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伤疤
孙悟空听着一贯的清泉之音,歪着头调皮笑笑,继而轻松的跃出酒杯,在桌子上躲着哪吒砸来的手,蹦来蹦去,煞是可爱。
荣锦看的莫名有趣,推开与悟空斗智斗勇的哪吒,缓缓伸出手,孙悟空偷偷一笑,跳至素白的掌心,悠哉悠哉躺下,仰起臂膀枕着头,还翘起了二郎腿。
那一身金黄锁入瞳中,让人瞧着,只觉得胜过天边昭昭日月。
她放轻了声音,怕把这小猴子吹走,忍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还成了这幅样子?”
孙悟空眼珠转得快,脑子里闪着坏招,但见他嘴唇翕动,故意不出声音,让人以为他变得小了,声音也小了。
“嗯?”荣锦显然便误会了,渐渐抬高了手,将掌中的猴子递到耳边,孙悟空眼底浮现一丝窃喜,握住白皙的耳垂,凑了近。
一口清气吹出,毫无杂质。
荣锦敏感至极,浑身一颤,倏然将手中的猴子扔出去了,那股灼烫气息像是被什么牵着似的,爬上整个耳根,越来越热。
不由伸手捂上了耳朵,惊恐的看着地上小小的猴子,想将热意揉下去。
孙悟空本只想逗逗她,却眼尖的看见红彤彤的耳朵,转了转眼珠,心中了然。
随后他掐起腰,金色身影越来越大,须臾间,即与常人别无二致,并且特意的不多不少,正正巧巧比荣锦高出那么一星半点。
他真实身形原本比这低得多,可谁让人家有法力呢,变大变小真的奇妙。
“诶?”荣锦瞧这灵气十足的样子,颇觉稀奇,走上前细看。
御马监那回,孙悟空匆匆而走,荣锦虽然捕捉的快,到底一闪而过,没能瞧个仔细,现今真人老老实实站在面前,荣锦绕着他打圈,心中连连称赞。
孙悟空掐腰动作不变,抖着肩自信笑着,倒也任她打量。
“你摸他干嘛?”哪吒哀怨问道。
看就看,咋还上手了?
荣锦:“”
中了邪了,是手不听使唤。
这袍子荣锦在神界也有一件,她捻了捻袍边,一入手便是熟悉的感觉。
不过……
“你怎么不躲躲?”荣锦目光投向孙悟空,要是她无缘无故被碰,手都给人掰断。
“哈哈,我喝了你的酒,让你摸摸也无妨。”孙悟空摇头晃脑,义正言辞,“哪吒能用他的莲藕换,俺老孙用自己换。”
他堂堂男子汉,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在意摸这一下两下的?
荣锦本想夸他有礼貌,听得后边的话,嘴一抽,将手收回,孙悟空这才轻捷一跳,翻身坐在桌面上,两腿摇着,满意的砸砸嘴巴,那模样,说不出的嚣张得意。
哪吒气极,怎会不知是他做的好事,重重拍着桌子,震得器具都抖了一抖,“好你个孙猴子,竟敢偷小爷的酒喝!”
孙悟空亦是学他,狠狠拍下桌子,“好你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不找你爹爹去,竟敢在这儿偷喝酒?”
话落,还捂着嘴笑了笑,目光满是狡黠。
哪吒怒目而视,“你哼!”
孙悟空跳下桌,挺了挺胸膛,“哼!”
两人之间火药味甚浓,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兄弟情,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但荣锦挑唇一笑,衣袖挥过,桌上即刻出现一模一样的墨绿坛子。
“有什么好争,既然刚才那坛被悟空喝了,这个权当是我赔给你的,哪吒,你看这样好不好?”
字里行间都偏着孙悟空,这烂摊子,该那让始作俑者自己担着才是。
比如哪吒便是这样想的。
“小爷要他赔!荣锦,你老帮这只野猴子作甚?”哪吒不满的吵嚷着。
荣锦眉目敛起,“他不是野猴子,他是我师弟。”
孙悟空登时一喜,“你没把我忘了?”
