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卷四·第74回·柳暗花明(上)
判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汪!”
短促地犬吠从远处逼近,谢如愿也拿出了火折子。然而她刚一探头,立刻被浑身一抖跌坐回去——不足两丈处,有老头拿了把滴血的菜刀背对着她。
等等。
……老头?
没等谢如愿再做反应,那短促的犬吠就变成了欢愉的叫声,而老头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乖狗,拿鱼去,莫来烦你老子。”
谢如愿悄悄探头。只见精瘦老头从腰间绑了一排的鱼中挑了一只最小的塞到军犬嘴里,随后从腰上解下一个旧铃铛摇了摇,那训练有素的军犬竟然真的掉头而去。
她把头缩了回来,握紧火折子屏息静坐。簌簌声终于消失,但铃铛声却颤颤停在她近旁。谢如愿旋即点燃火引子拿火铳枪指向老头,谁知那老头更加手疾眼快,直接用手掐断了将要燃尽的引线。
老头“呼呼”吹了吹手指,操着边陲口音道:“老远就看见你这小妮子啦,若是想要杀你,不就是一菜刀的事儿?”
谢如愿被这一连串的突如其来弄懵了,她握紧腰间“见惊鸿”,没来得及拔刀就听道对方说:“就说看着眼熟嘛。”
“别紧张。”老头把菜刀随便别回腰间,另一只手还提着一跳被树枝插死的鱼。他呲牙咧嘴扶着腰蹲下来,平视谢如愿。不似寻常老人双眼浑浊,他眸中闪烁着精锐的光,只是面色有些痛苦,道:
“这‘见惊鸿’刀鞘,是我设计的嘛——哎哟我的老腰,妮子啊咱起来说话成不?”
谢如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这个一路哼着小调的老头来到武川镇的。
“云彩往北——北边是不是要下雨了呀。”老头停在了自家院子的大门前,掏出钥匙取下锁链。他回头对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跟在后面仰着脑袋看天的谢如愿说:“别瞅了,都已经暮春了,雨开始密集起来也不奇怪,不过这云薄,下不久,赶紧进来。”
谢如愿神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她这边暂时安全了,不知道萧吟行那边要怎么办。
这回可真是……巧的不可思议。她在高地上看到的的村镇不是别处,正是萧吟行曾向她提起过的武川镇,而这面前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王圜的父亲,王绎。
“喏,自己上个药,能行吗?”
谢如愿接过药瓶道了声谢,打开瓶塞轻嗅,忍不住皱眉。
王绎拖了个凳子过来,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处理起鱼来,道:“应该没坏,现在就只有这个了,你凑合用吧。”
忽然一声幼犬的叫声,令谢如愿浑身一抖,转头才看见一只黄色小土狗,从狗洞里钻了进来,摇着尾巴快活地跑向王绎,一边叫还一边扭头看看谢如愿。王绎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自己人。坐。”
小黄狗训练有素地乖乖坐下了。
“唉等等。”王绎道:“你把她沿途留下的气味清一清去。”
“汪。”小黄狗得令一般地重新起来,又沿着狗洞钻了出去。
谢如愿还没用从三天昼夜无休的逃亡中回过神,神情略显呆滞地问:“您……您曾学过怎么训狗吗?”
王绎手起刀落,将鱼头剁了去:“是啊,你奇怪为什么我能赶走那军犬是吗?好说,我以前是军队里饲养军犬的士兵,自然有我的一套。”
他利落的处理好鱼肉,舀了一瓢水冲洗干净就用草编绳将鱼挂了起来拎进屋子,他腰间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谢如愿:“这铃铛……是军队特制的?”
她彼时高度紧张,如今回想起来却察觉到铃铛的声响有异
王绎闻言一顿,道:“哦对了,你会弹琵琶、懂音律,能听出来。”
谢如愿有些意外。
对方了然:“妮子,萧吟行那小子没怎么和你提过我吧?”
谢如愿诚实地摇摇头。
王绎擦好桌子,那小黄狗也重新钻了回来,他把腰间的铃铛给小黄狗系好,说:“那不急,一会儿吃完东西再说。”
谢如愿:“我……我不饿,谢谢,我今天先不吃了。”
王绎闻言瞥她一眼:“行,那你去屋里头歇一觉吧。”
谢如愿浑浑噩噩地进了屋子,直到门一关,她才感觉疲惫铺天盖地而至。她扶着墙往里走,只见角落里有落了灰的木马和木剑、防尘布下盖着隐约可见的桌椅和床榻,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儿的房间。
谢如愿掀开床榻上的防尘布,撑着床沿勉强坐下,却一屁股坐到了硬物上,她往旁边挪了挪,掀开床脚的被褥,从里面摸出一本泛黄的旧书。随手翻开,里面一页页全是面相惨烈的“试卷”。她翻到最后一页,只见里头夹了份千字文字帖,那批在“飞流从三千尺落下的样子,让人以为是银河落整整九天”旁边的娟秀小楷写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真真气煞你亲娘也。”下面又跟了一句:“噫,字甚丑,去抄千字文十遍。
视线下移,角落里被某人画了一个落泪的小人,歪歪曲曲地写着:“不要嘛,再也不敢了。”
那小人惟妙惟肖,能依稀辨出是王圜儿时的自画像。尚未来得及忍俊不禁,谢如愿却先被这千字文上的一手好字吸引。在这样的边镇,能识字就已经罕见,更何况是有这样一手出色的书法呢?而且……好像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来着?这字是出自王将军的母亲吗?
