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跳下来？

「怎么着？瞧你今天没精神的样子。」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说。「原来我早就死了，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是吗？」老太太一副早就看太人生百态的脸。

「那也是现实，接受它吧。」

我听了不太高兴。

「精灵族对自己死亡的事实都接受的这么快吗？」

「人都逃不了一死，有什么好在意的？等你像俺活这么久，自然就会看开了。」

「很遗憾，我还处于想耍任性的时期。」

「别老是想这么消极的，俺来给你看看……吓啊啊啊啊啊！！」

面对老太太的突袭，我却异常的冷静。

「别闹了，我今天没心情跟你玩。」

「这、这怎么可能？俺在吓人还有点自信的。」

「请你把自信发挥在有用的地方呀。」

但很奇怪，她就是说不听。

今天一找到机会就吓我，还吓得特别起劲。

一次、两次。

……到第三次我受不了了。

「你烦不烦呀！」

我拍开她的手。

「跟你说不要烦我听不懂吗？吓人很好玩吗？看到我痛苦你觉得很开心是吗？」

「俺只是……」

「什么叫做接受现实？你又懂我什么？为了没用的爸爸必须捨弃人生，最后还被他背地捅一刀的感受你懂吗？」

我的理智线一下全断掉，一口气把所有怨念宣洩出来。

「你倒是好，整天跟这种花花草草小牛小鸡玩得开心过得愉快，一点烦恼也没有，一点忧虑也没有。像你这种一事无成虚度光阴的老人，根本就没有对我说『接受现实』的资格！！」

老人虚无飘渺的目光直盯着我好一会儿。

然后她居然……

她居然……

「哇阿阿阿阿阿阿～～！」

她居然哭了。

「人家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而已呀～～～」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跟哭脸一点都不配，是说你忘了你的第一人称了啦喂！

「再说人家也是很努力呀！！人家多希望能跟……」

老人话还没说完突然消失了。

「喂，搞什么东西呀？这又是什么花招或是整我的噱头吗？我受够了唷！」

但没有任何回应。

有如电视断讯一样，整个人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天空突然染上一片血红。

而且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

嗶……嗶……嗶……嗶……

规律的电子合成音。

这到底是……

「啊啊～把她弄哭了，真差劲。」

……那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我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说话的居然是……

那隻乳牛！！

「牛说话啦！！」

「对蠢蛋来说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反应了吧？」

乳牛说完话，突然全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牠就在光中逐渐改变型态，然后……以一个年轻女性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这、这到底是……」

「我是艾丝‧芙萝戴蒂‧伊丽，是次元神唷。」

「次元……神？」

我可从没听说这种职业，应该说，带「神」字的职业本身就很奇怪吧？不过这里是异次元，想一想有一两种这样的神，或许也很合理……

「不是唷，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傢伙会读心术吗？

「没错，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最一开始的鹿跟熊也是我的杰作。不然敢徒手挑战野生动物的下场，大概只有死路一条吧？」

「原、原来把我裤子脱下来的变态就是你！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是没有什么企图啦，倒不如说，是那孩子的意思。」

那孩子？是指老太太的事吗？

「对，说起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她而诞生的，她为了召唤你过来几乎耗尽了所有生命力。」

「等、等一下。」我都弄糊涂了。「你说老太太为了召唤我耗尽生命力？她是有寂寞到这种程度吗？我跟她无亲无故的，她干嘛呀？」

「唉～～」那个女人长叹一口气。「用说得太麻烦了，直接让你用看的好了。」

她伸出右手画起魔法阵，口中唸唸有词。一股白色的光突然垄罩我。

「虽然外貌改变了，但她可是你最亲近的人呢。」

「喂！等……」

我话还没说完，意识又被带到另一个世界。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是谁。

她的名字叫古芊瑜。

我那成为植物人的妹妹。

「这里是……」

「你将要进行一场异次元之旅，现实的你被车子撞成植物人，还记得吗？」

跟她对话的就是刚刚自称是次元神的女人。

「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哥哥也在努力，所以我不能放弃。」

「不错的志气唷，如果顺利完成会有奖励的，好好加油吧。」

画面开始快转。

「好饿……已经一个礼拜没吃东西了，至少让我找到水……」

「钱？我没有钱……啊！把这个手錶卖掉可以吗？」

「冒险者……那是专门与魔物作战的职业吗？」

「『魔法的使用方法』……有了这个我也能够战斗吧？」

「找到所有的穿越者……这样就还还差四人了吧？」

「咦？喜欢我？……谢谢，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终于找到你了！最后一个旅人……再等我一下，哥哥！」

