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有惊无险
忙了这些时日,江戈这一走,周遇陡然感到心里空了一块似的,止不住地担心,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索性在府门前支了个棚子,帮被失眠困扰的人助眠。
朔州城人烟稀少,百姓也不多,除了被留下来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的守城将士,不少人都会在晨起后绕到将军府前与周遇打个招呼,或是热心地送来些吃食,若是赶着傍晚闲暇时候,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来给周遇帮忙,顺便唠上两句。
周遇的芯子是个生活在安平年代的现代人,对于战争的感受并不很是直观,现下冲突就在不远处发生,她在紧张之余却发现边关这些曾受战乱所迫的百姓反而没有什么恐慌的情绪。
一面在盆中洗净手上的药油,周遇一面颇有些好奇地扭脸和身边的人说话:“大娘,这城外不远处就在交战,我瞧着大家似乎都很平静,面上也没有什么担忧的样子。”
反倒是周遇自己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那妇人瞧着周遇眼底隐隐的忧色,安抚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周遇的小臂揶揄道:“江将军是你夫君,你关心则乱也是正常。”
周遇闻言正有些尴尬,那妇人却是转脸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担心呢,就在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生灵涂炭,每到深秋入冬时,便会有北边的蛮夷过来劫掠,也就是自从江将军来了之后打了胜仗才好起来的。”
那妇人对着周遇笑得慈祥,言辞间却满是沧桑:“这整个朔州城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于相信江将军了,只要有他在,大家就心中安定,更何况,将军为了朔州城出征,我们没什么能做的,却也不能再让着城中人心惶惶,失了秩序。”
“大娘说得对,我们女人家不能亲自上战场,却也不能再给将军添麻烦了。”一旁瞧起来怯生生的小媳妇也搭了话茬。
“……”
周遇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与众人交谈,听得越多却是越心疼江戈,这人笨口拙舌的橡根木头,却是极重情谊,朔州城的百姓爱戴拥护他,对他来说怕也是一种莫大的责任吧,要把一城人的命运担在肩上,也难怪他连安睡的心境都没有。
思虑过多的后果便是现下周遇自己也睡不着了,正巧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叹了口气从榻上起身,草草披了外衣,索性去厨房一趟给自己整点吃的。
正揣着汤婆子走在庭前回廊,周遇就听得大门处传来乱糟糟的声响,似乎有人进了门,她心底一惊,脚下一转忙快步往前院走去。
将将走到前院,她就看见院中站了几个人,打头推门的是面色极其难看的崔放,侧后方站着神情凝重的老者,周遇顺着老者视线望去,却是双腿一软,脚下踉跄,脑中一片空白——
血,是血,她看到了血。
是江戈的血。
四个亲兵抬了担架,上面躺着面色苍白的江戈,黑发散乱地铺在身后,额发遮住些许眉眼,身上密密匝匝地缠了绷带,像是已经处理过了,衣物上却尽是血渍,混入晦重的夜色。
这短短的几步路却走得周遇筋疲力尽,她又想起江戈冷淡却藏着温柔的眼,一本正经却悄悄红了的耳尖,鲜活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血,甚至浸透了外裳,粘腻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作呕。
周遇抬头看着崔放和老者,张了张口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响。
崔放这才惊觉周遇脸色苍白得厉害,似乎是被吓狠了,他忙收了脸色,将周遇刚才受惊之下滚落在一旁的汤婆子拾起来塞给她,安抚道:“文珪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我们先进屋,有前辈在,不会有危险的,你且安心。”
周遇点点头,木着双腿随他们进了正屋,老者飞速打开药箱,掏出一堆小瓷瓶,又摸出一包银针,扯了不少绷带,似乎是要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周遇站在一旁,注意到江戈身上之前缠的绷带已经隐隐透出些血色,她眼眶发红,鼻尖泛酸。
江戈伤得重,想也知道那绷带下的伤口不会好看,崔放怕待会的场面吓着周遇,便出言引她去屏风外:“周遇姑娘,眼下除了前辈我们也帮不上其他的忙,倒是事情经过,我想姑娘有权知晓。”
周遇深吸了口气,微微恢复了些神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来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能慌,哭是没有用的。
绕过屏风走出来,周遇伸手先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这才低声开口道:“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做了如此周全的准备了,江戈为何会伤得这么重?”
