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教篇25
面对胖虎的灵魂求助,我想起了多年前第一个无聊网络表情包——
问题很大,慌也没有用。
而在这之前,我首先等问清楚胖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蜀山?你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云随鹤愣了愣,接着老实说道:“武林上都传遍了,说右护法笑面罗刹的弟子萨宁弃暗投明,挑拨左护法和圣女叛教,立下大功,所以被蜀山派裴笑收入门下,我们在魔教总坛都听说了,对了,萨宁,我爹很生气。”
我:……麻了。
凭什么啊!怎么就是我挑拨的了?听上去好像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一样?哪个缺德玩意儿传播的谣言呐?这才七天就传得全武林都是,连魔教总坛都知道了?!
我已经能想象疯子教主那张扭曲暴怒的脸了,总坛的枫叶树下,教主应该为我预订好了一席之地。
万万没有想到,我甩了那么多年的锅,临了公司最大的一个锅竟然背在了我自己身上。
偏偏胖虎还在一旁拼命补刀,他双眼放光地恳求道:“萨宁,既然你那么厉害,你一定能救心鸢的,对吧?”
是谁告诉你我厉害的?莫不是当年池塘比武事件,让胖虎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武力值幻想?而最近的谣言又让他对我的智商值产生了误解?
我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于道子虽然一直在听,但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刷酱料大业,将手上喷香的五根烤串塞进我手里,自己留了三串,把剩下两串递到了云随鹤的面前。
“啊?”胖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道长给你就吃吧。”于道子喜欢照顾一切生物的幼崽和不能自理的憨批,如果之前胖虎跳出来,还被道长警惕为敌人的话,那在我作保之后,云随鹤就被划分为了自己人。
偷偷吃独食可不是道长的习惯。
胖虎仿佛做梦一般,把蜀山于道子给他的烤串塞进嘴里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然后,下一刻,他就被烫得“哇哇”直叫,一旁的于道子淡定地递上一竹筒果汁。
“对了,萨宁,你师父去哪里了?”云随鹤咽下了嘴里的果汁,问道。
“回魔教总坛了,反正他又没背叛教主。”
“你还是劝他也快跑吧,我爹说,他要杀了你和你师父。”
“……”
“其实仔细想想,你师父教导出了你这个,啊,那什么的徒弟,而且把三十六舵人马丢了个光,我爹生气也不难理解。要是平时我还能劝两句,但现在不行,他连心鸢都不肯放过。”
懂了,疯子上头了。
但问题是我师父是能听得进劝的人吗?而且退一万步,就算师父听了,他也不可能和我一同跑到蜀山派做道士去吧?他当笑面罗刹时杀了那么多人,一旦失去魔教的庇护,就是被仇家集体清算的那刻,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离开魔教,是死;回到魔教,也是死,那个秃头多半还是想死在熟悉的地方。就算我亲自跑去劝,他也不过一掌打晕我,干脆利落地打包给蜀山派。
而给师父送信提醒也有不行,他身边十来个人,仍然有一部分是教主的死忠……
我的眼神暗了暗,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看师父和云心鸢被那疯子杀掉,自顾自地逃跑。更何况,那疯子的杀戮才刚刚开始,指不定将来多少无辜者要死在他手里。
“萨宁,你一定有办法的。”耳边的胖虎还在叨叨,就像一万只蜜蜂,吵得我头都快炸了。
我斜眼看他:“那你知道,圣女是老教主的女儿吗?她其实姓万,不姓云。”她可和你们云家有血海深仇,云心鸢这辈子绝不可能和胖虎在一起的。
胖虎急得放下了手里的烤串,无比天真又憨批道:“她姓什么又如何呢?她就是我的师妹,是我爹的徒弟,老教主都死了多少年,而且我听爹说,当年也是老教主不仁不义、先对他动手的。当时,心鸢才刚出生没多久,老一辈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云中山竟是这么说的?不过疯子的话不可信。
“萨宁……”
“行了,我知道了,云随鹤,我只问你一句,你有多想救云心鸢?”我猛地正色道,淦,一个个都欺负我们师徒咸鱼对吧?我要让你们知道,咸鱼也是会反击的!
