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聊聊愿望
放学后,陈戒和高格立正在校园里缓步行走着。陈戒看出高格立好像有心事,便问:“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高格立咂了咂嘴,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今天被何老师煽动到了,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但是上次咱俩就是因为聊这些闹得很不愉快,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陈戒听懂了高格立想要聊什么,无非还是未来规划的问题。
上次聊得不愉快主要因为陈戒只考虑了可行性的问题,但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逐渐想明白了这个选择的意义,他已经不担心再会聊得脸红脖子粗了。
“没事,今天咱们心平气和地聊,想说什么就说吧。”
“嗯。”高格立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是觉得以你的学习能力做点什么不好呢,哪怕不像何老师说的那样去做个数学家,干点别的也行啊,为啥非要走你跟我说的那条路呢,总觉得没把你的价值发挥出来。”
陈戒见他这么关心自己,突然有点心生温暖,笑了笑道:“咱们往深想这个问题,就拿数学家来说,研究出了新理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应用呗。”
“应用就是为了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快乐,对吧?但快乐是一种主观感受,所以物质层面的改善是一定要反映到精神层面上才算最终达到目的。如果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半天,却无法体现到精神层面的话,那这种改善的意义在哪里?说白了,就是老百姓虽然富裕了,但到头来发现富裕了半天结果还是不快乐,那富裕的意义又在哪里?”
其实在陈戒看来,富裕和快乐本身并没有必然联系,孔夫子的得意弟子颜回就算过得穷困潦倒,每天还不是乐呵呵的?大数学家高斯的父母也是穷人,但也不妨碍他在数学领域做出卓越贡献嘛!
之所以现代人把富裕和快乐挂钩,这背后有很多复杂原因,只不过现在还没聊到这里,所以陈戒也就没有多做说明。
高格立想当然地答道:“生活改善了人当然就快乐了,很自然的事情吧。”
“不一定。”陈戒摇了摇头。
“你家放在同龄人里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了吧?否则也不会中考一完就马上在新民苑租了房,条件一般的家庭就是再重视教育一般也只是会在高三冲刺的时候住进来。你老爸有众人艳羡的工作,但还不是中年白头?你们家的生活改善了,但是你爸快乐么?”
高格立心说要不是因为家里之前的股票损失,老爸的压力肯定远比现在小得多,他不太赞同陈戒这个说法。反驳道:
“我爸不快乐还是因为家里积蓄不够多,我们家的物质条件根本算不上改善,顶多算是勉强维持。”
陈戒则是回道:“我觉得你爸的不快乐与其说是因为积蓄不够多,倒不如说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担心被淘汰,担心当前这种现状不能维持,如果确定性的预期很高的话,他肯定会比现在开心得多,你信么?”
“所以我才说生活改善了人自然就快乐了,不矛盾呀。”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陈戒继续道:“叔叔不快乐的来源不是物质多少的问题,而是危机感的问题,是危机感中夹杂的焦虑与不安让他不快乐,而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感受。如果他感受到的不是危机感而是安全感的话,就算日子过得平淡一些,他也会开心得多。”
“可是人只有处于危机感当中才有奋斗动力不是?温水煮青蛙,人在舒适区呆久了是很容易丧失竞争力的!”
“那为什么你会害怕丧失竞争力呢?”
“这还用说,丧失竞争力就会面临淘汰,一旦没有工作,吃饭都成问题,这是关系生存的根本大事啊!”
陈戒赶忙摆摆手道:“先别这么着急就直接把丧失竞争力跟生存挂钩,如果只是想活下来方法有很多,比如像你说的回到乡下种地,叔叔的话回到学校当一名计算机老师也可以,甚至拾荒也是一种生存方式,而且据我所知,拾荒的收入其实不比白领低。”
高格立睁大双眼道:“不是吧?你让我老爸去捡破烂?!亏你说得出来。”
“不偷不抢的,拾荒怎么了?!在垃圾分类没普及的情况下,拾荒对环境的保护意义是很大的。”
高格立回敬道:“说的好听,你怎么不让你老爸去捡破烂啊!”
陈戒笑道:“哈!你的情绪总算到位了,你嘴上说自己不喜欢戴有色眼镜的人,其实不也一样在用有色眼镜看待拾荒的人么?”
