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击-3

砰的一声枪响。

阚闻海机器人应声倒下，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太阳穴的弹孔中没流出多少血，反而嘶嘶啦啦闪出几点电火花，冒出一股焦糊味儿。

萧越解决了阚闻海机器人，随即转身倒退，枪枪朝克隆军团的脑袋爆去。

克隆军团的反应速度明显快于正常人类，萧越连开五六枪，克隆军团熟练闪避，萧越竟然只打中了最后一枪。被击中的克隆“萧越”头颅爆开，血雾喷洒，脸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空洞，而后便软了膝盖，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林炎被枪声震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时间压根儿忘了自己也带了武器，嗖地蹿到放着质谱仪的工作台后面。克隆军团诸人亦寻找障碍物躲闪，同时拔枪砰砰向着窗边扫射。玻璃哗啦啦碎裂，跌下十六层高空。萧越面不改色地又开几枪，倒退到林炎身边俯身躲避，“你枪呢？”

“忘了。”林炎说着，把自己的枪塞进萧越手里。直到这时林炎才充分意识到，电影看多了是没有好结果的。就算小时候学过再多枪械理论知识都没用，真到了实践的时候，林炎但凡少点儿自知之明，当场就得落地成盒。

萧越本也没指望林炎，两手同时出击，从工作台侧边探头和克隆军团刚枪。有了前几枪的经验，萧越的预判准了许多，又有两个克隆“萧越”爆头出局。还有一个克隆“萧越”被打中肩膀，但那人如同感觉不到疼，依然往机器后方躲避，伺机向两人瞄准。

质谱仪被崩了好几枪，林炎心惊胆战，几乎要错觉仪器在工作台上蹦了起来。萧越的子弹消耗很快，这样下去僵持不了多久。等子弹耗完，克隆军团逼近，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扫成筛子。

林炎回头看那金属笼子。

巨型蝙蝠因为不绝枪声而焦躁不安，在笼中疯狂龇牙跳蹿，发出吱吱嘶叫。其中两只中了枪，发黑的血液顺着翼手黏稠流淌。

笼口没有锁，那看来这些怪物不是靠普通方法锁起来的。按林炎2的行事习惯，很可能这个笼子只有他和阚闻海机器人能开。林炎匆忙拍了拍萧越，“掩护我！”

“林炎！”

林炎没理萧越这声唤，三步并两步冲到笼子前，扶住金属栅栏，使力想将栅栏抬上去。

萧越也现了身，接连几枪轰了过去。克隆军团纷纷闪躲，一时没再冒头。

栅栏纹丝不动。巨型蝙蝠更狂躁了，林炎刷地额头冒汗，手心打滑。

克隆军团如果现在要轰他，一打一个准儿，但是如果不把这蝙蝠放出来，他和萧越迟早是死，不成功便成仁。林炎拼命扳动栅栏几下，忽然发现最下方的两条栅栏上有两个拇指宽的凹陷处。

林炎福至心灵，将两只拇指卡在凹陷处用力一抬。

栅栏豁然向上，几乎不需要林炎用力。林炎转瞬闪身又躲回工作台后，一把薅得萧越俯身同他一起闪开，向克隆军团的方向挥挥手，大声命令巨型蝙蝠，“去那边！弄死丫们！”

几乎是萧越枪声停止的瞬间，克隆军团闪身出现。然而刚举起枪还没站稳，七八只巨型蝙蝠已然张开一米余长的双翼飞去，如同有毒的剑弩一般，扑到克隆军团的脸上撕咬。

四五个克隆“萧越”当即被巨型蝙蝠扑倒。余下众人齐齐向巨型蝙蝠开枪，可那蝙蝠十分扛打，连挨四五枪也未偃旗息鼓，反倒是克隆“萧越”断气断得比蝙蝠还快。

林炎悄悄探头瞄着，紧张道：“怎么办？他们人多，蝙蝠不够用的。”回头却发现萧越已在窗边粘住一枚卡扣。那卡扣几厘米见方，金属材质，萧越从中抽出极细的坚韧金属丝，褪下半截衣袖裹住手掌，又将金属丝牢牢缠在衣袖之外，打了个结。

“等会儿抱紧我，千万别松手。”萧越仓促看了一眼林炎，趁克隆军团对付蝙蝠手忙脚乱之时，手肘击向残损的玻璃。

蛛网边缘早已脆弱不堪，受萧越这一击，细碎玻璃碴子转瞬落进夜风。

林炎嗓子发干。这种速降索虽然体积小好携带，可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负荷上去，即使成功逃命，萧越的手必定也会伤得不轻。但伤了手也总比没了命要好，林炎点头，跟随萧越跨过窗子。