云随鹤顿了顿,随即坚定道:“把我的性命奉上也可以。”
“那我倒确实有个办法。”
办法其实很简单,按照我的想法,云心鸢怎么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魔教了,得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或者至少稳住云中山。
我们并非没有对付那个疯子的办法,君不见正道人士已经决议围攻魔教,旁人不好说,少林寺的空见大师可是和蜀山陆老掌门齐名的“武林双岳”,《易筋经》已炼到化境。
如果能拖到空见大师抵达,云中山要么死在正道围殴下,最差也会重伤,那我们就有机会趁乱带着云心鸢逃跑。
可是这个办法有两个前提:第一、我得亲自去一趟总坛,准备和任东来里应外合;第二、我得想出充分的理由哄骗云中山。
“就说你是假意叛教,实则是在寻找机会对付蜀山派?”胖虎提议道,旁边的于道子听到这句话,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前者打了个寒战。
“你爹是有点疯,不是傻子。”你以为是在骗你这个憨批小子吗?
“那就说我遇到了危险,你又救了我一次?”胖虎继续提议。
嗯,有些牵强。
“那你的办法是什么?”胖虎终于没有耐心了,他早就吃完了手里的两根烤串,正拿着木签儿戳地。
我叹了口气:“我打算把林琦的死算在自己身上,告诉教主,我非但除掉了林琦,还拿到了神医王不救的长生不老丹药方,打算献给教主时,被正道发现,为了保住这张秘方,我设计杀了王不救,假装投靠蜀山派。”
“至于圣女和左护法的事情,我当时被正道抓住,受尽了严刑拷打,实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胖虎微微怔愣,问道:“你真有神医王不救的长生不老丹?”
我:……这孩子是不是傻?
“至于少主你,那就实话实话,不要骗你爹,你就说你是来找我,想法子救圣女的。有的时候,半真半假,反而更让人相信。左右你对圣女的心意,你爹也不是看不出。”
打发了胖虎之后,我帮着于道子整理烧烤后的工具,沉吟片刻后,道:“恐怕我不能和道长一起回蜀山了,替我和裴掌门道一声歉,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把我收入门下,这个恩情……等我之后有机会再报。”
“另外,还要麻烦道长传信给任兄,把圣女这边的事情一一告知他。”
我笑了笑,阳光下于道子的面容没有那么冷硬,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我一板一眼地拱手,做了人生中最真诚的道别:“多谢道长一路照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江湖再见吧。”
也许是再也不见。
这个计划是我紧急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但我不能控制疯子的想法,如果云中山不相信,等待我的只有万蛊坑。而就算他相信了,他也必然要我炼制出长生不老丹,我可以拖得一时,却拖不了一世,等教主耐心耗尽,依旧是我的死期。
尽管如此,我却必须要去。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有过太多的身不由己,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有罪的无辜的人惨死在面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看到有人被拖去喂蛊虫时,我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还能在心里吐槽呢?
我认为自己仍是清白与无辜的,因为我的双手没有沾染过无辜之血,但我真是无辜的吗?旁观罪恶的发生却不上前阻止,不也是一种作恶吗?
我这一生随波逐流,用逃避来面对一切,就连逃去蜀山这件事,都是任东来替我安排、是师父劝说我去的,我还有什么是自己做主的呢?
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虽然这一次出面拼命,也还是出于私心:想救我的师父和童年玩伴,但终究是我第一次拼上性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师徒二人共赴黄泉路罢了。
于道子按住了我的肩,我试图动了动,笑死,根本挣不开。
“道长?”我试图用语言唤醒他,哥们,你这一脸深沉严肃,我很害怕。深沉这个词,和道长您根本不搭,不要这样,我挺害怕的,难道连你的人设都是假的吗?
“我和你一起去魔教总坛。”
我:哈?
