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夜酒醉,顾绾宁恍惚做了很久的梦。
在梦里,她身着白色连衣裙,蜷靠在南大一隅的大梧桐树下,一遍一遍读着王尔德,读着雪莱,读着冷清的风花雪月,等着生命中的温文尔雅。那时的季唯则,符合她对于另一半的所有要求,他会在日暮黄昏的时刻,如暮风般悄然出现,在她颊边落下轻柔的一吻。
对她说,我喜欢你。
掌心的书籍跌落,扉页中泛着冷香的文字变得鲜红,连成刺目的血色,顾绾宁脸色惨白,一遍又一遍翻找,心中的空洞越来越无处躲藏,浑身都是冷汗,心上人的目光由爱恋变成厌恶,她看到了他眼中肮脏恶毒的自己。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顾绾宁一阵战栗,她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那力道能要她性命般的凶狠。
猛地惊醒。
是季薄川。
不知出于怎么的惧怕与心虚,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季薄川的手,起身靠在床头,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做噩梦了?”季薄川微微抬起她的脸,薄唇轻轻吮过她的唇,声音中是少有的轻柔,“梦到什么了?”
顾绾宁摇摇头,湿润的眼眶中却始终没有水汽凝结成泪,好久的时间,她双目都呈现出一种寂寥的放空状态,直到感受到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又一次加重,她眼中才重新聚集起了神采,对季薄川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娶我?”
这是她三年来一直在想,却始终没有想出答案的问题。
夜凉如水。
淡淡的月华从窗外泻进室内,落在顾绾宁苍白的脸上,季薄川清楚地看见了她紧皱的眉峰,和眼中潜在的惊惧与不安,三年的相处,她在他面前,早已经习惯了顺从,习惯了隐忍,习惯了不问为什么,此刻她的骤然发问,让季薄川猝不及防。
“也许我是爱上了你,”他微凉的唇瓣暧昧地轻擦着她的唇角,低沉的话语如真似幻,“你从来不肯想,我是因为爱上了你。”
顾绾宁从来不知道,‘季太太’三个字,于季薄川而言,是怎样厚重的承诺。
她此刻浑身的血脉都变得缓慢流动,手腕隐隐灼痛。
顾绾宁低垂下眼睑,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右手腕上一条细细的伤疤,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被瞬间击得支离破碎,淡淡道,“你只是爱上了那种改造我的感觉,就像是驯养宠物,看到我一点点地变成你理想中的模样,你觉得自己成就斐然,而只要发现我稍一偏离你的轨迹,你就开始阴沉愤怒。”
没有一个男人会几次三番想要杀死一个他声称爱着的女人。
“顾绾宁,”
季薄川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
见她头也没抬,纤细的指尖使劲揉搓着右手腕上那条伤疤,他原本就显得硬邦邦的轮廓愈发冷硬了,甚至连顾绾宁低着头都感受得到他隐含怒火的目光,当然她将这当成是他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了。
他伸出手,强行将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你简直——”季薄川含怒的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狠狠抽回手,敛了眼中的情绪。
顾绾宁清白无辜地望着他铁青的脸色,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喝酒喝多了,否则不会这样不留情面地揭开他的面具。
“抱歉,下次不会了。”她主动握了握他的大手,算是求和了。
结果适得其反,季薄川脸色反而愈发难看,眸色暗沉地盯着她。
这样盛怒中的季薄川,顾绾宁很少见过,以至于她现在都不敢正眼直视他的眼眸,她恍惚觉得他眼中似有凶兽蛰伏,稍有不慎,就能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尖利的獠牙刺进她的血脉,榨干她最后一丝生气。
顾绾宁一阵惊怕,心脏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
下一刻,她就被季薄川重重欺身压在了床上,避无可避地对上那双闪烁着刺目火光的冷眸。
这样的季薄川,顾绾宁从没见识过,所以她条件反射地剧烈挣扎,一只手无意识地去摸藏在枕头下的东西。
“我没有伤害过你。”季薄川的大手狠狠按住了她的双手,那样的力道,使得他手背上狰狞的青筋都隐约可见,他锐利的目光强势的扫荡过她惊慌的眼眸,竟然让顾绾宁瞬间就放弃了颓然的挣扎。
“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绾宁。”他俯下头,一遍又一遍重重吮吻着她带着酒香的唇瓣,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试图给她洗脑一般。
他广阔的胸膛挤压着她,越来越厚重的气息环绕着她,顾绾宁立刻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手粗暴而急切地扯开了她的浴巾,探着她腿部的曲线蜿蜒而上,带给她一阵阵恐怖的战栗……顾绾宁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哪里不对劲了,她想尖叫,想呐喊,想大骂季薄川是精神病是疯子。
而他仿佛入了魔怔,野兽一般只顾在她身上疯狂舔舐着,一边还不忘重复给她洗脑,当他突然进入的时候,顾绾宁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叫,手拧着床单,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他进攻的动作却慢慢变得轻柔了,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仿佛安抚。
