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先生三两次
潘仁驰被捕后,被关押在傅氏老宅后院,由眉海宁带人看守。北冥军中负隅顽抗的兵则交由雅爷带去终南府处置。
次日晨起,天刚见亮,后院便热闹起来。
老眉断喝的声音很宏亮,已经传至前院,“潘仁驰,放开遥遥,你还有活路,不然……”
“不然什么?”潘仁驰疯狗一般,勒着傅遥的脖子,手里不知从何处得来个尖刺的武器,抵在遥遥颈上,“少废话,备车,放了我的人,我要出城。”
南樱和馥远棠闻声赶来,潘仁驰见到二人,更疯魔起来,“傅朝,给你五分钟,否则,我让你儿子立刻断气儿!”
“仁驰!你不要冲动!”馥远棠冷静地说,尽量缓和潘仁驰激进的情绪。
“总军这么冷静,看来我是押错人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心疼……”
潘仁驰话未说完,被南樱强行打断,“潘仁驰!你已经穷途末路,再挣扎毫无意义。别忘了,你自己也有家人,事不要做得太绝。”
南樱阻止潘仁驰继续说,是怕遥遥听到,毕竟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先生也有意瞒着,不想让孩子心里承受太多。
潘仁驰此时听不进旁的话,所有念想都被逃跑占据着。
刺在遥遥脖子上的尖器头部已经渗出血来,但他身在一个背靠院墙的位置,又蹲在遥遥身后藏着自己,院里人虽多,高手也多,却没人敢开枪。
“你们都退后!”潘仁驰一点一点沿着院墙在移动,“备车!听不懂吗?”
他怒吼起来,越是用力,遥遥的血就流得越多。可这孩子竟十分坚强,一直不哭,那神态仿似馥远棠和老眉一样坚定。
馥远棠伸出手,让旁边的兵递来一支枪。
潘仁驰显然有些慌,他可不是雅爷,能躲过总军的子弹,“傅朝!你想看着他死吗?把枪扔掉!”
馥远棠没与他驳言,只顾给手里的枪上膛。
“我让你扔掉枪!”潘仁驰大叫起来,许是在给自己壮胆,喉咙都撕破了一般。
馥远棠仍是不听,只顾举起手里的枪。他动作不快,缓缓移向潘仁驰,这样的死神瞄准更让人丧神丧胆。
潘仁驰下意识躲着,想把自己隐藏得更好,他怕遥遥身小挡不住子弹。
就在这时,遥遥好像开口对潘仁驰说了什么,离得远,听不清,只见那孩子张嘴说了句话,潘仁驰立刻面色惊恐,脑袋向自己的左侧歪探出来,被馥远棠抓住这一时之机,枪打弹发,一击命中。
遥遥机警,趁他无力,向后缩身,从手臂下面钻出,逃离魔爪。
潘仁驰头颅溅血,双目定格在最狰狞的一瞬间。
“樱爹爹。”遥遥扑在南樱怀里啜泣。
“不怕,不怕,没事了。”南樱安抚着遥遥。
其他人清理现场,后院逐渐归于平静。
潘仁驰的死,很意外。早饭时,一家四口同席,南樱想问遥遥方才跟潘仁驰说了什么,但怕吓着孩子,几欲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饭后,房内只剩两人,南樱便来问馥远棠。
“先生,你不想知道潘仁驰是如何有机会挟持遥遥的?我担心这院里仍有内鬼。”
馥远棠不是没想,而是他也想不出内鬼会是谁,院里留下来的人他敢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叛徒,所以,这还真是个难解的谜题。
南樱回想着,模拟遥遥当时的嘴型,一个字一个字竟大概猜出了遥遥的话……你,的,头,露,出来,了……
南樱得了这么一句,心里猛地抽畜了一下,“先生,潘仁驰临死前听了遥遥的话,之后便露出半个头,才被你击中。而遥遥当时说的,应该是,你的头露出来了。潘仁驰左手勒着遥遥,右手持器,所以,他会下意识往左侧去躲。遥遥,才六岁啊,居然临危不惧,被挟持还能如此冷静。”
南樱长长叹息一声,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岁孩子的行为。
馥远棠倒不吃惊,这种行为放在普通孩子身上难以理解,但自家人,也没什么稀奇。傅遥的生父,先生二弟那更是狂野之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加上老眉,又是个一言不合,抡枪便战的祖母,总军这一大家子,除了南樱全是非人。
“樱,别想了。”馥远棠牵着南樱坐到自己腿上,“这些天你够累了,旁的事就交给别人去想,樱的小脑袋也该歇歇了。”
