让犯人睡觉，多坚持几天，一般犯人都会招。
许鲸白天在梁国涛家要做许多事情，又要上学，身体年龄还小，他不知道许鲸心里抱着多大的信念，才能过着这样睡眠不足的生活一直坚持下来。
后来许鲸出来租田，田里杂事多，育种，种苗，拔草，施肥，放水，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体力工作，每一项极辛苦。三四十岁的老农偶尔也会偷懒，许鲸却坚持了下来，从来不露出半分消极。
许鲸身体年纪尚小，灵魂年纪也不大，齐云至难以想象他抱着什么样的信念把另一个人的人生艰难地背到自己身上，尤其这人可能会傻一辈子，从来不知道回应。
齐云至清醒后想起家人们，他的大伯小叔，几个堂兄弟姐妹，哪个成就都不算低，却哪个都不曾像许鲸一般关心过他，他们那一双双眼睛里只有冷冰冰的算计。
许鲸沉默一会，说道：“其实我没有那么高尚，要是没有个目标努力让你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剩什么。”
齐云至撸撸他的后颈，算做无声安慰。
许鲸手掩着眼睛，低声道道：“可能你无法想象那种感觉。遭受车祸再次醒来后，我什么亲人都没有，周围亲戚行为很恶劣，生活条件也很艰苦。”
“我只剩一个人，无牵无挂地活在这世上，过得不好没人关心，过得好也没人感到欣慰。要不是你当时作为救命恩人出现在我身边，让我有个牵挂继续努力活下去，可能我就不选择继续走下去了。”
齐云至哑着嗓子道：“我明白，能互相遇到是我们两个的幸运。”
过了一会儿，许鲸低声问：“齐大哥，你还记得你怎么受的伤么？”
“不太记得，这段记忆有缺失，可能要再等一阵子才能恢复。”
“那你现在不回去，家里真不要紧？”
“暂时还不要紧。”齐云至伸手帮他盖好被子，“我看在你放寒假之前我能不能想起什么，我争取在那时回去一趟，到时你陪我？”
许鲸用力点头，想着他看不见，又补充一句，“陪！”
齐云至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背，声音里带着笑意，“好，我们一家人互相陪伴。”
许鲸又点头，想起自己回来的愿意，问：“齐大哥，你说军方的人发现不了你？”
“嗯，能看见精神体的人才都被调到中心生活区，不会流落在这种偏远地方。”齐云至温声安慰他，“我也会远远避开，不与军方人正面接触。”
“好。”
许鲸踩了一下午的自行车，早累得不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后没一会就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齐云至猜测他逃了军训回来，第二天早早便起床，做好早餐原本想叫他起来吃早餐，送他上学。
回房一见他恬静的睡颜，齐云至又不忍心。他这弟弟正长身体，每天睡不够不行，再说，从这里赶去南陈生活区怎么着也得迟到，既然都迟到，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齐云至不单没叫许鲸，还帮他把守望号的闹钟从六点调成了七点。许鲸给齐云至开了守望号的权限后他第一次用，却是给许鲸调闹钟。
许鲸醒来后看见天光大亮，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初中了，这会还在军训！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赶忙穿好外套和鞋子，匆匆走出房门，问齐云至道：“齐大哥，你调了我的闹钟？”
“嗯，”齐云至很淡定，“注定迟到，多睡一会吧。”
许鲸望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长吁一口气，“这下我要被我们班主任骂死了。”
齐云至将装有温水的口杯递过来，让他出去刷牙，“你告诉他睡晚了误了时间。”
“只能这样了。”
许鲸洗漱好匆匆吃完早餐，推着自行车要往南陈生活区赶。
齐云至在自行车的车款里放了一大袋茄子豆角并青瓜，让他带去南陈生活区吃，又坐在后座，送他去上学。
许鲸没能拒绝掉他，只能把控着方向盘，在无人的路段，脚踏都由齐云至来踩，他力气大，自行车走得快，许鲸总算赶上了下午的军训。
熊老师上午的时候来许鲸租的房子里找过他，见房门紧锁，到现在才来军训，恨铁不成钢地狠训了他一顿。
许鲸刚跟齐云至通完气，心里没什么担心的地方，对熊老师的批评也不在意，回去军训时十分投入。
教官原本以为他想找借口偷懒，见他训得认真，最后成果比别人好不少，对他的态度渐渐也好了起来，训练完后还拉许鲸上去表演军体拳做示范。
按余帛旭打听到的消息，许鲸他们在后三天果真背着被子和帐篷出去了拉练。
