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修)往日云烟
凌晨四点,初冬时节的天空晦暗不明,空气中间或流动着宛若野兽低吼的冷风,冷风一过,便有几片枫叶打着旋儿飘了下来,又因着昏黄路灯的映射,仿若金箔洒落。
整个枫苑别墅依然沉浸在寂静睡梦中,别墅区中心有个枫叶形状的湖,谓之枫湖,对着枫湖的是一座三层楼的白色独栋,透过没有合严的窗帘,隐约看到有光亮从二楼某个房间泄出,离近看,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欧式大床,床上似有个女人在不安地左右翻腾。
倏地,人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蚕丝被从胸口滑落,长发垂落在身侧,她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被子,因为太过用力,苍白的手背青筋毕露,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冷汗浸湿睡衣,梦中冰冷的江水灌入鼻口的窒息感真实又可怕。
良久之后,她才仿若回过神来,颓然松开被拽得不成样子的被子,慢慢瘫软在床上,眼睛直直望着繁美精致的床幔,脸上犹残存着惊慌,鬓边几缕黑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颊上,衬得苍白的鹅蛋脸更加瘦尖,嘴里喃喃道“这里不是南朝,不是皇宫,没了,所有的都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冷汗黏腻腻的贴在身上,让人非常不舒服,于是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向了浴室。
拍了一下墙上的照明灯,浴室立刻亮如白昼,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带来了一些真实感,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秀发乌黑,茂密如瀑长到背脊,细白的鹅蛋脸,大而圆的杏眼含情脉脉,眉似弯月,鼻梁高挺,鼻尖挺翘,红唇艳艳,透着我见犹怜的娇媚,完全不似前世端惠公主的冷若冰霜。
轻抚了一下脸颊,滑腻冰凉的触感仿佛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镜中的脸庞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上一世的自己虽是皇后所出的嫡幼女,但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与气派,为了成为母后的依仗,昼夜不息学文练武,不知吃了多少苦咽下多少眼泪,奈何父皇沉迷道术不理朝政,叛军杀入皇宫,自己在母后的拼死掩护下逃出宫,却仍被叛军一路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跳了江,再一醒来,便从端惠公主南灵钰变成了新婚的贺令榆……
一想到母后,南灵钰,哦不,是此时的贺令榆心中便是一痛,悲伤如潮水涌来,眼眶隐约沁出水光,赶紧低头捧了一把水泼在面颊上,此时眼泪也仿佛有了倾泻的理由,随着水流喷涌而出,浴室里渐渐响起了压抑的呜咽声。
忘不了母后用力抓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数,一字一句宛若泣血:“钰儿,南朝气数已尽,天命难违!母后已为你安排好护卫,护送你出宫,答应母后好好的活着!”而此时的自己早已泣不成声,回握着母后的手:“不,母后,我们一起走,钰儿要和母后一起走!”母后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语气哽咽又不容置疑:“孩子,听着,南朝如浮萍岌岌可危,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国若破便无颜面苟活于世!你出宫后,忘掉宫里所有的一切,也不准为你父皇母后守孝!母后对你严厉是希望你能自立强大,母后从未嫌弃过你是公主,你阿姐早逝徒留一子,母后已是锥心之痛,现在只求我儿能活下去!世上的母亲怎能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每一次被罚,伤在儿身痛在我心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慢慢止住眼泪,贺令榆关掉水龙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看了一眼镜子,镜中人杏眼汪汪,连鼻尖都变得鲜红,面庞愈发显得楚楚可人,心中暗讽:明明差不多的面容,身为端惠公主的时候,别人只会觉得公主面似冷月,气势威严,高贵不可攀,现在变成贺令榆,倒成了扶风弱柳式的病美人。
可不就是病美人,她接收了贺令榆的记忆,自然知道原主患有抑郁症,需要吃药治疗,本来已经稳住病情,但三天前突然收到一个匿名短信,看完后便萌生了死意,跳入枫湖里,要不是被人及时救上来,在这样的天儿落水不死也得大伤元气……
但是原主现在的处境,也是十分棘手,原主成婚才十天,还是商业联姻,新郎向旭橪结婚当晚便因急事出差,至今未回……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有幸得以死里逃生,就当是母后在天的庇佑!毕竟她可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多次被夸赞甚至暗自扼腕不是皇子,是被世人敬畏、雷厉风行的皇家公主,想到此,贺令榆慢慢咬住下唇,眸色逐渐坚定,恍惚间有了端惠公主旧日的几分神采。
早上8:30,虽是初冬,外面也已经是一片光亮。贺令榆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敲门,一道恭敬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过来:“二太太,您起了吗?早饭做好了,需要将早饭端上来吗?”
