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梦
怀仪次日又出了宫。
赵喜去御书房的途中心惊胆颤,得知皇后出宫的那一刻,他瞬间想到的是,完了,两个祖宗又要开始折腾了。
暗卫打探到的很多消息都是经过他再传递给陛下,是以赵喜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亦猜得出皇后今日出宫的目的。
正是因为猜得到,他才更加忧心,陛下是一位合格的君主,拥有过人的谋略,精通制衡之术,清醒理智,只要事不及皇后,他总能给出一个妥帖的解决方法。
可一旦牵扯到皇后,陛下便会缺少理智,甚至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例如当年得知娘娘即将嫁给那位林公子时,他即刻放弃徐徐图之的计划,改而与谢将军合谋,杀了林公子,以最快的速度坐上太子之位,迎娶娘娘。
手段偏激。
赵喜推开殿门,放缓脚步往内走去,成砚下了早朝,正在批阅奏折。
他能明显感受到陛下的情绪低迷。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禀告:“陛下,娘娘出宫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朱笔折断的清脆声响。
成砚面无表情看着手上沾染的朱砂,周身气势冷的骇人。
接过赵喜递上的锦帕,麻木地将手上朱砂拭净,手中力道不自觉收紧,锦帕皱成一团。
他有时,真想拉着她同归于尽。
赵喜看着成砚愈发阴沉的神色,吞了吞口水,小声劝解:“陛下,奴才觉得与其阻止娘娘,不如让她去,拘着反而还会激起逆反心。娘娘若是不去或是只去一两回,必然心中挂念,可若多去几回,定然会发觉出那个赝品的不对来。”
成砚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他拘不住岁岁,可若什么都不做,那股子摧心肝的疼痛怒意能将他逼疯。
他承认赵喜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他怕岁岁无法清醒认识到那不是林廷之,更怕她知道不是林廷之后,仍选择自欺欺人。
“命暗卫盯着,若是那个人敢动什么歪心思,就杀了吧。”
成砚疲惫闭上双眼,反正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就不该期待他们之间还能温情相处。
他心中又开始反复横跳,一方面觉得不应该将二人关系弄得如此僵,他更希望她能对他好一点,多爱一点。可另一方面又觉得,那样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他杀了林廷之,强娶了她,日后还会杀了她的父亲兄长和族人,他们之间注定不和平,与其这样,不如明晃晃的来。
可他到底爱怀仪,还存了期盼的心思。
怀仪不知他的期盼,她在昨日看见那副类似故人的容颜时就已乱了方寸。
马车在小巷深处的一座宅院门前停下,掀开帘子,湿润的凉意迎面扑来,怀仪拢了拢斗篷,下了马车。
晚枝上前扣门,不多时便有仆人打开木门请她们进去。
怀仪走着忽的顿住脚步,在那棵金灿灿的银杏树下,站了个男子,青衣落拓,背影清瘦如竹。
怀仪看的恍惚,不知是幻象还是实景,那男子转头,带着淡淡笑意,轻声唤道:“岁岁姑娘。”
岁岁……姑娘?
怀仪神思瞬间回拢,眉头微皱,不知眼前人为何这般称呼自己。
他像是看出了怀仪的疑惑,忙解释:“昨日那位公子说是他的妹妹岁岁救得的在下,她很快就会来看我。是以猜出了姑娘身份。”
他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怀仪不禁拿他和记忆中的人比较,高了些,面容轮廓带了棱角,他应该受了很多苦,看着很清瘦。
怀仪有点想哭。
她不说话,对面的人就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柔和。
这下心惊胆战的变成了晚枝,那眼神、那笑容怎么这么像林公子?
死去的人真的会复活吗?