“哪能歇啊,嫁给先生那天,就没指望能歇着。”南樱怨声怨气地说,“不是在想先生的事,就是在想先生的人。”
“那现在,想事还是想人?”馥远棠欲念又起,声音也跟着撩动起来。
“都不想。”南樱由侧身变成正面,再贴上去,空隙变少,气息渐喘,“想先生的身子。”
馥远棠像被打了强心剂,果断抱起南樱奔了帐床。
“别瞎折腾,你气力恢复了吗?”南樱想下来,又不敢挣扎,怕更耗着先生。
馥远棠似小伙儿一样精力充沛,“收拾你,三两次还可以。”
“三两次?你不要命啦。”南樱嘴上推拒,胳膊却不听使唤,一把将人捞到眼前。
馥远棠一半由着他,另一半自己来,湿吻的间隙又牵出一句,“身子和命都给你,全不要了。”
“那我接着,往这儿扔。”很多姗懂的都懂去自助吧“你说,让我怎么歇,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满脑子全是你。特训时,闭上眼睛,你的魂儿就在眼前飘,睁开眼睛,你的声音就在耳边绕,缠得人啊,甩都甩不掉。”
“哪个缠?”
“嗯!缠,缠绕的缠,馋嘴的馋,泉水潺潺的潺。”
馥远棠暗道,这妖精,越发会了。
“棠,三两次,那是两次,还是三次?”南樱弱着声音问。
“樱,三两次,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六次,还是九次?”南樱又问。
九次?馥远棠都没敢想还能是九次,他笑着说,“你是真想要了先生老命。”
……
关于被挟持一事,傅遥回到房中,便跟老眉主动交待,“祖母。”
这孩子大多时候只喊老眉,叫一声祖母倒实属罕见。
眉海宁看向傅遥,“什么事?你又闯祸了?”
傅遥点头,“嗯。早上,我去找潘仁驰,问他为何要害樱爹爹,然后,我打不过他,就被他抓住了,扇子也被他抢走。”
老眉方才恍然,潘仁驰抵在傅遥脖子上的刺器正是扇子的一根扇骨。
“你从哪儿知道潘仁驰要害樱爹?”老眉问。
“我听爹爹说的。那日,爹爹说要给樱爹爹报仇。”
老眉的心莫名紧缩了一下,傅遥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眉海宁自认足够了解自己的孙子,可潘仁驰的事还是让她大为震惊。一个六岁的孩子,即便是傅朝小时候,再能折腾,也没像傅遥这般,敢去跟一个亡命徒对质。眉海宁足够聪明,南樱都能猜中的那句话,她当然早就想到了。六岁,这得有多大胆识,命悬一线还能如此冷静,最重要的是,傅遥骗着说“你的头露出来了”,一句话便能看出他心机有多深,甚至连傅朝或者那鬼猡海盗都远远不及。
暗叹傅遥小小年纪沉着机智的同时,眉海宁心中也不禁生起了隐忧。这样的孩子,教得好走正道便是福,教不好误入邪途便是祸。
晚间,等傅遥睡熟了,眉海宁来到儿子房间,碰巧,馥远棠在陪南樱下西陆棋,正好二缺一。
“母亲,坐。”南樱把老眉让到棋桌前面。
三人一边下棋,一边聊起来。
老眉主要来说傅遥的事,先把早上潘仁驰的事交待了一下,随后说道,“遥遥眼看就七岁了,按理,去年就该入下殿修学,但我一直在黄崖山闻法,也便耽搁了。刚好,你和南樱都在,他毕竟算是你们两个名下的孩子,未来走哪条路,怎么走还得由你们做主。”
“母亲什么想法?”馥远棠移动一颗棋子,问道。
“说实话,我原本打算二月开学,就让他在黄崖山附近的下殿修学,等到了年纪,再凭他本事考中殿,上殿,鸿庐寺三殿他喜欢去哪儿随他便是。可潘仁驰那件事真让我有些担心,他若像你小时候一身戾气随放随散也便罢了。”
说到这里,馥远棠轻咳了一声,“母亲,我在你眼里为何总是不堪。”
南樱笑道,“好话,夸你呢。”
老眉跟着笑两声,笑意转瞬又掩住了,接着说,“遥遥身上有戾气,但他会藏,且深藏不露,这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不是好事。小孩子的性情,单单只是阴沉,执拗,霸道,都不可怕,最怕就是面面俱到。而在遥遥身上,以前我只看到他聪明,懂事,善解人意,霸道不服输的劲儿像你和他亲爹。可通过他私下找潘仁驰想替南樱报仇,我才发现,这孩子居然能把心思藏得这么深。”
馥远棠道,“母亲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去处?”
