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相
早春的格朗高原依旧寒意袭人。
每天中午，莫亚得皇宫屋顶的残雪在阳光下融化，沿着屋檐滴下。在绿影耳中，那是最动听的音乐。
她依旧住在浅樱阁，又多了重身份，扎博格的影妃。再就是，她刚刚有了身孕。
老格朗王有众多妃子，却只有扎博格这一个儿子，这就避免了王位之争。格朗高原的王座不出意外，只能是他的。
扎博格眼下有两个儿子，均为侎雅娜所生，长子穆勒五岁，聪颖可爱。
绿影希望腹内的孩子是女孩。然而一天晚上，两人相拥在睡榻上，扎博格告诉绿影，如果她诞下男婴，他将立为太子时，绿影吓了一跳。
“不好吧，”绿影牵强道，“穆勒是长子，将来你若立太子，自然是穆勒。”
扎博格笑笑，“再说吧。”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扎博格的一句话，让绿影忧虑重重。
自那夜皇宫庆功宴后，她被扎博格正式纳为影妃，此后见到侎雅娜，绿影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比从前更为冷淡了。
然而侎雅娜待扎博格其它妃子却不是这样，相当平和亲切。是因为自己来自越安，还是从前身份所致？
绿影不希望搅入皇权争斗中，可如今她意识到，命运的确是喜欢和人作对的。很多事，越是逃避，就越是到来。
小仓的战事时断时续。轩辕国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消息说，轩辕讨伐小仓，是为了缉拿王子隆原。扎博格暗中让人传递消息，说隆原眼下在越安京城内，影都那边却毫无回应。
驻守在小仓边境的轩辕兵依旧偶尔来犯，被格朗驻军狠狠打回去后便消停一阵子，然后又如法炮制。
渐渐有消息传出，轩辕掀起战事的初衷只是为了给伊原选美，不禁令人哗然。
如此一来，扎博格便不再将小仓战事放在心上了。
这天，罗科来到浅樱阁。他现在是莫亚得皇宫的侍卫，负责前殿的护卫。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绿影笑着问。
“殿下命令准备春季狩猎，让我带穆勒小王子去猎场看看。他去了王妃那边，过会儿才回来，我无事可做，就来看看你。”罗科的目光掠过绿影的腹部，“你还好吧？”
绿影脸色微红，轻声道，“挺好的。”
罗科苦笑不语。
“你也该成家了，”绿影望着罗科，“你觉得小艾怎样？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们两个——”
话音未落，罗科断然摇头，“我不要。”
绿影愕然，“为什么？”
罗科不答，默默望着别处。
此时，浅影阁内只有绿影和罗科。
日光斜斜地照着。绿影披着一件暗红色绣着金丝藤花的滴貂绒披风，靠坐在榻上，晨起后头发尚未梳理，懒懒地散在脑后。
怀孕后，她微微胖了些，脸蛋丰润了不少，更显得端庄娴静。
罗科坚决的态度，是她猝不及防的，多少有些尴尬。
“罗科，我想现在除了腹中孩子，什么都不想了。”绿影凄然说道。
罗科看了眼绿影，“包括他吗？”
绿影知道，罗科说的“他”指的是明青洛。
她略微迟疑，点点头，“包括他。”
罗科洞察一切，“你方才那一两秒的迟疑，已经替你回答了。”
绿影低下头，“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各自安好。”
罗科点点头，“不错。各自安好就可。所以，你也不必费心替我做媒。”
“可你也不能总一个人，身边得有个女人，这儿不比从前。”绿影还想说服罗科。
“我现在很好，”罗科平静地说，“有个健壮的身体，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够了。”
“什么是你想做的事，是护卫这皇宫吗？”绿影不解地问，心想这的一切不但和你无关，和我都没什么关系呢。
“当然不是。“罗科否认道，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忽然笑了，“总之，我想要的，现在都有。”
“好吧。”过了会儿，绿影茫然叹了口气，“那就过段时间再说。”
“其实我来是有件事，”罗科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以后出去散步，尽量不要去‘吉屋‘那边。”
“哦，那晚我都看见了。”绿影平静地说。
“你知道她是谁？”
“知道。”
罗科点点头，“那就好。阴气重的地方少去，对身体不好。还有就是他，不要过于放在心上，省得将来受折磨。说穿了，男人就这么回事。”
绿影看着罗科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说得就跟你不是男人似的。”
罗科惆怅道，“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男人呢。”
“小艾的事，你真的不考虑？”绿影依旧有些不甘心。
“不考虑。”罗科语气坚决。“再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绿影这才意识到罗科可能听说了什么。
忽然，她眼角余光注意到门口鬼鬼祟祟似乎有人，于是沉下脸，高声道，“谁在那儿？”
小艾闪身进来，低着头，脸红红的。
绿影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小艾已经听到了这场谈话。
“如没有其他事，我就去穆勒小王子那边了。”罗科对绿影说。
“好。你先去吧。”
罗科大步出去，经过小艾身边，微微点了下头。
小艾却板起脸，侧向一边。
待罗科的脚步声在外面消失，绿影才缓缓开口。
“方才，你都听见了？”
小艾点点头，沉默着。
“罗公子性情直爽，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艾咬着嘴唇，半晌，忽然冷冷一笑。