于道子思考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语言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后说道:“你那个理由骗不了人,你带我去,就说你抓了我,他才会信。”
我听明白了,我也愣住了。
于道子的意思,是要我抓了他去魔教献给教主。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裴笑嫡传,还是这几年灭了整个羽衣楼的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侠,是蜀山派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道体。
蜀山派绝不可能舍得牺牲他来演戏,所以我带他去魔教,足以证明我的忠诚不容置疑。有了这个做底子,什么长生不老丹的理由,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和可疑。
“这不成,如果要靠你来取得云中山的信任,他必然会当场对你出手,折磨你,羞辱你,甚至杀了你也不一定。”我不能让道长为了这种事去死啊!
“他不会杀我,师父他们围攻魔教总坛,他留下我的性命,更能威胁和羞辱正道。”于道子平静地回答,“而且,师弟年初为我起过卦,说我今年有惊无险,将来也是长命百岁、万事顺遂的命格。”
这该死的封建迷信!神特么算过命了,所以肯定不会死!
“为何要为我做到如此?”
“我是蜀山派大弟子,师父让我看顾所有的师弟,而师父收了你入门。”于道子指了指我身上的道袍,“你就是我的小师弟。”
做大师兄的怎么能让小师弟一个人闯龙潭虎穴去拼命呢?
“再者,我也知道,这事其实是东来的错,”于道子垂下眼眸,声音清冷平缓,“我不拦着他做任何事,他也不会听我的,但出了事,我必须帮他解决。”
因为他是师兄,是蜀山派的大师兄,也是任东来的嫡亲师兄。
我张了张嘴,却听于道子清冷道:“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萨宁。”
……看起来不通人情世故,现在看来却是什么都懂的通透。我既然想要自己做一次主,又怎么能去阻拦于道子自己做出的决定呢?
“好,大师兄。”我对他笑道。
“而且,”于道子慢吞吞地说道,“关于魔教的回雪心法,师祖当年也有一些应对的心得。”
“我们一起想个万全之策。”
就算比不过任狗子这一个“诸葛亮”,那我们这儿正好凑齐了三个“臭皮匠”呢。
……
之前去蜀山时走的速度宛若散步,这一次有急事,便只能快马加鞭。云随鹤的驴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刺速度,没多久就不能走了,我只能把他揪到我的马背上,坐在我后面赶路。
两天之内,我们就抵达了魔教总坛。
原本总坛之下有一些隐秘的关卡,会有弟子出来盘问。可这一次,我们走入总坛范围内时却是悄然无声,步入山门时便能闻到浓郁腥臭的腐烂血味。
我抬起头,看到木柱子做的栅栏上面,每一根都依次串着个人头——左护法、蓝韶、陶远……一个个我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容,都青青白白地闭着眼,木柱上的鲜血都早已凝固。
云中山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让白玉做的雕栏都浸透了血迹?
云随鹤看到那一串人头时,就已经跑到一旁呕吐了:“我从后山走的,未曾看到……呕!”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这一百多颗人头装饰依次排开,插/在山门栅栏的木柱子上,连我都不忍看第二眼。
我按住于道子的肩膀,在上山之前,他已经被精铁绑住,还封了穴道,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也到了我的腰间。
好在魔教也没全部死完,当我和云随鹤往里走的时候,就有面若冰霜的几个弟子迎上来,说教主要见我们。
熟悉的地板,熟悉的俯视视角,我跪在冷冰冰的青石砖上,身边没有一个人,整个大殿都空旷得令人发抖,我数着砖上的裂缝,等待着那个疯子的宣判。
云随鹤已经被打发走了,他倒是想留下来,但还是不敢反抗自己的爹,被几个弟子恭敬又冷漠地“请”走了。
于道子就站在我不远处,还是被绑着,他自然不肯向魔教教主下跪,只是冷淡傲然地看着高座上的男人——微卷的黑发,深刻的五官,和一双透骨疯狂的眼眸。
“蜀山的大弟子,天生道体,于道子?”
“是的,教主。”我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大殿上回响着我的声音,很久都不曾消弭,只显得场面更加寂静诡异。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上首传来一声轻笑:“好,很好,你叫萨宁,丁遥的徒弟是吧?”
……敢情过了那么多年,他老人家根本记不得我名字是吧?