这个男人是变态,也许还有着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高强度的酒精输入,再加上一番过于激烈的□□,接近凌晨的时候,顾绾宁终于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直到她安静地沉睡在他怀里的时候,季薄川才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他微微侧过头,嘴角紧抿,如墨一样的目光,沉寂地落在怀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指腹轻柔地顺了顺她黏湿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描摹着她的轮廓。
“嗯……不要了……”睡梦中的顾绾宁无意识地嘤咛一声,一只手攀上他在她脸上滑动的手。
季薄川反手将她温热的手裹在掌心,眼神注视着她手腕上拿到浅痕,眉头拧紧。
安静了很久,季薄川将顾绾宁的手放进被子里,随手拿了件衬衣穿上,起床点了支烟,出了房间,到客厅给何致铭打了个电话。
“替我跟陆韬约个时间,尽快。”
何致铭平日里吊儿郎当,可办事绝对高效率,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发了信息过来:明早十点,地点‘锦宴’。
收了手机,季薄川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抽完手上那根烟才重新回了卧室。
第二天,如往常一样的,顾绾宁还没起床的时候,季薄川就已经出门了。
上午十点十分,锦宴。
陆韬赶到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显然是急赶过来的,可明显有人比他还更急,季薄川扔支烟给他,“你迟到了。”
“被个病人缠住了,你也知道,干我这行的,”陆韬不以为然地笑笑,脸上竟然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点燃烟,“对了,绾宁近来情况还好吧?”
“你好像对我老婆尤为关心?”
陆韬失笑,“抱歉,身为医者的职业病。”
“还是老样子。”季薄川吸了口烟,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是偷偷藏把菜刀在枕头下,还是时刻幻想着你会弄死她?又或者无理取闹大喊你又虐待她了?”
季薄川冷眼看着挚友,眼神寒得似坚冰。
“好好我错了行不行,”陆韬随手扒掉身上冗长的白大褂,简直对这个男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天跟她同床共枕,你真能睡得着?不担心她半夜发病抽刀捅死你?”
季薄川脸色终于沉了下去,不悦之情显而易见,“她没病,回国以后她一直都很正常。”
有时候甚至乖巧娇顺得让他心动。
陆韬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季薄川: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纯黑色经典款衬衣,袖口卷起,敞开的领口处,几条鲜红的抓痕显而易见,其中有一条痕迹,一直从前胸蔓延至锁骨,这样香艳的痕迹留在这样一个冷硬的男人身上,尤显得隐秘而暧昧。
光是想想就知道昨夜有多激烈了,陆韬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都替他疼,突然觉得自家小茶简直温顺得跟猫咪一样。
陆韬真的很遗憾就这样打断他,“兄弟,不是我一定要危言耸听,你老婆的这种情况,如果她真的突然变得乖巧温顺,那你最好小心点,因为她要么是在算计着伤害自己,要么是在处心积虑想要伤害他人。”
季薄川握着烟的手几不可见地一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有跟你弟弟接触吗?”陆韬又问,“接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
“没什么表现,很正常的叔嫂关系。“季薄川啜了口烟,神色有些不耐烦。
陆韬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那情况就一定很严重了,你不如再让他们两人多接触试试看,说不定能搞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够了,”季薄川狠狠捻熄了烟,眉梢眼角泛着滟毒,“你要让我老婆跟别的男人多接触?而那个男人还是她从前心心念念的旧情人?”
“也许不只是从前心心念念。”陆韬不怕死地摸了摸鼻子,“……现在还念着也不一定,否则不会这么故作镇静。”
季薄川阴沉的脸上不辨喜怒。
“你不该让她回来的,”陆韬见他这样,缓了语气,“我是医生,我比你更清楚,顾绾宁的状态不容乐观。”
“我说了她没病!你他妈闭嘴!”
陆韬讪讪地闭了嘴巴:没病你火急火燎找我来干什么?单纯叙旧?
季薄川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偷瞥见上面明晃晃的‘绾宁’两个大字,;陆韬冲季薄川耸了耸肩膀,“可能她现在真的好多了吧,都会主动给你打电话了。“
季薄川收敛了情绪,拿起手机,“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那头的人情绪很激动。
季薄川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怎么了,绾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大哭声,夹杂着能揪得他心脏发疼的啜泣,“你们都想我死,你们都巴不得我死……”
季薄川脸色一变,“究竟什么回事?你好好说话!绾宁!”
“那我就死给你看。”那头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季薄川心跳一瞬间提到顶点。
“出事了?”陆韬不怕死的问。
季薄川狠狠给了他一脚,“快准备急救设备!”
人已经飞速出了锦宴,开车朝着家里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