他原本以为会去仁源生活区那边，没想到教官们只带着一群学生在南陈生活区附近的山头转悠，还在山上住了两夜。
许鲸全程参与，看到最后也明白过来，这一群学生的体力压根不支持他们做长途拉练。安全问题也极为重要，在深山老林中，野兽毒虫都是重大危险物，就算没遇到这些，学生摔一跤，摔断胳膊跌断腿也够学校领导吃一壶。
许鲸松口气，亏他当初担忧这么多，这些完全不必要。不过他很高兴，能借此机会跟齐云至说开了。
军训完后，齐云至背着一个大包过来看他，第一句话便是：“黑了。”
许鲸看看自己胳膊，笑道：“哪有？在家干农活晒了那么久都没晒黑，这么短短几天哪晒得黑？齐大哥你偏心我才觉得我又黑了。”
齐云至没有说话，许鲸戳戳他背后的大包，问：“你这背的是什么？”
“一些瓜果蔬菜和菜干、酸菜，你放起来，慢慢吃。”齐云至说道。
齐云至是魂体，很多没生命的东西到他手上会变成半透明的模样，等他放开手，不再接触，那些半透明的东西才会重新出现在三次元，被所有人看见。
齐云至背来的大袋东西起码有他半个人高，许鲸险些被这袋东西拽了个跟头，齐云至在一旁扶了他一把才帮他保持住平衡。
许鲸叹息，“齐大哥，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你带那么多来干嘛？走这么远路太辛苦了。”
“没事，当负重训练。这里面很多干菜、酸菜可以放，南瓜茄子豆角也可以放，你留着慢慢吃。正是发育的时候，多吃点，别省钱。”
许鲸懊恼，“我们回来时再带就好了，现在还要白放两天。”
“这个周末我们在南陈过，先不回去了。”
“哎，不回去么？”许鲸瞪大了眼睛，有些遗憾，他还挺想念他的当归田和藕田。
“嗯，现在南陈过一个周末适应一下。”齐云至看着他，眼神温和，“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要是明早出发回仁源生活区，下午四五点才到，在家里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又赶回来，不值得。”
许鲸问：“我们田里怎么样了？齐大哥，有人偷我们的东西么？”
“我吓退过两拨小偷，生活区里已经开始有传言，现在一般人连靠近我们田都不愿意。我前两天刚给当归田拔过一轮草，田里的当归长得很好，根茎一天比一天膨大，藕也长得不错，莲蓬基本长出来了，藕现在有你小臂长，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收获。”
齐云至一一将田里的情况说出来，许鲸松了口气，憧憬道：“那就好，希望它们所蕴含的生物能多一些。”
想到这里，许鲸兴奋地带齐云至去看他种的人参，“这段时间刚发芽，叶子还没舒展开，在卷着。不过参叶和茎秆都嫩绿嫩绿，看着很好看。”
齐云至将二楼十个大花盆里种的人参都巡视一遍，肯定道：“确实长得很不错，要是能一直这样长下去，收成很可观。”
“我觉得也是。”许鲸的眼睛弯起来，“我好像特别擅长种东西，只要是我种的东西，还没发现有哪些是种死了的。”
“嗯，可能你精神力比较高，对木系的亲和能力也比较强。等我们到了大生活区，去帮你测试一下。”
许鲸应下，齐云至问他军训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我还拿了个优秀学员的奖，奖状就在书包里。”
齐云至陪许鲸住了两天才回仁源生活区，他们田里种着贵重作物，离开一两天还成，有怪异事件镇着，大多数人不敢打它们的主意，不过要是离开得久，说不得就有那等要财不要命的人敢铤而走险。
许鲸强硬地要求齐云至把自行车骑回去，来接他时再骑回来，不必走得那么累。他这里离学校很近，多走两步路正好锻炼身体，齐云至拗不过他，只好骑着自行车走了。
周末的时候齐云至跟许鲸去逛菜市场，齐云至怕许鲸平时不舍得买，排骨和肉都买了不少，许鲸只好每天熬汤煮肉。
初中的课程内容并不算多，只是在学校呆的时间长一些。许鲸这等经历过高考的成人对这点压力完全不放在心上，开学第一次考试，许鲸拿了个不错的成绩，离满分只差七分，在全级排名中甩第二名三十多分。
熊老师喜得见牙不见眼，对许鲸越发好，只要许鲸不违法学校规章制度，每天晚来早走，压着上下课铃这事他一点都不在意。
开学两个多月很快就过去，南陈一中没有农忙假，许鲸只每个星期和齐云至生活两天，其余时间都自己一人在南陈生活区生活。
中间他抽空回过几次仁源生活区，他地里的当归和藕长得很好，莲蓬早已经长成。
许鲸喜气洋洋地把莲蓬采下来，打算全卖给守望号。
齐云至不乐意见他这舍不得吃穿的模样，强硬地把莲蓬留了三十个下来，给许鲸煮莲子粥和莲子汤，其余都卖给守望号。
守望号这次也没令他失望，就这么小一亩田的莲蓬，浅水藕和深水藕的莲蓬加起来也才采了不到三百斤，守望号开价六千多积分。