眉海宁看了一眼儿子,“就你了解我。”
“彼此。”馥远棠笑着说。
眉海宁再看看南樱,又对馥远棠说,“你呀,要是不把南樱拐走,我倒希望遥遥跟着樱儿,南樱纯净,刚好能化解遥遥过于暗沉的心劲儿。”
“母亲,我这夫人是给自己娶的,听你这么说,倒像给儿子娶媳妇了。南樱不跟我跟谁,还怪我。你倒问问南樱,他是被我拐走的,还是自己跟上的。”
南樱拍了先生一下,“我跟着,赖着你,行了吧。”
馥远棠笑着,再不能更得意了。
眉海宁也摇头笑起,“我看,也用不着跟你俩商量,得了,你们两个天南海北浪去吧,傅遥这个小鬼头,算是赖我身上了。”
南樱收起跟先生逗趣的心思,对眉海宁说,“母亲,我觉得不如让遥遥在黄崖山修习,黄崖山以修心为主,正好于他有益。下殿那些课本上的学问你都会,挑些有用的教给他便是,等到孩子大些,再考虑要不要送到鸿庐寺。依现在来看,估计遥遥长大后,也还是得走海征军这条路,那就到时候再说。”
眉海宁放声笑了,“看看,还是樱儿跟母亲最贴心,都想到一处了。”转而又举着棋子指着儿子道,“你呀,我算是白养了,只知道给我添麻烦。”
馥远棠反驳道,“母亲这意思,樱儿也是麻烦了。”
“贫嘴。”眉海宁放下棋子,站起身,“走了,不跟你扯了。”
“母亲。”南樱起身道,“过几日,我们要去上京,接着再去南陆那边,母亲若有闲时,带遥遥同去。”
眉海宁瞥了一眼儿子,“算了,你们两个难得在一起,总军又难得清闲,我一个老太婆带着孩子不去凑那热闹。”
眉海宁向前两步,牵住南樱的手拉到一旁,小声说,“樱儿,加入海征军,你就跟在棠儿身边讨个文职来做,可不去当什么舰长,风里浪里,又辛苦又不安全。总军手下可不缺卖命的角儿,一定要保重自己,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南樱嘴上应承,心里在想,哪辈子修福,得了这么个好婆婆,比亲娘还亲。
送走眉海宁,南樱回来又坐到先生对面。
馥远棠问,“方才母亲同你说什么?”
“母亲说,让我看着你,别总去卖命。”南樱整理棋子,准备开下一盘。
馥远棠哼笑一声,“她才不会怕我卖命,那是怕你卖命,怕我跟着不要命。”
“先生。”南樱忽然正声问,“若我先走,你真不要命了?”
“嗯。”馥远棠用看似随意的回答,掩饰着自己不敢想亦不敢面对的问题。
“那我可要走遍天下,寻个长生不老的药方,我要是能一直活着,先生拼了老命也会陪着。”南樱在笑,也在掩饰自己不想面对的未来。
“干嘛,你都有长生不老药了,不分我一半,还要我拼了老命,欺负老人家是吧。”
“你不是非人嘛,长生不老药对你没用。”
二人笑笑闹闹,直到夜深,才舍得依偎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