一只脚顿如踩入虚空。黑夜与刺眼灯光在脚下张牙舞爪，树木漾起的叶浪像是薄薄的、毫无作用的充气垫子。萧越最后一次挣了挣速降索，对林炎伸出手臂，“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萧越额角沾着薄汗，领口敞开，在半明半暗之中如同叼着罂粟的野兽，带着致命的压迫感与魅力。林炎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一辈子这么长，难免多生变数。即使今天和萧越一起死了，那也算是提前终结所有变数发生的可能，让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爱彼此的时候。

在蝙蝠的嘶叫呜咽声与克隆军团反扑蝙蝠的枪声中，林炎死死抱住萧越。

克隆军团发现挂在窗边的萧越与林炎，正要开枪，远处忽然传来遥遥“叮”的一声响。转瞬之间，二十来个人乌泱乌泱从电梯中冲了出来，萧图率先拔枪，指挥来者，“打那些穿灰衣服的！”

变数来得太快，萧越和林炎对视一眼，随即又拽着林炎跨回屋内，扔开速降索，重新躲到工作台后。

克隆军团前期消耗大量弹药，又因为蝙蝠折戟大半，如今局势猝然颠倒，变为克隆军团寡不敌众。

萧图与两人隔了大半个屋子的距离，拼尽全力大声喊道：“别炸实验室！‘萧越’在那儿！”

林炎只懵了一秒，就立刻反应过来。

那个林炎2养的小孩儿！

来者个个训练有素，身手敏捷。林炎远远躲着偷瞄，抹了抹额上的汗，“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

萧越把林炎揪了回来，“不知道。”

枪声与搏斗声又持续片刻，随后逐渐安静。萧图长舒一口气，靠着墙壁喘息，“出来吧。”

林炎蹲得太久腿麻，靠萧越拉了一把才起身。原本干净洁白一尘不染的实验室如今已是遍布血污，巨型蝙蝠毛茸茸的翼手和克隆军团的尸体交错混杂。陈嘉穆站在萧图身边，脸上溅了血也不知道擦，风声鹤唳似的，一脸跟他打招呼他都能开枪的受惊表情。萧图带来的人没下死手，克隆军团里还留了几个活的，已被手铐铐住，双眼空洞地扔在墙边。

看见手铐，萧越才算明白过来，“这是何仰的人？”

萧图点头。

“何仰呢？”

“楼下。”

虽然这个姓何的办事磨蹭了点儿，犹犹豫豫反射弧长，但总算派人比不派人好。萧越牵起林炎的手，两人一齐往电梯走去，“机器人没了，现在没人帮我们销毁东西，这儿交给你，我们去实验室看看。”

“哎，”萧图拦住萧越手臂，“宋教授来了消息。就在刚才，实验室的固定穿越点被用过。”

林炎脑中一炸。“露娜！”

露娜还藏在时空裂缝里，林炎2已经发现了时光机，只要穿越到第一空间，随时都能找到露娜。林炎痛恨自己的愚蠢与侥幸——萧图挖了眼睛与林炎2抗衡，林炎2即使再道貌岸然，又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在外面耗到讲座和节目录制完毕才回来。

萧越扣着林炎的手指紧了紧，问萧图道：“宋教授要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萧图说：“他不想把这边的‘阚闻海’留在这儿等死，可要是把‘阚闻海’也带走，他担心给你带来麻烦。”

萧越拧起了眉，侧脸绷紧，“让他带去。还有别的事吗？”

萧图又说：“宋教授让我转告你，我们这边的空间穿梭机藏在‘章鱼实验室’，但是能量源在他那里。只要我们炸了穿梭机，他再毁掉能量源，‘林炎’就永远没办法通过固定穿越点穿越。但是无论哪个空间里，老俞的机器都必须毁掉。如果两个空间再这么频繁产生联系，早晚有一天会造成难以预计的混乱。”

萧越拿出爆破遥控，扔给萧图，“知道了。这个交给你。”

萧图默契接过，“去吧。穿梭机里有能量缓冲系统，即使宋教授把能量源毁掉，应该也能再用几次。”

萧图这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如果第二空间让萧越林炎觉得不便行动，他们完全可以先从花园中的临时穿越点回去。

