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花烛
戊戌年辛月庚午宜嫁娶
分明才是仲秋,皇城的天却格外的阴冷潮湿,这胡同巷里迎亲的队伍虽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古怪的是来往的人群不似平日里那般喧嚣拥挤,反而是出奇的宁静,衬着这阴沉灰蒙的天,诡异非常。
一阵凛凛寒风呼啸而过,喜娘捱不住冻便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地将手摸向后脖颈,哆嗦了一下,就往地上淬了一口痰,暗骂晦气。
蹉弄着手上的绢帕,扶了鬓发上的错金镂玉簪,便将仪仗引入了一个偏僻冷清的窄巷中。
要说今日这新娘也是个可怜人,好像是命不好,虽出身在世家大户,不知缘由便早早得被家人打发到了山上吃斋学道。
说好听点是有道缘带发修行,往难听的说了去,还不就是做道姑,好在有个善心的娘家舅舅,拿着生辰八字,让自己为她寻门亲事。
与之说亲的苏家虽是城里的大户,但终究也是地位低下的商贾门第,自然比不得皇城里的世族豪门,权势声大。再加上苏老爷苏夫人英年早逝,也没个照看,就徒留一个苏家少爷,又有些隐疾。所以便将这两人凑作一对,也算得般配
一个是世族大家失宠的破落户小姐,一个是门庭奚落的病秧子公子哥,倒也真真门当户对了。
领着迎亲的队伍拐了个巷子,便落轿停在尚书府的后院。抬眼细看,诺大的府邸,除了门上悬挂了两个喜字灯笼,和一方辟邪八卦宝镜便再无任何装裱,古怪异常,又透着几分岑静萧索之意。
等了没会儿,便见人从内院搀了新娘出来。
那红娘子虽凤冠霞帔,无论是脚下穿的绣鞋,还是吉服衣饰,皆是普通人家的样式。可怜巴巴的,连个陪嫁的婢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嫁妆。
喜娘蹙眉叹了口气想到,这尚书府忒是小气,她做媒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么一毛不拔的娘家,竟真的什么也没有。
从说媒到选吉时成婚,前后不到半个月,上着赶子将人往外推。这是欺负苏家少爷年轻不懂世事呢。
“吉时到。”在丝竹擂鼓声里她搀过新娘,将她扶到轿子里去,触手间手指冰凉刺骨,哆嗦了一下。这手好冷
不知为何,那娇滴滴的新妇却在这时踉跄了一把。
“娘子这是这么了?”
喜娘下意识看了看地板,青石台的地板平滑光整,并没有可以绊倒的地方。疑惑间,便听新娘用清冷的声音回到。
“无事。”
送了新娘上轿,便有一锦衣妇人从门后拐了出来,看这样式该是院里的老嬷,招了她去,吩咐下人塞了一封红包给她,说道
“辛苦喜嬷嬷了。”
“这是哪的话,能为尚书府效劳是小的荣幸,何况明日小姐还有回门……”
话未落音,那妇人便打断她话,脸上带着丝嫌恶,道
“回门就不必了,就这么了了吧。来人,吩咐下去,将门上的八卦镜撤了。晦气的很。”
那妇人背对着喜娘,也不等她应承,便拂袖离去。下人门自行将门关上,这大喜的日子,却让她这个喜娘觉得尴尬非常。
自个做媒十几年,倒是第一次见这样不体面的娘家人,既然这么不待见,她也不好拖着,干了干嗓子,便唤人抬轿赶着吉时往苏府去。
“起轿。”
喜轿四平八稳得由几个轿夫抬了起来,耳边的翠环珠钗晃悠着琤琤作响。夏染稳了稳身子,轻吁一口气,终于是嫁了。
她出生的时候,亲娘便受了难,难产而死。算命的说这是八字全阴,凶煞孤星的命格。
就着这极阴不吉的命运,好死不死又生了双鬼眼,还时常招来邪祟鬼魅。
襁褓之中的婴儿哪里懂这些,便日夜啼哭不止。舅父看得可怜,为驱魔续命便打发她去玄灵山上的清道观中避世学艺,如今已过了一十八年,虽然算不得极大的本事,但终归学了些道法之术以求自保。
夏染呲了一声,就小心翼翼地扭动脚踝,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婴童鬼祟得凄鸣声,轻掀红盖头,侧了身子往轿帘外探去。
只见那喜娘的背上果真活生生的扒着一大红嫁衣的女鬼,脸色森然惨白,朝着她脖颈吹气,看着衣着穿戴,该是前朝旧时留下的无主孤魂。
女鬼感觉到夏染的视线,扭动着脖子咯吱咯吱地回过头来,发森狭长的绿色瞳孔紧盯着她。夏染揪了揪手中的锦帕。假意得将眸子挪至沿街的商铺,随意看了几眼,就撂下帘子,躲到轿子里去。