在听到二太太字眼的时候,贺令榆就已经完全清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待管家程姨说完后,才开口道:“知晓了,一会我下去吃。”“好的,二太太,我在一楼等您。对了,今天出太阳了,天气不错,但是有风,您还是得注意些保暖。”说完,程姨便下楼了。
等门口脚步声慢慢远去,贺令榆一把掀开被子,走向衣帽间。衣帽间是一个单独隔出来的颇大的房间,由一扇白色的推拉门和卧式衔接,推开门,首先入目便是一排排架子,上面摆满了款式各样的女式包包、鞋子,架子前面摆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是一些珠宝首饰以及腕表。
在架子左右两侧是原木色样的衣橱,贺令榆扫了一眼左侧的衣橱,均是排列整齐的西服套装,也有衣橱挂着大衣、衬衫之类的,颜色倒是不怎么鲜亮,黑灰居多,但是一看材质和剪裁,就知不是凡品。下面的柜子码着各式男士鞋子,贺令榆暗嗤:以“帽”取人的话,也算得上是一流世家了。”
当视线转到右侧,贺令榆嘴角不自觉上翘,没有哪个女子不爱漂亮的事物,哪怕是公主也不例外,不同季节、材质、色系的衣服分门别类的挂在相应的衣橱里,颜色多样、款式精致,有些甚至连吊牌都没有摘,走到离得最近的衣橱,里面挂着的衣服都是样式简单、颜色低沉的衣服,贺令榆明白,这才是原主经常穿的衣服,那些华丽的衣服都是其他人给置办的,只犹豫了一瞬,贺令榆便直接越过这个衣橱,既然自己机缘巧合来到了千年之后,那便要做一个全新的贺令榆。
贺令榆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程姨摆饭的背影,微起唇角:“程姨,今日早膳…”顿了一下,便立即不动声色改口道“早饭是什么?”
程姨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语句改变,她抬头看向贺令榆,眼睛被惊艳了一下,今天的二太太很不一样啊,比以往漂亮太多了,似乎气质都不一样了,虽然她只是向家的佣人,但在向家老宅做了大半辈子,看着二少爷从一个小不点慢慢长大,直至独当一面,她比谁都希望二太太是个方方面面都出挑的姑娘,但就前几天的观察,二太太的性格未免太孤僻沉闷些,明明才二十出头,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身上没有一点朝气,整天穿的灰扑扑的,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即使这场婚姻是两家联姻,她也希望二少爷婚姻幸福,当然她也是有分寸的,尽管心里嘀咕,但不该说的话从不多言,现在冷不丁看到二太太穿了一件嫩绿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像春天的嫩芽一样,水灵灵的,即使素着一张脸,也显着人纯净娇嫩。
贺令榆已经落座了,还没有等到回答,眼眸一抬,扫向程姨,漫不经心的重复道:“嗯?”像是刚回过神一样,程姨拍了下额头,笑眯眯的回道:“今天二太太穿的漂亮,这么鲜亮的颜色只有年轻小姑娘穿着才好看”,接着,指向摆在餐桌上的早饭,“想着太太这几天精神不济,便做了桂圆莲子粥,加了燕窝,最是养血安神了,我足足熬了一个小时。”贺令榆低头看了下,白色瓷碗里盛着浓稠的粥,半透明的银耳堆砌碗中,里面夹杂着若干去了壳的细红枣,色相确实很诱人,微微颔首矜持道:“程姨有心了。”
说完,便拿起汤勺细嚼慢咽的喝起来,整个过程几乎听不见餐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在一旁的程姨啧啧称奇,这还是自二太太落水后第一次在餐厅吃饭,之前的几天都是把饭送到卧室,仔细观察下来,二太太不愧是豪门千金,腰背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高贵,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贺令榆不知道程姨的内心想法,即使知道了,估计也是不以为意,毕竟十几年如一日被教养嬷嬷盯着,一举一动早已刻进了骨血。
喝完了整碗粥,贺令榆细长的手指接过程姨递过来的温水,小抿了一口,将杯子放在桌面上,水面微微荡起来一层波纹,便又归于平静,贺令榆抬首直视程姨道:“我今日有外出安排,我的助理苏秦9:30会来接我,午饭就不用准备了。”
程姨神色有些躇踌,斟酌着说道:“好的,二太太。还有个事,早上您还没有醒,二少爷有打了电话过来,问起了您这几天的情况,按照您的嘱咐,我没说您落水的事,但就怕二少爷后续会知道。”
此时已经走到楼梯处的贺令榆,闻言放慢了脚步,想起记忆中模糊的片段,能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接连几天音信全无,可见这位二少爷对此联姻的态度了,因着上辈子父皇的所作所为,贺令榆尤为厌恶这种轻视妻儿的行为,若是按照她之前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性格,她早就一封休书,一别两宽了。
但是向贺两家联姻毕竟不是小事,向家祖上是诗书耕读之家,经过向家每一代人财富积累,似乎哪一行业都有向家人的身影,现在向家家主是向旭橪的爸爸向业承,向旭橪上有哥哥,下有妹妹,还有嫡亲的叔叔姑姑,以及爷爷辈的亲戚长辈等,总之枝繁叶茂,族谱拿出来跟板砖一样厚。而贺家底蕴就相对单薄了点,贺令榆的爷爷退伍转业,下海经商,从小小的纺织厂慢慢扩大家业,贺氏集团现在主营业务是服装产业。
向贺两家之所以能联姻,很大因素是向爷爷与贺爷爷的莫逆之交及生前遗愿,再就是贺家近年来拿下好几块地皮,想建成品牌商场,而向家在地产行业是响当当的存在,二者各取所需,也算是强强联手。
目前的局面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走一步看一步了,故贺令榆只微转了下精致的侧脸,嘴角勾起冷淡的弧度,语气自带威仪:“让他直接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