林炎匆匆道：“等会儿陈嘉穆会在我们那边的穿越点等着，你让宋教授和‘阚教授’过去就行。今天这一切，谢谢你帮我们。”

萧图淡笑，知道林炎早已心急如焚，按开电梯，“去找露娜吧。”

林炎一只脚刚踏进电梯，国安部中一员发现不对，试图上前阻拦，“三位请先别走，我是国……”

萧图抬臂把那人拦下，对萧越使了个眼色。萧越拽着发愣的陈嘉穆进了电梯，把不好打发的国安部特战队留给萧图。

电梯中安静无声。陈嘉穆还没从枪战里缓过神来，死死咬住牙根才没被听见牙齿抖得咯咯响。萧越垂眸看着林炎，随手把林炎脸上的眼镜摘了，扔到地上。

一楼到达，电梯门开，何仰忽然冲到门口。

何仰还是和在第一空间时一样的装束，西装笔挺，领带熨帖，衬衫看不出褶子，斑白头发被发胶拢得没有一丝碎发。

“你要人我派来了，”何仰的一张国字脸泛出紧张的红晕，“什么时候带我回去？你不是说今晚就能回去吗？”

萧越牵着林炎往外走，陈嘉穆也跟在后面。何仰忙不迭追上，鼻孔翕张，哧哧喘着，“你说得对。在这边我儿子没死，儿媳没出国，孙子孙女都生活得很好。可是在咱们那儿，亦尧只有我了……”

萧越心中牵挂露娜，不想说话。何仰更急了，“萧越！”

林炎回头，“闭嘴。跟着我们。”

何仰一呆，停住脚步，“现在就走吗？”

林炎不再理睬。何仰忙又追了过去。

四人脚步匆匆，自花园的反向穿越点回去。萧越看都没看何仰，吩咐陈嘉穆，“在这儿等着接人。宋教授和‘阚教授’会过来。如果一小时后还没来，你再联系我。”

陈嘉穆答应。

何仰没发现周围的景致变换，听了萧越这话，焦急万分，“那我呢？你们是要先回去吗？那你们带上我！”

陈嘉穆估摸萧越快要搂不住火儿了，赶紧死死拖住何仰，“何部长您跟我走，您跟我走！”

林炎2端端正正从主实验室中稳步走出来，略微扯了扯原本就整齐到毫无瑕疵的领带。萧熠问他，“要不要给她打一针？”

刚才林炎2试图哄露娜睡觉，未果。露娜就像一头暴躁的猫科动物，趴在沙发背上满眼冒火，面对林炎2竖起脊背上的毛，怎么都不肯按他要求说一句，晚安爸爸。

林炎2睨萧熠一眼，“说什么呢？那是我女儿。”

白皙手指搓了搓旧银戒指，林炎2挣断红绳，将旧银戒指对着灯光看了看，“虽然制造你们的时候，我刻意稍微限制了你们的大脑可塑性发展，只是萧图未免也太蠢了点儿。当他看见这枚戒指，瞳孔缩小心率升高——生命体征可骗不了人。”

林炎2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将掌纹按上墙壁。微弱紫光在莹白掌下闪现，随即消失。地面投射出光斑，墙壁上出现时间指示。

2003/03/2723:59:59

林炎2将旧银戒指随手扔给萧熠，又从口袋中翻出一枚螺旋形容器，“只剩下这一个了，从前不小心乱放的。不过现在看来，东西乱放也有一点好处。你去帮我试试。”

萧熠迟疑，“试什么？”

林炎2说：“时光机。这枚戒指就是锚点。”音调逐渐放轻，林炎2眯着眼睛微微摇头，端详萧熠手中的戒指，“谁能想到锚点会是这种不起眼的东西，各种金属样本当年实验室有得是。只是……在咱们那边，‘萧越’没来得及给我打这样一个戒指。”

手指在墙上胡乱划了几下，时间指示定格在1994年10月15日，19:36:58。林炎2随意瞥了一眼，“将戒指在地上的光斑区域里转动，然后拿起来，你踏到光斑上，就可以穿越到这个时间点。等你办完事情，再把戒指扔在地上转动，再拿起来，你就能回来。”