“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心里只有姑娘您，其实您自己也清楚，又何必强加给我呢？”
绿影怔怔看着小艾，“你怎么这么说话？”
“并非我唐突，您如今不再是回香苑中的绿影姑娘，而是莫亚得皇宫的影妃，将来还有可能母凭子贵，成为皇后，尊贵无比。您若是生气，尽管打发我出去就是。我只是觉得跟了您这么多年，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您事先该和我说一声才是，也省得罗公子一番羞辱了。”小艾眼里含着泪。
绿影明白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的确疏忽了。我一直当你是妹妹，想着替你安排好一切，却忘了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自然不会赶你出去。先下去吧。”
小艾躬身，朝门口走去，忽然停住，转过身。
“方才罗公子提到‘吉屋’，姑娘说知道那个女孩是谁。您真的知道？”
“是皇上从前宠幸过的妃子。怎么了？”
小艾目光闪烁，“我近日才听说，她并非当今皇上的弃妃。”
绿影吃惊地看向小艾，“她是谁？”
“她叫小吉，曾经是殿下的吉妃。‘吉屋’这个名字就是因她而来。还有，”小艾踌躇片刻，鼓起勇气，目不转睛地望着绿影，“这浅樱阁，就是从前她住过的地方。她就是从这儿被移送到‘吉屋’的。将她关起来的正是殿下本人。”
绿影闻听惊呆了，脸色苍白。
“你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宫里人人知道，只是瞒着姑娘您而已。”小艾平静地说，“我才知道没多久，之前并没当回事。若非方才罗公子提醒，我就忘了。既然罗公子提醒您远离那儿，我想着单凭他一人劝告，您或许不会放在心上，这才说出来。今后姑娘的确应该远离阴气重的地方才是呢。”
说罢，小艾出去了。
绿影记得小吉。那还是很久以前，扎博格提起的，是他少年时代最喜欢的女孩儿，因身份低贱，被扎博格的母后以勾引王子为由处死。
那蓄积着皑皑白雪的庭院，见证了扎博格与小吉炽热的恋情。
这么说，小吉并未死，只是被扎博格关了起来，这些年就在‘吉屋’。扎博格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为了隐瞒罪行，将过错推给别人？
她想起‘吉屋’墙上的男子轮廓，这才意识到那不是别人，正是扎博格。
怪不得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她还一度以为那是老皇帝。
他为何要禁锢她？
那窗帘缝隙间露出的绝望而冰冷的眼神，之所以投射向浅樱格，原来是因为这儿本是小吉和扎博格当年的恩爱之所。
小吉定然是认为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恩爱，所以才那样憎恨吧。
绿影心中越发难过。
晚上，扎博格来了，一进屋，就察觉到绿影脸色不对。
“你怎么了？”他仔细看着她，“脸色很差。”
绿影心绪纷乱，定定望着扎博格，“‘吉屋’死去的那个女孩，和当今皇上无关，而是你的吉妃，也就是你曾经说过的小吉。对吗？”
扎博格大咧咧地坐下。
“对。怎么了？”
“你为什么说谎？”
“因为没必要让你知道那么多。”扎博格若无其事，“她越位了，能活到今天就不错了。”
“怎么越位了？”绿影问，心提了起来。
扎博格瞧着绿影，目光犀利。“你真的想知道？”
绿影点点头，感到喉咙口发干。
“当时我母后嫌弃她出身低贱，经常为难她，于是她求我带她离开这儿，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还说了些冒犯我母后的话。”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扎博格目光如炬，“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我的身份。这就是她致命的错！”
“所以你禁锢了她？”绿影声音颤抖。
“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她反省，可她始终想不明白，一看见我就哭哭啼啼，就只能随她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你喜欢这样的答案，不是吗？”扎博格瞥了眼绿影，“否则你会跟我来格朗高原吗？你心中所想的除了男女恋情，怕是没别的了吧？我不过是投你所好而已。”
绿影的心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扎博格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本想一直瞒着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倒也不是坏事。起码能提醒你保持清醒。”扎博格冷静地说，“记住，这是莫亚得皇宫，你是我的影妃。格朗高原民风淳朴开放不假，可天底下的皇权都是同样不可侵犯的。所以，顾好你的本分。其它的，不要想，更不要问。”
他握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落在手背上的冰冷气息令绿影浑身发抖。
“只要你听话，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婴，我一定履行先前的承诺立他为太子。你若不听，或者心里想着别的男人，我就保证不了什么了。‘吉屋‘眼下空着。你不会感兴趣再走进去的。”
绿影耳朵里嗡嗡的。接下来扎博格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她只盼望他赶紧离开浅樱阁，越远越好。
他终于走了。
她立即如同失去了身体重心，软软倒在榻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