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威胁
见薛素出了房门，十一满脸不耐地坐下，也再无和陆离算账的心思。
半晌，陆离缓缓开口：“你过激了。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复杂、人心难测、危机四伏，因此你警惕性高，不愿信任他人，看谁都仿佛要害你的命。薛素不是。”
十一没有接话，她何尝不知这都是自己的问题。
可知道又能怎样，后悔又能怎样，她这小半辈子接受的、学到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深入她骨髓，将要伴随她一生了，不是一朝一夕或是因为什么人就能够改得了的。
陆离见她不言，也能想到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便不再开口，只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又喝了一口。心道刚置办没几天的房子，也不知哪里得来的这上好的碧螺春。
“说正事吧，陆门主煞费苦心找到我这座小庙，来了就对我的人动手，又是想干什么？”似是沉默够了，十一正了正坐姿，转头望过去，墨一般黑的眸子盯着陆离不放，如狼似虎。
陆离失笑：“我说罗十一，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又见长不少啊？就你家那小姑娘，我要真想做点什么，任你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地翻回来也不见得能见她最后一面吧。”
见十一眼睛危险地眯起，陆离又赶忙道：“我没想对她做什么，也不会真的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十一，这一点一直没有变。”
十一知道这话不假，因此不再多言，只等着陆离继续开口。
陆离想的倒是多。他今日前来，确实存了用薛素威胁十一的心思。
他与十一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似敌似友、惺惺相惜的，他们不会彻底背叛对方是真——最起码现在不会——可做得出不断在对方底线上来回试探的事也是不假。
好比罗十一敢用整个苍鬼门威胁他，此事影响不小，但说到底也只是给他添了些麻烦，给江湖人士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只是出现了几根苍鬼钢刺，还不至于造成什么天大的后果。
可这是罗十一在向他表态，是在威胁他、告诉他：既然她敢往前踏这一步，当然也敢再踏一步的。
“十一，你这些天做的事情，想必是做给我看的，我也确实看到了。”又考虑了半晌，陆离开口。
“今日我来之前，报的确实是与你相对的心思。”口吻中不自觉地透着些许凉薄。
“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会受人威胁之人，或者你把苍鬼门彻底拉下水，我焦头烂额地处理这档子事；或者我以薛素威胁于你，直接清掉这矛盾源头。”
说到此处，陆离停顿了片刻，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再出口时话锋已是一转。
“可今日一见，那薛素对你而言到底不一般，我不愿真与你撕破脸面。”
“十一，收手。薛素我准你带回门内，之后由她牵扯出的任何事物由你二人自行解决，不可牵扯门内。”
又是一阵沉默。
十一知道陆离这已经是做了很大的退让。她原本以为这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甚至已经派人连夜打造了几箱苍鬼门钢刺，不打算轻易罢休。
“好，我答应你。你也记住，你若敢动薛素，便是与我为敌。”
“那是自然。”
陆离又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只是……十一，莫怪我多言，你我这样的人，不该将情感付诸于谁身上。”
到底还是嫌了，十一冷然道：“我不是几岁的孩子，依赖于谁离不得谁。薛素可以死，但不能尚未成长，便不明不白地丢了小命。”
陆离摇了摇头，心道这不是偏私又是什么，罗十一自己知道命运本就待人不公，知道江湖善恶恩怨难断，可轮到薛素，不还是要尽自己所能地护她周全吗……
不再多言，陆离随意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门主，今日之事……”
墨五与自己相处这么多年，甚少主动开口说些什么。自己从未把他当过仆人，他却铁了心一门心思当自己是他的暗卫死士。
“就照我同十一说的来。”陆离回道。
话音落下，便见对方皱起的眉头似是能夹死蚊虫一般，陆离见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墨五淡淡看了陆离一眼，不再开口。
“再主动开口多问一句想必是会累死我们墨堂主的，所以这疑问他只得拼命往肚子里咽了，你道是也不是？”
陆离觉得好笑，方才墨五开口他便知道对方是想想问他为何会如此处理此事，故意假装理解错对方的意思，惹得他皱起眉头。
不想这木头吃了一堑便不肯再多问一句，实在是无聊极了。
于是也只得自己再开口解释：“本来我也未打算就此罢休，十一一直都如此率性恣肆，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我却是要顾及苍鬼门的。”
“那为何又罢了？”墨五接上陆离的话问道，“是因为十一的那一巴掌？”
“你都看出她失态了……”陆离叹道，“也不全是。你可还记得我进入院子后曾出手试探薛素的武功。”