江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难看起来:“是安平郡主。”
周遇闻言不自觉得皱了眉,沈婧,看来之前她与江戈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这战场上刀剑无眼,沈婧又能做什么。
江戈冷哼了一声咬牙道:“这安平郡主怕也是个蠢的,与唐贾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唐贾那老狐狸估计一开始就打算将她作为棋子的,我们慢了一步,她被北狄那边反水擒了去,先不说她作为大长公主府的郡主若是出了事不好交代,她身上所带的皇城地图绝不可流入外邦人手中。”
“也所幸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知道用地图拖延时间。”江戈叹了口气,“本来副将是建议他带兵去救人的,但文珪害怕有诈,就以身试险,被北狄那边引进了箭阵埋伏,虽提前让副将做了接应,但带着安平郡主这么一个碍手碍脚的大活人确是难以全身而退。”
崔放攥紧了拳头恨声道:“文珪早年征战时伤到了膝盖,换招时会不自觉地向□□斜身子,此事除了我只有不巧看到的江弈知道,而这次文珪心口最险的伤便是因为一支极锋利的冷箭,若不是文珪胸前似乎是什么挡了一下,眼下能否无事就不好说了。”
周遇一直都没有说话,这夜的凉都抵不过她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作为为国征战的将军,致命的不是来自敌人的刀,而是来自自己人的箭,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所有人都想要江戈的命,都想叫他埋骨在这漫漫黄沙中。
咬牙绷紧了身体,周遇周身罕见地戾气尽显,无论如何,她这次也要让沈婧付出代价,她要不了她的命,那她就要拿走她看重的东西,名声、地位,她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最看不起的庶民。
崔放似乎都被周遇这眉眼含利的神情唬了一跳,他放缓了语气道:“气大伤身,周遇姑娘也不必太过动怒,等文珪好起来之后自有那些人的好果子吃。”
周遇闻言反而挑起嘴角笑道:“崔公子过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做什么,不过是因为太过担忧夫君而说两句不合时宜的八卦罢了。”
崔放眼皮子一跳,不免有些担忧道:“虽现下唐贾的计划落空,北狄那边损失不少暂且退了兵,但文珪此时伤得不轻,传得太远怕是会动摇军心。”
周遇转脸看向崔放,笑容又咧得大了些,直把崔放笑得后脖颈冒凉气:“崔公子说笑了,我夫君武功卓绝,不过是为了救盗窃皇城机密的安平郡主受了些轻伤,安平郡主多次纠缠于我夫君,我身为妻子自然要把他按在府中好好休养,你说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这一句话直接给沈婧的行为定了性,盗窃机密,私自出京,若是传得开了怕是大长公主也不好护沈婧周全。
眼见崔放似有所觉地愣在原地,周遇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崔公子身为京城第一皇商,应该不缺游走于各地的商队吧。”
崔放明白了周遇的意思,却不免还有些犹豫:“周遇姑娘,我明白你所言之意,只是沈婧毕竟是郡主,皇上那边……”
周遇微微一笑,向来舆论造势都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当然她也不是随便传的,她后来仔细想了想,既然唐贾都在和裕帝的掌握之中,他没理由会不知道沈婧的所作所为,甚至沈婧能这么轻易地私自出京,背后怕是都有和裕帝的手笔,大长公主因受贤帝宠爱而权势盛极一时,即使如今也多次暗地里插手朝政,皇权向来最容不得挑衅,和裕帝恐怕早就睡不安稳了。
周遇想到那天与和裕帝的对话,除了唐贾,怕是大长公主也在和裕帝的计划内,大长公主不能动,安平郡主的破绽却是不少,而江戈和她周遇,显然是最好用的两把刀。
加之和裕帝曾在百官面前允她一个承诺,她情愿赌这一次。
两人说话间老者收拾东西走了出来,示意二人没有大碍,只是得卧床修养两月,明日晚间大抵便能醒过来了。
二人闻言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周遇拢着袖子绕过屏风要去照顾江戈,边回头冲着崔放一笑,却是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崔公子,你说沈婧的皇城地图是从哪里来的呢?”
崔放了然,旋即背后一凉。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