晚枝头皮发麻,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怀仪就站在原处,她的声音很轻。
“不记得了。”男子摇了摇头,看清怀仪眼中的惊愕,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头。“大夫说这儿受了重创。”
“哦……”怀仪干巴巴的回道。
气氛略有些尴尬,晚枝赶走了在场的仆人侍女,给怀仪他们留下了独处空间。
“你的身体情况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需要将养一阵子。”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我醒来时在心口处发现了一个锦囊,有些年份了,上面绣着单字‘景’。”
“许是你的姓氏,景公子。”
“也许吧。”
“不知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不太清楚。”男子清俊的眉眼看着有一丝难过。“我不记得我从何处来,亦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对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
“不过……”男子语气顿了顿。“我应当走了很远的路。”
怀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似乎想留下同他说说话,又似乎很想离开这里,脑中乱糟糟的。
她按捺住心中的莫名感受,安慰道:“公子不必忧心,既然过往种种毫无印象,就先在这处宅子里住下。”
景公子眸子亮了亮,笑道:“多谢岁岁姑娘。”
“不必客气。”怀仪扯了扯嘴角。“相逢即是缘,想必我的兄长也很乐意帮助他人。”
她在宅子里待的时间不长,简单宽慰了那位景公子,又吩咐仆人侍女好生照顾他,再也无话,她离开了宅子。
看着那张脸,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愧疚,自责,悲恸,犹如洪水般涌来。
她会忍不住去想,若是廷之还在,应当就是现下这副模样,会温柔跟在她身后,纵容她的一切。
他真笨。
怀仪捂着脸,泪水浸润手心,她有时会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让他恨不得将心掏出来。
那个笨蛋,分明自己也不宽裕,却会拿着月银,甚至是偷偷跑到茶楼去给说书先生誊抄本子以此获取铜板给她买糕点。
记忆越飘越远,怀仪没有在外停留的意思,马车便径直驶向皇宫。
还好,成砚今日不曾来椒房殿,她实在没有心力去跟他针锋相对。
草草用了午膳,怀仪恹恹欲睡,索性进了寝殿午睡。
只是睡得并不踏实,昏昏沉沉,她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时她刚从北境回来,爹爹牵着她去参加宫宴。
上京繁华,皇宫更甚,宫殿楼宇,恢弘大气,琉璃瓦在阳光下映射出光芒。
小怀仪牵着爹爹的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眼前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的新奇。
不时有人上前给爹爹打招呼,然后笑眯眯地夸赞小怀仪。
“爹爹,他是谁?”怀仪发现了坐在角落的少年,他长得很好看,比哥哥还要好看,就是看着阴沉沉的,冷凝的气场有些吓人。
在前殷勤引路的宦官忙回道:“回小姐,那是大皇子。”
说是大皇子,宦官表情却没有该有的敬意,反而轻飘飘的睨了一眼少年,就连一直躬着的脊背都直了些。
怀仪敏锐地发觉出宦官的轻视。
她开始对那位大皇子感到好奇,目光总是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瞟,旁的皇子公主见了皇帝都殷勤讨好,他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个哥哥好冷淡。
怀仪撇了撇嘴。
可看了许久,又觉得这个哥哥好孤单。
那些公子小姐都不理会他,他就孤零零地坐在那个角落,背影单薄。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皱了眉头,神色冷淡,显得生人勿近。
好多小公子都来找怀仪玩儿,可是她不喜欢他们,聒噪,有个傻子居然还拿着拨浪鼓来哄她,气得怀仪当场黑了脸。
“爹爹,我不想跟他们玩。”
稚气的话逗得皇帝跟谢蕴哈哈大笑,皇帝更是将她抱在膝上,笑着说:“好好好,我们岁岁喜欢谁就跟谁玩。”
有了皇帝的纵容,父亲又是护国大将军,宫人们紧跟在怀仪身后,生怕这个小祖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磕了碰了。
找到成砚时,他在御花园,手上拿着几枝淡粉的花,被七八个少年团团围住。
“成砚,你们长秋殿都这么磕碜吗?连盆像样的花都没有,还要你这个大皇子亲自来摘花。”
“大皇子,这御花园的花本该是众人共赏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将花都摘了去。”
说完就有人上手去抢。
成砚自始至终都抿着唇,不去理会他们的挑衅。
可直到有人来抢他手中的花时,他变了脸色,紧紧握着花枝,往身后藏。
那人见他还躲,来了火气,狠狠推了一把成砚,不屑道:“果真如同我母妃所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就连生的儿子都是那么的上不得台面。”
成砚一时不察,被推倒在地,那一摔,袖中瞬间掉出两块糕点,在青砖地面上滚出一段距离,而后碎成两半。
“成砚,你居然偷糕点?”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堂堂皇子居然偷偷摸摸藏糕点……”
嘲笑声,讥讽声,肆无忌惮。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怀仪气得取下腰上缠的鞭子,跑过去一鞭子甩在离他们很近的花丛中,声响很大,养尊处优的皇子和世家子都吓了一跳。
“你们都给我滚!”小姑娘一手拿着鞭子,一边气呼呼地指着他们赶人。
“凭什么!”几个皇子不乐意了。
“我不管,我讨厌你们,你们都给我滚!”怀仪梗着脖子,凶巴巴地吼道。
然后不理睬他们,转过头去扶成砚起来。
这个哥哥有点呆。
这是怀仪对他的新印象,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她冲出来保护他时,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不说话。
别是个哑巴吧?
几个皇子被当众落了面子,一个臣女踩在了他们的头上,当即撸起袖子,要给怀仪好看。
皇帝赶来时,他的几个皇子正气急败坏命令巡逻侍卫收拾怀仪。
“混账东西!”皇帝动了怒,将一众皇子世家子骂得狗血淋头,各自给了惩罚,才弯腰抱起岁岁。
“我们岁岁真厉害。”
成砚久违地想笑,可不厉害嘛,那么小一个姑娘,挥着小鞭子,天不怕地不怕,他那些嚣张跋扈的弟弟们先前挨了鞭子,现在又挨了骂,背了惩罚。
“陛下,我喜欢这个小哥哥,我想跟他玩。”
“好好好,岁岁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