“好好好。”高格立说不过他。
“就算拾荒有它的社会意义,但你也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性在,以我爸的秉性他肯定是不会去干的!”
“看来叔叔的工作很光鲜吧。”陈戒说,高父现在的职务是主任设计师,高格立上次提过。
“光鲜谈不上,充其量算个体面。”
“主任设计师是设计队伍里最大的领导了吧?”
“好多设计组,我爸只是他们组最大的领导。”
“都到这个位置了,心还踏实不下来吗?”
“私企嘛,合同到期看你没价值了,说解约就解约了。如果变成合伙人,应该会好些。”
“不尽然吧?企业家也有好多得抑郁症的,行业竞争放在那儿呢,资金链只要一断,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了。”
“那你说咋办?这么个时代,有目标总比坐等淘汰强吧?”
陈戒淡淡一笑,回道:“呵呵,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是赞成危机感和生存挂钩的说法的,但如果仅仅只是和个人生存挂钩的话,危机感的存在不会在当今社会如此普遍。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压力自上而下的传递,是民族复兴过程中体现在个体身上的必然现象。”
高格立睁大眼睛看着他,问:“啊?此话怎讲?”
陈戒说:
“我们可以把全世界的所有国家都看成一个班级体里的成员。”
“中国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一直扮演着拔尖生的角色,但是近代突然一落千丈,一下变成了班里的差等生,还是吊车尾的那种。”
“如果我们一直都是差等生也就算了,可谁让咱们是从拔尖生的位置上掉下来的呢?而且跌落的过程中还持续伴随着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屈辱感,这种落差任谁心里都会憋着一口气吧?”
“国有国运,家有家运,国运没到的时候,你干坑没办法。现在我们终于睡醒了,开始憋着一口气迎头追赶了。”
“但追赶不是嘴上说说的,这个过程是很累的,别人跑一步我们需要跑三步甚至跑五步才能追得上去,当这种压力从民族角度发生自上而下的传递时,个体身上的危机感就普遍发生了。”
“表面上看是危机感,深层次看是国运到了,你想安逸也安逸不了。”
高格立咂了咂嘴说道:“就算你说的有点道理,可这跟你要干的事情有啥关系?”
“我们现在进行的是一场马拉松比赛,这是需要依赖团队配合的,既需要有人去跑,也需要有人递毛巾递水吧?我想做那个送毛巾的人。”
只听高格立嗤之以鼻地回道:“听你这个比喻总感觉你有偷懒的嫌疑。跑步多累呀,你光是送个毛巾明显轻松得多。”
陈戒心说你与其谴责送毛巾的人,还不如去谴责那些先富了以后就为了安逸选择移民的人。国家本来指望这些人先富带动后富,谁曾想最后却是当了逃兵,就算送毛巾再轻松也比他们强吧?
不过陈戒的本意并不是图轻松,于是纠正道:“是这个比喻本身有问题,那咱们换个比方,我们现在进行的是一场F1方程式赛车,同样需要团队配合,既需要有人开赛车,也需要有人换轮胎,我想做那个换轮胎的人。”
“当然这只是打比方,实际情况比这要复杂得多。开赛车是一场耐力和技术的比拼,咱们不仅要追得上去,还得追上去了以后保持一段时间的领先,至少要一直处于第一梯队才行吧?总不能刚一领先就又被人追了回去吧?”
“但这不仅需要场上车手发挥技战术水平,也需要场下的分析人员不断分析赛车和对手的情况,什么时候进场,什么时候换胎,换什么类型的轮胎,这些都是极有讲究的。”
“回到现实生活里,我的感觉是目前大家在追赶的过程中已经疲态初现,当前社会普遍弥漫着不快乐、焦虑还有戾气,只不过这些情绪现在被国运托着暂时没有爆发,如果不能化解掉这些东西,那我们发展的可持续性就要打个问号了。”
高格立顺嘴回道:“听你这意思你完全可以做个心理医生呀。”
“我觉得吧,中国人应该玩点中国人的东西,咱们的观念向来是防患于未然,心理医生都是事情发生了以后才进行干预,这时心理疾病已经形成,社会影响也已经发生,这时候再治疗需要投入的人力和时间成本太高了,而且能不能治好还是两说。”
高格立这时一脸问号地说道:“可听你说了半天,你想干的事情根本和炒股票八竿子打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