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
如同谢问渊猜测的那样,十月底深秋,东海果然刮起狂风,下起了暴雨。
不过好在钟岐云早些时候是有预料到的。
钟岐云对虽然不懂天象,但生于海边、长于海边,这么一点生活经验他还是有的。不至于赶着暴雨出海。
陆晃与另外几人知他二人欲行海,虽说过劝阻的话,但也没过多阻拦,早在雨前两日就离开了杭州。
他也乘着这段时间与何敏清一道四处转了转,在钱塘江口岸向一离杭回乡的商户购置了一艘体量中等的二手船,价格却是比那日在船坊问的还贵上了十两银子。
只因这船用料不同船坊的松木,前船主就是专门跑海的,这艘船是他专门让船坊造的,船体用料足,所用面材,甲板、隔壁的木料均是抗腐蚀柚木,龙骨肋材,还是温带硬木。
可以说除了龙骨没有现代的高强度机械加工的复合板,这艘船制造技艺实在是如今最高的了。
用船主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家中人不放心他这把年纪还在海里飘荡,他也不会卖掉它。
钟岐云觉得不亏。
船买好,除了何敏清几个下属,两人又借着原船主的关系雇了一个经验颇丰的管带、三个苍头,另外购置了一些腰舟、食物,等一系列的东西办妥,剩余的钱,钟岐云狠狠心,将它全部用来购买价钱相较低廉的丝绸。
秋冬的暴雨再大,时间也不会太长,算下来也就那么五六天而已,等雨过天晴,人、船、物具备,装好货物,钟岐云和何敏清就准备出发了。
出航这日,北风起,晴空万里,船帆大开,一行人乘风南下。
千里江陵一日还。
许是老天爷保佑,这一道海路,足足两千里,已经海水锤炼的船乘风破浪,不过两日便到了玉环县,停靠在玉环县唯一一处渔人捕鱼进出的口岸,将货物驼至玉环县街头,何敏清甚至都还未回神。
“不过两日而已......”
钟岐云听得好笑,这句话,从今晨得知即将抵达玉环县时,他就一直听着何敏清感叹,到现在起码不下二十次了。
“这几日风不算强劲,一个时辰只能行十四节,若是风强之时,一个时辰还能行个三十好几节。”
“够了够了,这便足够了。”何敏清两眼放光,“酒仙诗中话,确实没曾说假啊!可知杭州城到这玉环县,若是走陆路,最快也得六七日,这.....”
见旁几个苍头悄声笑了起来,何敏清也不恼,只摇头感叹:“我真是见识短浅,非不得那些人冒死也要行海。”
钟岐云点了点头:“海中虽危机四伏,行海也极其倚赖天、水、风几象,但若是多加小心注意,也没甚可怕的了。”
何敏清叹:“自然是要对海龙王心怀敬畏的。”
钟岐云望着何敏清悠然的模样闻言张了张嘴,却也没再多说。
对海自然是要心怀敬畏的,只是话虽这么话,理人人都懂,但天象又岂是一个随便就能断定的?更何况此经历一番风顺后,按照人的秉性,终归会有一日难掉以轻心,多数海商出事便是如此。
以前他每年放假,便会跟着父母去走航运,看得多,年纪大了点也帮着做了不少事,经验还是有,但钟岐云不敢放肆,毕竟以前的那个可是现代高科技集成的渡轮,现在这个古代木船,他还是第一次亲自掌控。
来到这个大晸朝,在生死之间挣扎过一遭,他算是看得明明白白了,老天爷从没偏向他这边,他若是以为穿越过来他就是主角、做事前不仔细琢磨清楚,然后掉以轻心,那早晚会被自己害死。
玉环县近海,但属处州边沿,居住人不多,官道不通,算不得富裕,昂贵的精美丝绸少有人买得起,低廉的丝绸获利少,运输成本太高,走陆路的商人不愿长途跋涉运送丝绸至此,走海路的商人很少,而那极少数的人却只会将丝带到处州城,不会再度南下。
这些钟岐云前些日子都已经了解清楚了。
果不其然,等他带着丝绸上岸,他于杭州购置的两百匹料子便兜售一空。
除去购置丝绸的成本,他还挣了一百二十五两。丝绸行业利润之丰厚,钟岐云真是叹为观止。
何敏清买的货物多,整卖出去的更是多,除了价格太过昂贵的绸缎、成衣,其余中下品的丝也卖了干净,挣了个钵满盆盈。
“钟兄弟现下还准备回泉州吗?”
“自然是不用回去了。”钟岐云不是傻子,能在这处就有这样的收入,货品都卖得差不多,这时回泉州自然是没太多意义了。
何敏清自然也是明白这个理的,左右两人都是孤家寡人,没甚么妻儿牵挂,回泉州只会浪费时间精力罢了。
“这番回杭,你预备往哪处走?”