“是的,教主。”我更加恭敬地回应。
我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云中山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和面对林琦那会儿一样,属于强者的内力威压毫不顾忌地疯狂宣泄在我身上,压得我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接着,他脚步一拐,竟走向了于道子。
下一刻,我便听到强忍住的痛苦闷哼声,我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让身体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颤抖。我听到于道子跌落在地上的声响,他还活着,但云中山显然在折磨他。
“萨宁,正道废了你的手筋和脚筋?林琦用剑诀毁了你的经脉?”云中山转身,悠悠地问道,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和一个晚辈聊天。
“是的,教主,幸亏我后来遇到了王不救,得到他的救治,还从他口中拿到了长生不老丹的药方。”
“王不救,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家伙的徒弟,药王宗一脉的。”
江湖人无人知道王不救师徒的传承,但云中山竟知道,他们来自于百年前消失的药王宗?
“药王宗手里有长生不老丹,倒也不稀奇,百年前的药王宗活死人、肉白骨,江湖人称‘神仙在世,阎王不敌’。”
云中山慢悠悠地聊着天,接着不知做了什么,于道子又是一声痛苦极了的闷哼。
“按照你的说法,傅沉和林琦沆瀣一气,还骗走了我的心鸢?你和你师父毫不知情?”云中山俯下身,慑人的气息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声音越轻柔,我便越是恐惧。
不,不对劲,教主说话和行为方式都不一样了!
一个没事就逮着手下喷两个时辰的狂躁症患者,是决计不会这样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温声细语、张弛有度地试探人心的。
“属下当时被关在林府里,除了王不救,见不到其他人,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一根冰冷刺骨的手指按在了我的颈椎上,并不重,却让我感觉,下一刻它就会截断我的头颅,云中山甚至带了一丝笑意地说道:“再想想,萨宁。”
我咬了咬牙,又装作惊慌急促地说道:“对,对了,还有蜀山派的任东来,他是林琦的外孙,我记得除魔大典上,就是他当众提前宣布,魔教左护法背叛的事情。”
“王不救和林琦早就不是一条心,我说服了王不救给那老家伙下/药,揭露他贩人一事,他突然横死在除魔大典上,我趁着正道乱成一团之时,这才逃出来。”
“教主明鉴!属下对圣教和您老人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若属下有不臣之心,必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虽然古人挺忌讳诅咒这件事,但作为新时代无神论者,我才不信这种话呢。
一片死寂之后,那根冰冷如死人般的手指收了回去,云中山听不出喜怒道:“很多人都曾对我发誓,而他们中绝大部分的人头都挂在山门口。”
……淦,这是恐吓把?这绝对是恐吓吧!
“我听鹤儿说,你救了他两次,他很是喜欢你。不错,现在看来,你不但能讨主子欢心,倒也能做点事情,左护法之位尚且空缺,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一任左护法了。”
接着,他又对退到大殿两旁的弟子说道:“把于道子带下去,一天挑断他一根筋,让动手的人别急,慢慢地碾,一点点割断。正道是如何对我的人,我就是如何对他们的人。”
我的脸一片麻木。
“哦,等一下,若是于道长打算弃暗投明,愿意在脸上刺一个‘云氏之犬’,以表示忠心耿耿加入我教,那就找人替道长医治,早点把他放出来,给他安排……嗯,清扫山门一职,等蜀山派裴笑来的时候,也好第一眼看清楚。”
果然还是一个疯子,虽然不再是狂躁症,但疯癫的程度和危险级别都更上一层楼。
两旁弟子恭敬应下,将近乎半昏迷的于道子拖了下去。
我也行了一礼,稍一抬头,见云中山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立刻低头退下。
离开大殿时,还听到云中山担忧且温柔地询问一旁发抖的侍女:“心鸢还是不肯吃东西吗?大约是不合口味,那就让后厨再换一种做法吧。”
等我浑身湿透地从大殿里走出来,阳光照在我冰冷的脸上时,我才意识到,从头到尾,云中山都没说过,让我去炼制长生不老丹。
他是根本不在意生死,还是知道长生不老丹就是个谎言?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个“左护法”的职位,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去护法堂收拢残余的几个弟子,教中之人死了十分之九,剩下那一成也吓得根本干不了活。
我没有为难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后勤人员,只让他们把许久没处理的文书都搬过来,又想着如何找借口去见一见云心鸢。
这事很快就有了进展,并不是我神机妙算,谢谢,我并没有这个技能。而是云随鹤急匆匆地跑进护法堂,把我从一堆文书中拉出来。
“你还有功夫看这些劳什子?”