「全灭！？怎么可能？咦？你说有人背叛？」

「我不能放弃！我有不得不放弃的理由！我们重新来过吧！」

「以生命能量为代价的究极魔法……可是这个咒语有点羞耻呀……」

「……成功了！魔王被打败了！」

每一幕都是妹妹奋斗的身影。

我就像看过微电影一样，从她孤苦伶仃到一步步克服所有挑战。

她从来没有放弃希望，勇敢面对每一个难关。

就像她常常讲的那样：接受现实，然后战胜它。

她真的做到了。

然后画面回到最初的地方，次元神对她说：

「恭喜你闯关成功。」

「谢谢～多亏你告诉我哥哥一直在为我努力，我才能撑下来的唷～」

「那么你希望获得什么奖励呢？果然是希望身体好转吗？」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看一下现实的世界吗？」

「可以唷。」

次元神的手一挥，出现的刚好是我站在屋顶的画面。

「哥哥！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父亲欠下不少赌债呢，被要求还债的他似乎放弃求生意志了。」

然后我跳下去了。

「不要！！拜多你救救他！」

「啊～～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次元神随便干涉世界是不被允许的。」

「那我要许愿！我希望哥哥的伤能好起来！」

「你确定？这样你就没有机会醒过来囉？」

「无所谓，没有哥哥我活下去也没意思了。然后我希望创造一个梦的世界，我要在梦里跟哥哥度过最后的时光。」

「……创造世界的代价是很大的，若实现这件事，就没办法把你哥哥传送过来。」

「那我自己来！我还有究极魔法！以生命能量为代价就可以使用召唤术吧！？」

我重重摔在地上，内脏跟血液流得满地都是。

「拜託你！快一点！」

「……真柪不过你，咏唱吧，我会将他导向正确的座标，并保证他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

「……谢谢你！」

妹妹开始咏唱未知的语言。

次元神则是手一挥，创造出天空、创造出地面。创造出水、创造出空气。创造花花草草、创造小狗小猫。原本黑暗虚无的空间，逐渐转化成我熟悉的那个场景。

而妹妹随着咒语的咏唱，最后成为我认识的那位如花太太。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想拜託你，请不要告诉哥哥，我的真面目。」

「为什么？你为他做这么多，却要瞒着他？」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变老的模样。」

老太太的笑容是多么寂寞却又慈祥。

「……真拿你没办法。」

次元神逐渐转化成牛的身影。

「让我陪你最后一程吧。」

「谢谢你……」

然后我掉在她们俩面前。

我无法阻止泪水从眼眶流出。

「我妹呢？」

我对次元神问道。

「这种事情，用你的双眼自己去确认吧？」

「什么意思？」

「要离别的意思唷。」她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见了……喔，或许应该说永别比较贴切吧？」

然后她轻轻一推。

明明只是柔弱女子的力道，我却被推到永无止尽的黑暗。

世界回归寧静，只剩下单调的电子合成音。

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

我睁开眼睛时，病房里人满为患。

「电击准备！」

「还没连络到家属吗？这个家庭怎么回事呀？」

我躺在妹妹的病房里，那个原本空出来的床位。

没人发现我醒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妹妹身上。

我想起身，却动不了。

除了身上缠着各种精密仪器，全身更是使不上力。

「一、二，电击！」

「确认呼吸！」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坐起上半身，以颤抖的手将隔离病患的布帘拉开。

原本如永恆沉睡的她，残存的生命之火正要燃烧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多岁。

「心跳没有恢復！」

「电击准备！一、二，电击！」

不要放弃！

你不是一直这样告诉我的吗？

不要放弃呀！

突然。

她睁开眼睛。

清澈的双眸笔直地注视着我，彷彿她早就知道我在看她。

她的嘴唇微微开啟。

从她开合的动作，我突然看懂她的话：

（你接受现实了吗？）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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