他眼底有着浓浓期盼与一些看不懂的情绪在,荣锦只当他依恋自己,思及孙悟空乃石猴,无依无靠,忍不住一愧,把人揽到身边。
哪吒依旧嘀嘀咕咕,瞥见荣锦越发冷然的神色,张了张嘴,倔强道,“我才不占你的便宜,本太子心胸豁达,不与他计较,你又赠酒,我再以藕相还便是。”
荣锦有些好笑,点了点头,“也好,你想摘就摘罢。”
哪吒存心想秀一番武技,让他们开开眼界,也想吸引荣锦目光,单纯给孙悟空找不痛快。
那几个御马监典簿,嘴跟棉裤腰似的,自齐天大圣受封后,私底下盛传两人风言风语的关系,饶是那些荣锦的小迷妹们,也分析不出她心思。
放着众仙不结交,却看好一只山间来的野猴子?
一开始哪吒其实不信。
但现在明眼人一瞧,就知荣锦偏心,可凭什么,他哪吒自几百年前便与荣锦相识,认亲却不找他,她一句师弟,孙猴子地位直线上升,堂堂三太子,岂能被只野猴子比下去?
但见得白鹤亮翅于莲荷间,哪吒脚尖轻踩其背,一手拿乾坤圈,一手缠混天绫,搅动四下空气,粉色花瓣将容色眣丽的太子包裹中间,美不胜收。
白衣少年在红莲中大展拳脚,身姿不凡,金色的乾坤圈绕白衣而动,虎虎生风的气势与优雅柔美的莲花交相一映,谱写一副铁骨柔情的画卷,犹如神作。
这倒新鲜,那翻滚在莲中的玉白色莲藕,洁净无比,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他这漂亮的武艺动作,卷起不小的水浪,同时将节节莲藕冲净,与莲花一般的无浊无污。
“妙!这个妙!”荣锦没想到有这样的摘法,够新意、够有趣,拿回去都省得洗了,当即鼓掌叫好。
在天庭憋闷那么多年,如今见了这等好玩的法子,保持矜持不能下场已是遗憾,若连叫好两声都不让,荣锦得活生生憋死。
一旁伺候的几个仙官见神女如此捧场,也步过来纷纷赞起他们家三太子,和荣锦如出一辙的翘首,周围人头攒动,其余小仙也都挤来。
荣锦自觉有些失态,低头抿了抿嘴,继而缓口气抬头,变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众人打岔嬉闹间,神女已是严肃面容,忙唬一跳,也都噤声不敢言。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孙悟空忍不住转过头来,闷声问道,“你觉得妙?”
“妙啊,多精彩啊。”荣锦面朝前张望,淡淡赞赏。
过了一会儿,才听旁边冒出来倔头倔脑的一句,“俺也可以。”荣锦侧首一瞧,笑了,大圣执意不看她,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不服气。
他辛辛苦苦说服自己,变了苍蝇跟上荣锦,到头却见她又把自己做的东西送给别人,心头吃味得紧,而两人相处更是扎眼,直到喝光酒气住哪吒才舒坦。
不想误打误撞让哪吒出了如此大的风头,孙大圣气的够呛,真是搬起石头砸脚。
待得哪吒迎风归来时,孙悟空逆风而起,咻的一声,天空划破一道金,比星光还亮。
大圣英姿勃发,无视傲立的仙鹤,脚踏七彩祥云,流光在莲池间涌动,洒下漫天璀璨,卖力的挥舞着金箍棒,道道金光刺人眼球。
光芒逼的看热闹的仙吏们不由自主捂上眼睛。
孙悟空就没那么浪漫的情调了,他主要干点实际的。
于是十分接地气的把朵朵莲花拔起,只吹了口气,花瓣便自行脱落,连那未盛开的骨朵,都因这轻狂的少年妖王而绽,露出雪白的莲藕来,源源不断绕着荣锦周身飞转。
艳阳下,齐天大圣擒着金箍棒,于濯濯莲花中回首,向荣锦扬了扬下巴,一脸的骄纵无双,比那骄阳还要更耀眼。
他眉目英气俊逸,举手投足尽显意气风发,彼时在上扬的眉宇间,透着一点桀骜。
这次荣锦没有赞溢,但笑眼却弯成了月牙,无奈的叹口气。
居然是来砸场子的。
孙悟空收起棒子,于喧天的惊呼声中闪回到荣锦身侧,明明得意,却又忍不住要计较细微小事,“俺给你摘了这许多,你怎么不叫好了?”