这样百年肮臢之物,她自然是惹不起的,就算有几分歧黄之术,也只是雕虫小计。这鬼年岁虽久远,但也不是受冤含屈而死的厉鬼冤魂,不至于害人性命,吸了阴气,最多只是亏损些身子。但是世事无绝对,人鬼殊途,自然是能不招惹便是最好的了。
至于她的夫君,因是做媒的时候舅母为了赶她出门,就谎报了生辰。她虽不信命理,自己必将克夫丧子。但无论如何,还是存有几分歉意。不管怎么样,等过去了,看看能不能找什么法子,护他周全。
不知假寐了多久,夏染便在婢子的搀扶下进了苏府内堂。即使盖着红盖头,也感觉到府里的清冷,丝毫没有门庭若市,宾客喧嚣的样子,看来苏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的落败了。
到了内堂,就被一股淡淡的药香环绕,匆匆拜了天地,也就进了洞房。
婢子喜娘尾随而至,因家里没有长辈,自然也免了些些琐碎的礼仪,只是一切从简,往大红衾被上例行铺了条洁白的素帕,又撒了些桂圆花生。寓意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交接过一切事宜,那些婢子喜娘说了些吉祥话,便陆续退了下去。门咯吱一声带上。
她只觉得一沉,竟是方才的女鬼,从喜娘的背上脱了开来,驼在她的肩上。看来那鬼今晚是看上她的新婚夫君,想就这么三人一起入了洞房。她本不想招惹是非,如今也没得法子,总不能将就这混物就洞房花烛了去,总归是学了些皮毛的本事。
夏染思虑了几分,便趁着四下无人,扯了盖头,起身来到镜子前,倒把女鬼看得真切。只见她脸上长着大大小小尸斑,流着黄脓,和着腐臭味扑鼻而来。好不恶心。
这样无害人之心的鬼怪该是好打发的,利落得从案上取了张黄纸,咬破指尖,匆匆画了个符咒,暗念了句
“急急如律令,散!”
须臾间,那鬼果真就消失殆尽,想来是碰了钉子躲了外面去。
“娘子方才在做什么?”
或许刚刚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个正着,夏染情急之下,就将黄符捏做一团,扔进取暖的炉子里,慌慌张张,就错将青梨镂错漆木架上的一个巴掌大的青瓷玉罐给打碎。
“碰——”
那青瓷瓶应声着地,碎的七零八落。映着这莹白的月光,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晕。夏染手足无措着呆愣着,方才没注意,如今才发现这架案上大大小小存放着数十个大小颜色不一的瓷瓶,看着轻巧细致,想来是他的收藏,只是
“对不起。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
慌忙间便蹲了拿着手中的帕子去拾,唉,这可如何是好,新婚第一天便砸了夫君的心爱之物,还想着为他除凶避煞,难道自己是注定得天煞孤星。
那人行了几步,一股温润的药香扑鼻而来,伸出修长得五指并拢得握住她的手道
“别捡了。这些只是普通赏玩的瓶子,并无大碍。”
一句话,把她逼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里的脉脉含情,还是他的指腹温暖细腻,就着这摇曳生姿的红烛,把彼此看得清明。
“小心伤着手。”
他的声音酥酥麻麻,如沐春风,就这么肆无忌惮得撞进她的血肉里。心生欢喜,屏住呼吸,抬眼间,一颗心就此堕入凡尘,轻尝情爱。
苏司珩生得一副好皮相,脸色苍白有几分孱弱,温润带笑,清亮深邃的眸子,薄唇轻启,英挺的鼻子,一头玄色长发用冠玉束了起来,该是个温柔多情的人,眉眼却掩不住得风流,竟比她那人人称京城翩玉公子的表哥还要胜上三分。
细看之下,也就是风水面相不好,气虚弱,想来也不是福寿绵长的主。
就怔怔地盯了他好会儿,两厢无言的窘迫良久,窗外清风徐来,吹起她鬓边的羽凤对钗,佩环相扣,琤琤作响。
那人呲的一声轻笑,一只骨节分明的冰凉的手覆上她滚烫的脸庞,言语间竟是戏谑
“喝酒了?怎么醉的这般厉害。”
男人的话像一根细软的羽毛,轻搔着她碧玉无暇的面容。像一壶温了千年的美酒,撩动着她波澜不惊地内心。卷卷情深,悱恻缱绻。
“……”
夏染不言,脸颊边的冰凉温度烫的她清醒过来,下一刻,又陷入了无法自拔得欣喜中。他怎么能这么好看。但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要娶她呢,难道是因为他的气运太短?
那人执了夏染的手,一手掀开晶莹透亮的翡翠珠链,一手温柔得将她牵至内室,依着床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