玉环县人少,这次何敏清的货物投放后,玉环县的丝绸市场也算是会饱和一阵子了。
钟岐云大口吞下嘴里的馄饨,想了想便说道:“到时候看看风往哪儿吹吧,若是南风,那就上燕尾去,若是北风,就南下到拓容县。”
何敏清点头,“可行。”
钟岐云笑:“就愿天公作美了。”
两人夜里合计了下,预备到处州购置些杭州没有货品,等南风一到,就起航回杭。
十一月中,西北风一到,杭州城气温骤降,跨入了冬季。
昨日且从燕尾县回杭的钟岐云,就被杭州城的海风吹了一个哆嗦。以前就受不住江浙沪那一带冬季的湿冷法,透骨的寒意棉袄都挡不住。
大早,钟岐云就带着银两离开了租住的小院往杭州城中一家成衣店去了。
古代不如现代那边处处商场,处处都是售卖衣物的,这个时代成衣相比自制的衣物贵上好几倍,一般家中女人为了节省开支,都是会买来布匹剪裁做衣。
再加上杭州城丝绣也是出名,城中大部分女人绣工都算不错,做出的衣物虽比不上成衣店那般精美,但还都挺好看。
因而这杭州有个不同其余城的特点,女主外,男主内,不少人家中还靠女人的绣艺过活。
所以城中成衣店不算太多,买成衣的都是些家中有余钱,想要打扮体面的人家。
寻着一家上下共三层,看起来格外体面的店子,钟岐云走向前掀开门前厚帘子,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客官,您想有甚么需要?”
“买两套冬日的成衣。”钟岐云四处望了望,“你们店中还造了地龙?”
“是啊,今日冷了起来,掌柜的便令人燃了地龙。”店小二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下钟岐云的衣着,随后才漫不经心地笑道:“客官您这边请,我替您量量尺寸。”
钟岐云点了点头,跟着店小二往里间走去。
钟岐云看衣服快,买得也快,还没等店小二推荐,他就选了三套颜色较深的棉布袄子。
“你们这儿怎么没见绸缎的成衣?”虽然他不怎么喜欢穿绸缎,但想着有时上门谈生意时得穿得体面些,钟岐云还是决定买上两身。
“绸缎成衣都在楼上呢。”
没曾想这位看着看得破旧的男人出手这么大方,这一会儿就卖掉三套成衣的店小二眼睛都笑眯了,“我们瑾轩庄的绸缎成衣是杭州城做得最好的,不少富家公子、达官贵人都会到我们店中买衣物!像客官这般本就身量高挑,样貌俊朗的,若是穿上那更是气质不凡。”
睨了眼身边这位态度变得十分谄媚的店小二,钟岐云笑道:“哦?既然如此,那咱就上楼看看?”
“好嘞!客官您楼上请!”
二楼绸缎做的成衣无论是绣工还是花色都比楼下好上太多,价钱也是贵上许多,一套衣服下来,差不多十两银子,他刚才在楼下看的三套衣服不过三两。
但钟岐云从来也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最近也跑这两次海,他算起来挣了不少,买这么一套衣服的钱他还是有的。
等定下衣服,付了银两,钟岐云才问道:“你们这儿三层是卖的什么?”
“也是丝织衣物,不过都是杭州城竞秀坊给绣制的。”小二替钟岐云打包了好衣服,说道:“那若是客官有兴趣,我便领您上去瞧瞧,若是遇着合心的,也可带上两件。”
“不了。”钟岐云摇了摇头,“竞秀坊就是城中最大的绣坊?”他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因为据说但杭州城这个绣坊里绣娘都是几百人。
“是了,如今官员的朝服就是坊中绣制的,就连当今圣上的龙袍也是竞秀坊绣工最好的五个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那三楼成衣必定价值不菲吧?”
小二笑了笑,“我记得如今最便宜那件便是都得三百两银子。”
钟岐云闻言摇头叹息,正欲再说些什么,楼梯上几个富家少爷打扮的男子便被店中掌柜引了下来。
其中一人钟岐云还认得,胡家少爷——胡宁岘。
虽然不一定这个少爷还记得他,但未免麻烦,钟岐云还是背过了身。
“胡兄,我听说前日尚书大人去了你家?”
“你从何处听得的?”胡宁岘闻言,说道。
“还能从何处?你不记得了?那日我家丁正巧去你家中送蕴儿妹妹生辰礼物,他便那时瞧见了人。”
胡宁岘想了起来,“是来过了。”
另一身着湛蓝华服的男人笑道:“这莫非真如传言说的那般,蕴儿妹妹真要嫁予谢大人了?”
钟岐云听到这里神情一怔,后边这几人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怎么注意了。
谢大人......谢尚书......
谢问渊,来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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