我维持着魔教内部人设的面瘫,询问道:“少主有何指示?”在你爹眼皮子底下,您老好歹也装一装啊!
胖虎愣了愣,又急切道:“我爹让我去看心鸢了,侍女说她一直不肯吃饭,我想着你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她向来讨厌我,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劝劝?”
嗯,这个借口想的不错,只不过……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云随鹤,继续摊开一卷文书,轻声问道:“那少主可知道,圣女为何一直不肯进食吗?”
“莫非是和我爹赌气?”
我摩挲着手边的紫竹笔杆,提起来在文书上批示了一句,才沉声道:“圣女并非会为了赌气就自伤的人。”那个女人心态稳着呢,等闲事情刺激不到她。
我再次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之前去后厨问过了,教主这几日一直让他们为圣女做肉菜,这些菜的原料都取自前任左护法。”
云随鹤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一时间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就这样傻傻的没有反应。
过了半晌,他脸上才露出极度扭曲恶心的表情,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让心鸢……他竟然……他怎么能?!”
“少主慎言,教主大人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不,他纯粹就是个变态的疯子!
云随鹤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的打击,对他一个护在温室里长了十多年的憨憨来说,实在是过于刺激了一点,他根本承受不住。
我合上了文书,叹气道:“不过圣女一直不肯用膳也不行,时间长了怕是会弄坏身体,少主与我一同去看看也好。”
“不,我不想去!”云随鹤尖声叫起来,他现在完全不想去劝云心鸢吃饭了,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对方的食盒里有什么。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少主就在这里稍等片刻,属下去去就回。”
云心鸢根本没被关进地牢里,也根本没被碰一根头发。
她的房间依旧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连摆在床头的铜镜背面都是一整块古玉做的,床帐被褥用的都是云来商行最贵的货,小小的茶杯是最上等的“雨过天青”汝窑。
云心鸢只是被封住了内力,夺走了蛊母,失去了行走自由而已。
见我来了,几个侍女的表情好了一些,若是圣女再不吃东西,饿出个三长两短,她们都得被拖去喂万蛊坑。
我看了眼她们手上的托盘,至少后厨没把这些菜弄得外表有多恶心,基本上切碎炖烂,又加了油盐酱醋,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
云心鸢抿唇看我,好半天才开口:“我听闻你当上左护法,恭喜了。”
她看上去分外憔悴,好像收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圣女还是吃点东西吧,教主实在担忧你。”说到底,你也拗不过那个疯子的。
云心鸢冷笑:“那就让我死了不好吗?”
“您如果有个好歹,为您陪葬的可不止我们这几个人。”
“他这个变态!恶心的疯子!要我留在他身边,不如把我丢在万蛊坑里!”云心鸢暴起,抓起侍女手上的托盘就往铺了厚重波斯地毯的地上扔,木质托盘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盘子上的菜悉数落下。
此刻的云心鸢不再是那个雪山上的圣女,她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不断地砸着手边所有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二十多年前,他就该顺手掐死我!”
“他说他是我的舅舅,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的舅舅!他说是我爹当年强迫了我娘,他想救我娘,才造/反杀了我爹满门,可她还是死了,只留下了我,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我。可我现在恨不得娘亲当年就把我一起带走,何苦留下我来?!”
“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等空见和裴笑来了,杀了那个疯子,我们一起死吧!”
