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万年宿怨
蓬莱狐族一脉、受帝灵万年,世世代代,以此为继,可得仙身。要说九天三界,除了帝主本人,应数万千灵狐与这天地秘宝同存共荣。
季儿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血脉里,那稀薄流淌的异动,就是狐族圣女取自原始天尊之灵,亦是它,使万千狐族受益,平白得了仙身。至此螭落而狐升,此间情爱,亦成佳话,传唱九天。
是夜,蓬莱殿得御万分紧急中驱逐万狐,方圆数里镇有数十天将重兵分列把守,殿上蜿蜒盘旋的金龙,百米龙身上下腾挪呼气,守护着蓬莱殿顶,又有青羽仙鹤,闭目凝神,携御剑正襟危坐龙首。
此二人,她确认得,那是九天凌霄上的御前近侍,血脉矜贵、可追溯上古,虽是少年模样,却比狐族宗主年长,亦非她这个野狐可比。
懵懂的看着,远处万盏琉璃灯火,如星辰,点亮了蓬莱阡陌交错的夜。
数十个狐族长老宗主,心急火燎的来回踱步主殿内外,亦有殿外如坐针毡的千年百狐,他们翘首相望,静待律令。
偶有仙婢或捧茶,或焚香,或奉些女子体己的衣物,急急奔走,她虚活数百年,更未曾见过这般了不得的场景,脚底像生了根,迟迟不肯离去。
“啊!”
殿内数里外亦听得女子撕心裂肺地狂叫,嘶哑了嗓门,痛彻心扉。随后又有慌乱杯盏落地的声音。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爹爹的聚魂灯取来。”
哥哥从十万火急中向她疾驰而来,身上的袍服珠配玲玲作耳、今日是他两千岁秋日寿宴、狼狈的几欲趔趄,还未来得及尽拆宴服珠饰,连忙对她吩咐道
“事关蓬莱往后万年命数、你要快!”
说罢又急匆奔下殿内,她闻后,呆愣一下,竟脚下似抹油,往旧日闺卧的方向奔跑。
聚魂灯乃灵狐至宝,燃之可聚魂纳魄,亦或是养护精体,于将死之人有重益,那个人,是要死了么?
取了聚魂灯,她急步奔跑,穿过守卫,一步亦不敢停,来不及拜谒,跌跌撞撞进了内殿,尽越黑压压数十个跪伏在地的人群。
“聚魂灯来了!聚魂灯来了!”她于人群中高喊,踮起脚尖,举着它,越过十数人,
“碰。”的崴了一觉,竟跌撞在那人床榻之下,紧接着,那灯应法,脱手而出,竟燃起绯色雀跃烟火,聚魂纳魄。
她跪趴所在之处,甚至碰到那人衣角,不敢抬头、方才晃的只一眼,仿佛见到衾榻上,恹恹娇柔的绝色美人。
床上那人气息脉络越来越浅,声如枯槁,又仿若呓语,喃喃自言道。
“清…珩…我要……不行了。”
话毕,竟俯身尽吐满地的鲜血、已然末路,只紧紧抓了身旁那人的手,因疼痛紧咬牙唇,虚弱无力的欲将后事以托。
这是他的名……讳…她竟然众目睽睽下叫他名讳。
“不行、我不许你死…”男人悲恸难已。
她掌下衮服纹龙绣工繁杂精湛,乃数万九天织女耗时万年所得,象征着九天江山至高无上的皇权帝位,不染纤尘,万年来矜贵的亦无一丝褶皱,如今就这么被那人跪在女子榻前,甚至沾上了方才的烟尘酒气。
男人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揽在怀里。
“我不许你死……你要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不许死……”
他颤着声,已然没了往日的威严,声泪俱下。这就是…宗主口中说得,性冷寡恩的男人?
那他口中的缱绻悱恻,轻言细语又是说予谁听?他明明就像戏文里缠绵的痴情书生那般,清雅温软的令世间所有女子欲罢不能。这般生死离别,更令九天万灵为之动容。
“相公……我好累……”
那女子似乎大限将至、脉息越发微弱,饶是有御宝相助,也熬不过几个时辰,这样的仙人,死生亦不会有地府冥鬼来勾魂,只会形神俱灭,于九天三界间化为无物罢了。
“没有御命…你不许死听到没有……若你死了……我要……要这九天万灵给你陪葬……”
季儿闻言几欲昏倒,颤颤兢兢。
“……不要……妄言…我只一介…微泥、亦不值得。”
她于榻上冻得发抖。
“快想办法!快……快给本尊想办法……”
他嘶哑奔溃的如同一只巨兽,好像下一秒,魔怔的就要嗜血吞尽蓬莱,稍有不慎、已成炼狱地魔。
宗主闻言,跪伏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道
“回禀帝主,灵狐一族受灵万年,繁衍万脉,未曾遇过此状…仙子所受至痛,未必是帝灵所致。
只是帝灵刚烈,已在潜伏数年之久,噬骨消魂,取她的性命于无形,尤其是帝主之灵…亦非比寻常,普天之下……亦无人能可……除非……除非……”
为了蓬莱生机、他亦誓死一搏、斗胆将谏言,逐句一一说出,又怕其间差错,得罪眼前少帝,故几句话竟逼了薄汗来
“除非什么?”帝灵已然不能救她,眼下早已束手无策。
“众神皆晓龙凤相克,普天之下,亦只有凤火可制龙灵,而帝主术法霸道,恐怕……恐怕只有先凤之主凰妤凤火可救。”
寥寥数语如千斤重,算是把百万鸾鸟开罪了、只眼下,此女子若死在蓬莱,无论少帝是不是要弑尽天下,蓬莱灵狐运数也算断在当朝,故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把,罪责推出去。
凤啊。思绪飘浮、那个地方、他已逾万年没去、蜷尽掌下拳头、心叹可笑、难不成、要他低头服软去求?