等齐云至给他煮排骨汤时，许鲸才明白为什么守望号愿意出那么高的价格。
他这一点莲蓬，剥开莲子和上好的排骨一起煮，汤水浓郁，清香扑鼻，这香气力还略带一点苦味，令人闻着神清气爽。
在这深秋里，许鲸喝一口，从嘴里暖到胃里，那浓稠的口感似乎将尘世里翻滚的那颗心全都浸熨帖了。除了长长地出一口气，许鲸舒服得什么也不想做。
细细品味了一下，许鲸眼睛发亮地跟齐云至道：“齐大哥，汤很好喝，你多喝点。”
齐云至又舀出一碗，和许鲸相对而坐，慢慢在庭院里就着黄叶秋景喝汤。
北风在外头呼啸，家里两个人慢慢喝汤吃肉，别提多惬意。
吃着这莲子汤，许鲸难得道：“齐大哥，等莲藕出来了，我们也多留一点。不卖那么多给守望号了，就我们自己煨莲藕排骨汤吃。你寒假不是想回长江中下游综合服务中心看爷爷么？到时候我们带一点莲藕回去，就当土特产孝敬他老人家了。”
齐云至眼带笑意地答应下来，“好。”
许鲸又感叹，“感觉吃这个对身体特别好，一点点食物吃进去，尘世的幸福就上来了。”
齐云至应声，“嗯。”
许鲸托着腮，“齐大哥，到时候当归种出来之后我们也留一些吧，别全卖了，辛苦这一整年种出来也不容易。”
“行，都听你的。”
“我觉得我可能陷入了一个思想误区，我卖东西给守望号挣积分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为了挣积分而挣积分苛待自己真是太不值了。”
齐云至笑：“我还想说，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小财迷。”
许鲸叹气，“没办法，刚清醒的时候太穷了，连饭都吃不饱。”
齐云至温和地梳梳他的头发，“以后不会了。”
“其实我也知道以后不可能再过那样的日子，我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一时想差了。”许鲸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原来没有那么抠抠唆唆。”
齐云至再次揉揉他的脑袋，心里有些心疼。看他一身细皮嫩肉，他的日子也不可能过得抠唆。
仁源生活区里的田需要照顾，齐云至在回去照看的时候，慢慢补种了一茬菜上去，免得许鲸想吃的时候没得吃。
等吃到今年第一茬小白菜，许鲸开心得眯起眼睛，眼里全是满足。
齐云至什么也没说，等回去的时候又开了点土，再次给他播种小白菜。
许鲸一个人在南陈生活区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过得挺顺心，齐云至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顺便给他带好吃的。
他成绩好，人际关系也不错，老师对他很宠爱，作为一个初中生，他的生活简直完美。
可能生活太安逸，许鲸的警惕心渐渐放下。
这天晚上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许鲸一开始以为是老鼠，想着菜都放到了柜子里，没什么东西放在外面，翻了个身继续睡，没有管它。
没想到刚睡不久，许鲸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话。他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这才意识到家里可能进了贼。
急中生智，许鲸他跑过去把门锁上，猛的大喊一声，“你们是谁？爸快起来，我们家进贼了！”
边喊许鲸边用椅子顶住门，就怕小偷会破门而入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
小偷没想到他一个小孩子居然醒了，一阵慌张的脚步声过后，有人在翻东西，也有人一不做二不休的来敲他的门。
“爸，快起床！”许鲸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他猛地用桌上的大玻璃被子咚咚敲窗户的铁架子，一边敲一边大喊：“大家快起来抓贼，有贼来偷腊肉了！”
腊风已起，不少人家屋檐下都挂着些腊肉腊肠，等风干了好过年。
南陈生活区民风不错，腊肉腊肠又挂在二楼，一般人用竹竿都够不着，大家便比较放心。现在猛地听有人扯着嗓子喊有贼偷腊肉，比较警醒的都被惊起来了，纷纷查看自家腊肉的情况，并拿上工具小心防备贼。
外面的贼一听许鲸大喊，急得骂娘，一边更用力地踹门。
许鲸的房门前阵子装了插销可以反锁，被他们在外头踹几次，插销渐渐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