我无可奈何,和几名侍女一起退了出去,刚打开门,便看到了云中山负手站在外面,我“啪叽”一下又熟练地数起了地上的砖头。
“算了,她不爱吃荤的,就弄点素菜吧,哦,再加点鸡蛋和鱼。”云中山十分认真地嘱咐我,“教中人手不够,萨宁,后厨便也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鹤儿看着不太高兴。”云中山慢慢说道,我心里一紧,听见他悠悠道,“你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都和他乱说。”
“属下遵命。”
“说起来,你师父带着这十几个人,怎么还没有走到总坛?”
“属下不知。”
云中山沉默地看着我半晌,道:“那就算了,你退下吧。”
我沉默地颔首,恭敬地低头离开。
在这一刻,我决心杀他。
倒不是我突然变得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纯粹是我没得选择。一来、云中山已经开始怀疑师父,恐怕师父抵达之日就是丧命之时;二来、圣女刚才在佯装发疯时,一边掀盘子一边给我打的手势,她比划了一个46,并且提到了万蛊坑。
左护法筹谋篡/位多年,绝对不会在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冒冒失失就攻击云中山。我自从上山之后,只看到了无数的鲜血与尸体,却没有半分关于叛教的资料。
左护法是如何动手的,又是如何失败被杀的,云中山似乎刻意让人隐瞒。这说明无论左护法和圣女当时筹谋了什么,都对这个疯子造成了真正的威胁,只是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而圣女对此并不甘心,才借故发疯,希望我能继续他们的计划。
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接腔,毕竟于道子和我的打算只是拖延到正派来,直到那时,我们才有足够的把握。但当我一开门就看到云中山时,我就知道,来不及拖延了。
云中山从最初就没有信过我,哪怕我献上了于道子,哪怕他封我做左护法,他都不过是在挖一个陷阱。所以他今天才会松口,让胖虎去见云心鸢,因为他知道自家的傻儿子必然会来找我,他想看看,当圣女看见我时,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我不敢去赌,圣女当时做手势的时候,有没有被云中山看见。左右他按死我,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他让我活着,也不过是猫戏弄耗子般的恶趣味。
看来我们都低估了这个疯子,又或者说,几十年狂躁让他表现得像个智障,但并不意味着他本身的智商低。
我沉默地回到了护法堂,拿走了万蛊坑的出入令牌,按照圣女的提示,在天字四十六号的育蛊穴中找到了左护法用剩下的“杀手锏”和一寸见方的绢帛使用说明。
左护法大概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所以终究留了一手。绢帛上写着,这个新培育出的蛊虫是他十几年的心血,收集了无数天下奇珍,最终用圣女的蛊母催化,只要将这种蛊虫悄无声息地放入武功高强者的饮食中,它就会吸尽对方的内力,神仙也难防。
不愧是卷王之王,这几天我翻左护法留下的业务资料时,发现这家伙真的点了不少额外的科技树,这种不讲武德的珍奇蛊虫竟也培育得出来,和他一比,我们右护法一脉真的是咸鱼躺平了。
拿着蛊虫盒子和绢帛,我十分平静地直接走去了教主寝宫,跪在门口请见。
等侍从将我带进去时,我看到云中山正在窗边托着下巴看满山红叶,最近有些起风了,山上总比山下冷,按照往年的时令,过几天也许会有暴雨。
“教主。”我将手上的“杀手锏”递了上去,包括左护法的手书,没有任何私藏。
云中山只是瞥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挪开视线,继续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他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提到圣女和左护法,声音听不出喜怒地说道:“我娘是西域来的舞姬,我爹是川蜀的大客商,早些年,我们家日子倒也不错。”
我:……这是进入到boss谈心的环节了吗?
这个我熟啊,每次老板试图画什么大饼让你007,或者试图让你为公司着想自行辞职的时候,他就会把你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提起他的童年、求学和创业的艰难。
想不到云中山也会来这一招?