“记得。不过尔尔，却是个有天赋的。”墨五又皱起了眉：“难不成你觉得她假以时日可以为门中卖命？”
陆离没想到这木头竟学会开起了玩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薛素的武功，虽看不出何门何派，但身法飘逸，十分灵动，很像一个人。”
“她是邱涂子教出来的，这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墨五不置可否。
陆离别有深意地望了墨五一眼，道：“只是我说的那人却不是邱涂子，而是……”
“十一……”薛素看着身旁忙活的人，忍不住开口道：“你……不用这样，我很快就能恢复。”
陆离离开后，十一在正厅里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思前想后，杀回了薛素房中。
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惹得薛素又是一惊。
十一心中确实有悔，只是冲进来之后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这段时日薛素每日闷在屋中无聊难耐，又担心自己出门乱转惹得十一误会她要逃跑。因此四处转了转，倒叫她摸到了书房，寻到了几本有意思的书来。
十一进门时，她便是在捧着一本书卷细看。
见她未曾处理脸上的伤，十一气息一滞，怒又要起，终还是暗自压住了，上前几步，单手扣住薛素的下颚，嫌恶道：
“不知道收拾收拾教它快点恢复，怎么，是嫌还不够疼吗？”
看十一那凶巴巴的样子，薛素疑心对方是想再给她来一下，不动声色地后退，平静道：
“不劳费心，不过是小伤罢了。以前在山上时，我外出打猎练功，也常常大小伤不断，不出几天便自己恢复了。”
听了这话十一更是烦躁，摆摆手：“自己恢复要恢复到什么时候，少拿我和姓邱的比。”
不等薛素反驳，便又大步离开了。
再进来时，十一将手上一箱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类药物置于桌上，坐下后便开始忙活。
薛素不至于还猜不到对方要做什么，轻轻地移步至对方身边，缓缓坐下，又愣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
“你……当真不必如此。”
十一头也不抬，如同没听见一般。
薛素心中不解，却也不再多言了。
望着专心致志、目不窥园的十一，薛素觉得这女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武功如此高强，为人处世却处处透着诡异。
夜半跳出来杀人，不下手倒逼着她拜师，将她放置在庭院却几天不闻不问，突如其来的友人，出现后就动手打人，打了人后又试图制药为她疗伤……
桩桩件件的，不论哪一件都让她困惑万分，百思不得其解。
时至今日，薛素甚至不想再去探究对方到底报有什么目的，安的什么心思，不想再管对方是好是坏了。
自下山后她便没有目标，没有想法，现下有人能替她做好决定，她仿佛也没那么不知所措了。
到底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对薛素而言，十一不算一个太坏的坏人。
接触以来，她让她吃好喝好，纵使性子阴晴不定了些，倒也不是不能相处。至于其他的，她既然不能决定什么，那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罢……
望着十一，薛素想得出了神，没注意十一的手是什么时候贴了过来。
“唔……”待她感受到左颊一阵凉意，受惊般想要往后躲之时，十一的另一只手也追上来，扶住了她另外半边脸，不容她躲开。
“莫动，这是我刚制成的药，虽然样子简陋了些，但效果是一样的。哪须等三五天小半月的，明天就下去了。”十一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伤，眼也不眨地替她上药，目光里还有几丝心疼的意味，仿佛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一般。
薛素也盯着十一看，继而突兀地轻笑一下。
十一望了她一眼，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给我也分享分享。”
薛素当真便说，言语里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我想起师父还在的时候便总是那么说。受伤了有什么打紧的，轻则三五天，重则小半月，任你天大的伤，也全都恢复了。”
十一也淡淡一笑：“是吗，倒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似是习惯了十一的出言不逊，薛素并未反驳，只是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不再言语，似是还在回忆过去的日子。
薛素的毫无芥蒂似乎给了十一些勇气，十一轻声叫她：“薛素。”
“嗯？”
“我不该动手，这一点我知道。可我确实就是这么个大恶人，这一点你要知道。”十一认真地望着薛素。
“我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未来也还是会照样犯很多错。我或许会后悔，会难过，可这样的一生……已经容不得我再做出什么改变了。”十一收回了手，垂眼看着桌上的药箱。
“薛素，我不会伤你。但我是个恶人。”
“别想着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