“继续说。”
她的凤火,早就被他噬夺受印万年,而今在刖令折叠的时空里,不翼而飞,他亦不知,他匣中之火去了哪,此间事态紧急,凤火于他言如大海捞针、若不能数个时辰内取的凤火、多说也是无异。
“据传……据传凤族避世万年,族内尚存一缕旧主之火,万年以来,受族内上万鸾凤羽翎精血奉养,用以引请旧主涅槃而归,此乃百万鸾鸟命脉所在,若是…取用之,仙子尚有一条活路,只是……”
“只是什么?”
他已尽现万年前的残虐嗜血。
“此火乃凤族命脉归结,情愿受族内鸾鸟精血奉养万年亦不灭,饶是九天共主,他们怕也不会覆囊相授…”
届时百万鸾鸟倾巢以赴,龙凤相争,六脉各派,岂不是九天大乱。
“倘若我以…帝位相换呢?”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
“想必不肯。”他早有耳闻,近日百万鸾鸟异动,万千仙隐万年的归藏鸾凤,皆已奉命归巢、恐是为归迎旧主作备。
“那就弑尽天下鸾鸟。”
清珩思及记忆中的红裳女子,漠然的横抱起榻上娇妻,转身急步出了蓬莱,身后亦有百余天将相随,心随意念,九天外御剑受令疾驰而来,贴紧怀中的人,拿身体暖着她,已然做了决定。
那人乃他此生劫命所在,即便是再做万遍选择,他亦不悔当年,他于万年前,亲手弑杀了自己的此生命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今若百万鸾鸟不受帝命,他理应弑之。
人说情爱不论胜负因果,他已亏欠那人万年,亦不差,这最后一息。若是鸾鸟服软,肯以他座下帝位相换,倒全了此三人的爱恨纠葛,也算圆满。
夏染被他尽揽怀里,颠簸中,亦听得方才宗主所言,又见清珩紫眸浸染尘霜,轻抚他紧蹙的眉头,轻颤细喘抚慰他道
“清珩,不必为我再添杀戮……”她这个身子,早就该行将就木了,只是撑着。她又何德何能,值得他倾尽相付。
“你……要活下来。”至少活到我死的那天,若是能死生同穴、也不负你我相知一场。
心下悲凉,枉活万年,竟不知情字如此断人心肠,亦几番苦涩,自古以来,唯情最伤,若是,若是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捏了她来,连累二人应命受劫,而今说什么,皆已晚矣。
他果真明白,为何忘机仙墟那天,他不顾生死的将她推下四方界、比起天劫,看着所爱之人,在眼前,应命受死,才是这世间,最为不得之事。
“若是,若是,你没有捏我就好了…”
何以,他们之间,会每每情难自持,何以,他们之间,会每每爱而不得。何以,他们之间,辗转反侧、缱绻细语,亦难诉相思衷肠。
清珩闻言,竟含了泪来,搂抱着她,将面颊轻轻贴在颤抖的唇上,感知她的温度,轻言苦笑道
“我前世一定欠你良多、今生受此劫难…”撕心裂肺之痛,比那亿万天劫更绝百倍。
他前后抱了数个时辰,不知是悲后无力还是什么,脚下亦有几分瘫软,连续十几日的伏案御卷,早知透支了他的精力、受此大劫,又护着她、他怎么再有力气,讨伐争强。
只是顺着他的话道
“是啊、欠我好多,多到此生,情路坎坷…几番死生相还…”她又叹又恼,这个不争气的自己,那个,深情已付的他。
而今说什么已晚了,帝位,龙脉,他的命,她早已尽数拿去。
跌跌撞撞了许久,来到归藏山,竟见百万鸾鸟神色肃然,齐聚鸾凤殿前,御术施法、剑拔弩张。
你还敢再来…
为首的,正是隐世万年的凤长,凤重。
害我吾妹至此,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