她忽然一阵头晕,只待将书搂进了自己的怀中,就再也支持不住自己,偏头躺倒了。
阴山斩神营。
罗生挑帐而入,单膝跪地道:“禀报侯爷,同谢如愿一并如营的五十将士已经全数扣押审问,结果并无收获,是否还要再审?”
曲棣非沉吟道:“既然是定远将军派来的,多半与此事无关,不必再审,但是继续关押。”
罗生低头称是,正准备退下,却被曲棣非叫住。她微微一僵,重新抬头:“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曲棣非瞧着对方惨白的脸,状似关切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罗生一怔:“卑职……军医说卑职再养几天就行了,卑职不要紧的!”
“……那日你说,谢氏主动代劳你送信筒你便同意了,”曲棣非一顿,道:“看来谢氏与你也有些交情。”
罗生闻言立即叩首在地,道:“侯爷恕罪,卑职有过!金雕体型巨大,卑职无力缚住,这才给了谢氏借口。卑职不该轻信他人,酿成大错,但请副帅看在卑职找回信筒的份儿上,饶卑职一命。如今卑职身负刀伤,愿辞去军需官一职,去炊房打杂,将功补过,求副帅给卑职一个机会!”
曲棣非沉默良久,瞧着罗生腹部洇湿之处,道:“既然如此,就遂你愿。”
“多谢侯爷!”
罗生捂着腹部渗出的血出了帐,迎面吹来的一阵风令她面颊冰凉——竟全是汗。她凝视远方,唇齿间散了一声叹息。
武川镇。
“要醒了……她醒了,你快去叫沈大夫来。”
谢如愿一睁眼,入目竟然是一张老婆婆的脸,她想要挣扎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妮子啊,别怕,我是你萧奶奶。”老婆婆面露担忧,说:“你发烧了,你王姥爷让来我来照顾你的。”
“……萧奶奶?”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是,我是萧吟行的奶奶。”
什么……萧吟行!对了,她现在应该在武川镇。萧吟行的爷爷奶奶、也就是萧疏的父母似乎也是住在武川镇来着。
“你饿不饿,喝点粥垫垫肚子吧,我扶你起来——慢点,慢点。”萧奶奶将一碗粥端来拿到谢如愿嘴边,谢如愿嚅了几口,就听得门外传来缭乱地步子,绀青色逆光推门进来,一声焦急的“雁雁”叫得她恍惚。
谢如愿眯着的眼睛猝然睁大:“……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哎呦。”门口外边传来一声叹气:“自从圆圆走了,我这破院子就没这么热闹过。”
萧奶奶吆喝一声:“王绎,你可别添乱了。”
王绎:“得嘞亲家。”
沈如水眉目都揪成一团,搭脉腕上,她才略略舒出一口气:“烧退了些,问题不大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我!”
沈如水彻底炸了:“若不是我行医至此,你这条腿还要不要!你不是应该和萧吟行在一起吗!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跑来了这儿!”
对了,沈如水说过她要到北方行医来着。
萧奶奶在一旁劝:“大夫,您别生气了,有什么事儿我替小妮子给您道歉了。”
“我没怪她,我们认识。”沈如水面色稍霁,道:“我是她师姐。”
“咦,那不是巧了。”
“罢了,喝完药再说。我去给你端药,你给我好好躺着!”说罢沈如水就又匆匆而去。
谢如愿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此时已经彻底晕头转向。
萧奶奶解释道:“沈大夫是三个月前来的,本来都走出去二十里地了,又被你王姥爷骑着驴找了回来,这几日都是我在照顾你。没想到,原来你们还是……师姐师妹?可真是缘分呐。”
谢如愿蓦然清醒了,道:“我晕了几日?”
萧奶奶:“三日罢了,没多久,你有急事?”
“三日……那就是过去六天了,边疆……边疆战况怎么样了?”
“没啥消息啊,你这么操心吟行啊?”萧奶奶笑道:“我就说嘛,前天那群入镇子的士兵,果然是来找你的。”
谢如愿心一紧:“什么?”
萧奶奶:“我给你处理伤口呢,端着血水出来就看见了士兵,吓了我一跳,他们要求搜房,我就把他们骂回去了。”
谢如愿有点懵:“骂回去了?”
萧奶奶微微一笑:“我说:‘里头产崽儿的都晕过去,你们这些鳖孙别他奶奶的来掺和’,然后泼了他们一身,他们就逃跑了。”
谢如愿:“……谢谢奶奶。”
萧奶奶得意地笑了:“哎呦,客气啥,自家人。”
不多时,沈如水端着药来了,谢如愿接过后便囫囵吞下,沈如水这才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奶奶见状道:“既然大夫来了,那我就先回去看看我家老头了——就是你萧爷爷,他腿脚不便又要敷沈大夫开的药,走不远,只能在家看纸坊,今日不能来看你了,你别见怪。”
谢如愿赶忙道:“没事的,没事的。”
“你们聊,我晚点儿再来。”
萧奶奶一走,谢如愿就张口喊了声“师姐”,然而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如水难得温和了声音:“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实在是说来话长,”谢如愿深吸一口气,“牵扯的人太复杂,总而言之就是如今斩神营的副帅戍安侯与京城势力勾结,被我撞破,他趁着萧吟行在前线便寻了罪名要嫁祸我,这一路追杀来便是为了灭口。他害怕自己拖延战局一事被发觉——不,等等,远远不止如此!”
谢如愿骤然想起那日军营论战,寒寒开口:“他若是有心不驰援萧吟行……这斩神营主帅的位置,不就是他曲棣非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