亲眼目睹一场不折不扣的强盗行径,荣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摘的再多有何用,却是别人家的呀。
“孙猴子!小爷与你没完!!”
哪吒哇哇大叫,咆哮道:“你胆敢毁了我的莲池,我不会放过你的!”
亮出的火尖枪,银色尖头闪着银光,分外摄人。
“你要与俺打一架么?瞧你这一脸脂粉气,像是个小女娃,俺老孙可不打女人。”孙悟空挑眉道,鼻间轻轻一哼。
荣锦万分头疼,这猴子好是好,偏巧生了张损嘴,看他欠欠儿的那样,分明是成心的。
这俩不是成了好哥们嘛?
“小哪吒,莫听这猴子瞎说,你哪里有脂粉气,半分不像女子,可爱着呢。”
说罢,荣锦稍稍侧头遮掩,暗地里使了眼色给孙悟空,想让他附和下,可惜这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孙悟空撇过脑袋,心头有些无语,怎的对谁都是这形容,之前说他可爱,如今又变这奶娃娃可爱,看来在她眼里,无论哪个孩子,甚至猫儿狗儿,大抵都是小可爱。
飞醋可真是吃得毫无道理了,偏偏齐天大圣自己不觉,兀自不出声。
荣锦以为孙悟空在故弄玄虚,就听见他咬着后槽牙说,“师姐关爱这小娃娃之意,当是日月可鉴,感天动地,真不愧是神女,揣着颗慈悲心肠。”
这是……闹上别扭了?有时候荣锦真是猜不透他,明明心思不深,最是单纯,却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发神经,比稚子还不如。
荣锦才不管他,可哪吒听的羞怒,当即横放火尖枪,对准了他,“臭猴子!小爷说了不许再叫我小娃娃!”
“来啊!就叫就叫,孙爷爷还怕你不成!”孙悟空自耳朵里掏出金箍棒,立地一杵,满目挑衅,“今日谁输谁是孙子!”
“呀啊!”哪吒怒上加怒,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提着火尖枪便迎身而上。
那两个正值年少,争着做爷爷的小萝卜,在空中直搅得风云变色,暗流涌动,荣锦看的扶额,今日算见识到了,
好,兄,弟。
这次哪吒姑且不心疼莲花了,那儿被二人刮起的劲风,搞的一池狼藉,水中爆炸一片接一片响起,谈什么荷花啊莲子啊,池子都被炸了。
吓得十几个小仙吏仓皇躲避,四下逃窜,场面乱哄哄的。
哪吒一身的法宝,打遍三界无敌手,可孙悟空他自悍勇,哪吒如何敌得过。
眼见哪吒处于下风,渐渐吃力,荣锦一皱眉,心里不禁捏把汗,声色沉沉,“都住手!”
两个人相看两厌,一个怨他得荣锦言语庇护,一个妒他与荣锦关系亲密,皆是愈战愈勇,全然不听劝告,誓要分个高下,屋顶琉璃瓦稀里哗啦摔落一地,仙婢惊叫声不绝于耳。
“神女大人,您快劝一劝罢,再打下去,我等便无栖身之所了啊。”一个被众人推出的仙官心惊胆战道。
荣锦飞身上前相阻,旋转于两人中间,一把将战得快力竭的哪吒打下,自己替了位置,孙悟空没料到荣锦冲了上来,他身法粗暴,一棍挥出,来不及收起。
这一下不得了,那大圣手中的定海神针岂是凡俗武器,磕着就死,擦着即伤,此等神物迸出的罡气,一个不查,便是致命一击。
荣锦眼睁睁看扭曲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照直冲自己而来,快速转身躲过,只是避不及席卷而来的庞大气浪,擦在脸上,被罡刀生生刺下一个口子。
随面纱飘地的,是一点点滴落的鲜血。
刺眼的红艳恰巧掩住那道贯穿半脸的浅色,荣锦下意识伸手想挡脸上的伤疤时,却发现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