当年实验室被炸毁的前一晚，林炎2偷看过阚闻海2的笔记。那天林炎2原本早已离开，可回到家才想起来还有一本晚上想看的书没拿，于是折回去取。主实验室关了灯，早已寂静无人。阚闻海2平日都会记得随时将笔记本收起，那天却偏偏忘了。林炎2一时好奇，将那本笔记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上面记载着时光机和空间穿梭机的设计原理和设计思路。

回忆让林炎2头疼。这些年来，在打了小抄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复刻出时光机，这才是最让林炎2耿耿于怀的事情。摄入的过多药剂仿佛是在提醒林炎2，即使你百分之二百开发你那颗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你也比不上阚闻海2。

妒恨让林炎2脊背发抖，突然一激灵。只是无论是妒还是恨，这一刻都已经不重要了。林炎2有点饿，想去炸鸡店拿一盒炸鸡，喷香酥脆的、热气腾腾的炸鸡。

螺旋型容器的底部用小字标注：章鱼病毒样本。萧熠将病毒样本握在手里，“您需要我做什么？”

“随便。”林炎2摆摆手，“留下一点你存在过的证据就行。”

萧熠又问，“那如果时光机能量不够怎么办？”

林炎2说：“能量不够，你会自动返回。你回到过去以后，时间流速与正常流速相同。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还有任务给你。”

萧熠问道：“什么任务？”

林炎2回答，“把锚点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然后去杀了萧图、萧琎和萧何。”

萧熠眉头微皱，“萧琎也要杀吗？”

林炎2弯起嘴角，“杀。”

萧熠又问，“那‘萧越’呢？他还在咱们那边的实验室里。”

一想起小萧越，林炎2的笑容难得真心实意一些，“让他在那儿和小白多玩一会儿吧。今晚不用学习，他应该高兴。等什么时候你杀了萧图，再把他接走。”

萧熠领命，将旧银戒指旋转扔向光斑，又捡了起来。随着一脚踏入，萧熠瞬间消失。

林炎2仰头，在灯光里闭上眼睛。其实什么实验室，什么研究所，炸不炸全都无关紧要。那些东西有了很好，没有也不是不行。

记忆重回十几年前那个雨季。那年下了很多的雨，萧越2来实验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林炎2反复要求，萧越2也至多一个月来看他一次。外面的天气湿漉漉的，林炎2站在实验室门口张望，说不上为什么，就很想去接萧越2放学，然后陪他回家。

林炎2很想和他一起走一走，即使大雨倾盆，要把伞全都倾斜到萧越2那边，林炎2也都愿意。

事情的前半段和林炎2预想的一样顺利，林炎2在雨中一眼瞧见萧越2，没等上前，就看见萧越2避着人群，在身边的长头发女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长头发女生有个小酒窝，笑起来很好看。林炎2看着她却好像在看童话里的恶毒巫婆，扔下伞冲过去就给了萧越2一拳。林炎2的手疼得厉害，雨水打在嘴唇上，林炎2乱七八糟地想，是不是萧越2的嘴亲起来也有这么湿。

然后两人一直冷战好几个月，直到林炎2在实验室的门缝外偷窥到阚闻海2销毁露娜2。

白嫩的婴孩像是睡了过去，躺在小床里成了一滩没有生命力的、肥瘦相间的肉。恐惧、悲伤与愤怒几乎要让林炎2当场呕吐出来，可林炎2只能紧紧捂住嘴，奄奄一息地逃走。林炎2怕阚闻海2也像销毁露娜2一样销毁他。他要是死了，可能没法死得像露娜2那么好看，萧越2看见他的遗容，很容易忘记他从前的风采。

林炎2给萧越2打电话，带着哭腔央求萧越2快点到实验室来。上次那事已经过去好久，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萧越2早就不再责怪林炎2。事实上当萧越2听见林炎2这么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萧越2也慌了，毕竟林炎2从没这样过。萧越2安慰他，“你先不要急，你到炸鸡店等我，好不好？我现在过去，你点一份炸鸡，等你吃完我就到了。”

林炎2落荒而逃，朝炸鸡店跑去。炸鸡香气让林炎2恶心得更厉害了，可刚才已经答应过萧越2，林炎2不想走开，于是进了店里，找了个角落坐着，没有点炸鸡。

萧越2也永远没有来。

高速行驶的汽车将年轻的躯体轻而易举抛入高空，飘荡如同一张廉价的废纸，残破而易碎。

灯光几乎要在林炎2眼里晃出眼泪。林炎2摩挲着墙壁，轻声念着，“我已经吃完好多炸鸡了……好多好多。

“你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