“那年我七岁,我妹妹三岁,全家走商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我们家的马车从山上摔了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怀里紧紧护着我们兄妹两人。我带着妹妹沿路乞讨,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发现家财已经被同族瓜分殆尽,而我们这等身怀异族血脉的人,根本不被视为正统子嗣,将来死了连祠堂都见不了。”
“我只能带着妹妹继续乞讨为生,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师父,被他带上魔教。王成雄一开始对我们也不错,我成了他的大弟子,也一心一意地为他效命。但很快,他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残暴,越来越像个疯子。”
……说真的,你们两个彼此彼此。
“但这也没什么,他救了我们兄妹的命,哪怕他要杀掉天下所有人,我也会帮他做到。但他不该对我妹妹下手,她哭着喊我‘哥’,可我却得笑着把她送去教主的后宅,当了王成雄的第七房侍妾。我虽是魔教大弟子,却也不能随便进自己师父的后宅,短短两年,她就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可我那时候,还是没有管她。因为王成雄对我依旧不错,他那几个儿子年幼又天赋平平,将来继承魔教的必然是我,我若为了她和师父起争执,恐怕连性命都不保。我劝她再熬一熬,等到有朝一日我做了教主,就替她杀光那些欺负她的女人。”
云中山看着那棵最大的枫树冷笑起来:“说起来,萨宁,你也见过林琦了。这群老家伙一辈子最重视的除了自己的命,就是自己的子嗣。我早该知道,他宁可把教主之位交给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儿子,也不会交给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想办法杀了他全家,把属于我的位置夺回来。”
“我没有食言,萨宁,我做了教主,替我妹妹杀了那群女人,并在她们死之前,当着她们的面先杀了她们的孽种。我妹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为什么却动了胎气,留下心鸢后难产而死。”
我:……教主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把心鸢交给鹤儿的娘,可妹妹却在晚上找我哭,说心鸢被虐待,她一直哭一直哭,我只能把鹤儿的娘也杀了,将两个孩子抱在我身边抚养。我和王成雄这种疯子可不一样,我只对敌人心狠,却不会让亲人受到任何伤害。”
“可为什么所有的人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当年人们看向王成雄的一样?就连心鸢也是这样,她骂我是疯子,我对她不够好吗?还不够好嘛!”
好的,躁狂症又犯了,这病真的是忽好忽坏。
“教主息怒,圣女只是年纪尚轻,不懂您的苦心。”我麻溜儿地跪下,敷衍地安慰,熟练地开始数地砖。
其实对于魔教教主代代相传的疯狂,我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猜测。最初,我以为这是精神病的基因遗传,或者大部分人在这种环境下从小生活被逼疯的。
但仔细想想,每一代教主都疯得那么淋漓尽致,各有千秋,却又殊途同归,必然有一个强相关的因素。
回雪心法……也许有毒。
再联想到左护法留下的珍奇蛊虫可以吞噬强者的武功,越强就吞得越厉害。也许左护法真的得手了,毕竟当时神志不清的云中山根本不可能放着圣女下蛊,他必然是吃进去了。
蛊虫发作后,开始吞噬云中山带着疯毒的内力,当吞噬到一定程度后,云中山清醒过来,并迅速作出反应,反杀了左护法等人。
这就是他看上去没有收到任何损害,甚至心智还开始恢复“正常”的原因。当然,疯病肯定没得好,一方面是因为他内力深厚,除非能完全废掉武功,否则回雪心法的影响始终都在;另一方面看他早年的行为,就知道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开始听到老教主强迫圣女的娘亲,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妹控复仇”的虐心剧本。听完云中山自己的叙述,我只看到了一个懦弱、冷酷、自私的恶人。他对云心鸢所谓的爱护,都是源于他疯了之后,本能中对妹妹的愧疚,他甚至还臆想出妹妹的鬼魂,以此为借口杀了胖虎的亲娘。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无法活着下山的命运。
云中山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说明在他心中,我等同于一个死人。之所以没杀我,一方面是为了试探戏弄,另一方面,是他杀了太多人,正道又在围攻他的路上,他目前还需要有人能替他收拢残部。
等他解决了正道围攻的危机,就是我们师父的死期,到时候,他可以再慢慢换掉魔教上下所有的血液,继续回到他百年稳固的教主之位上。
真有意思,我对着地砖无声地笑了起来,真特么的有意思!
他真以为我是一只可以随手掐死的老鼠吗?
呵呵,去死吧,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