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布雷德伯里
斗南次官从侧边缓慢又小心接近起居室的房门,以防自己的身形被里面的人发现。
然而从门缘处朝内窥视的一瞬,他能看到的整个室内都没有任何人,仅仅是空荡荡的起居室被夜灯的白光照亮着。
意识到不对的同时,灯光熄灭了,室内陷入了黑暗,背部传来的轻柔的压力将他推入起居室。
怎么回事!
在他紧张地额上鼻上都沁出汗来时,起居室的中间区域突然亮起了暖橘色的柔和的光源。
那是稳定的火的焰光。
在丝毫没有跳动的火苗的下方,可以看到擎着老式打火机的手。
自然,在被火光照亮的区域中,也有着那手的主人的身影。
橘色的光晕下难以分辨发色、瞳色和肤色,只能判断是个美艳的女人的不明人士正端坐在他的沙发上。
“请不要激动。”那女人突然开口说话,“走火的话清理起来很麻烦。”
在双眼适应光照的同一时间,斗南次官已经双手握持手枪,摆出瞄准射击的标准姿势。
也就是说,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是对着正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口说话。
“我的脑浆和血液会溅在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毯上,还会顺着沙发的缝隙渗入到家具内部,会臭掉的。而且您的妻儿也会从睡眠中被吵醒吧。”她若无其事地描述着自己也许会有的死状,“不如请先坐下,听听我想说什么如何?”
有恃无恐到简直颠倒主客。
啊不,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客人。
然而斗南次官却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取了一些别的意味。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潜入了自己的住宅,怎么也不可能就毫无后手地被他射杀——
他将枪口垂下,没有复位保险。
“你作为未经允许侵入私宅的犯人,说的一切话我都会作为证词记住。”他用一种别的方式表达了他在听的意思。
端坐着的女人没有因此改变任何的姿态,仅仅是瞥了一眼斗南次官垂下的手。
“请叫我比提。本人属于脖子以下全然无用的类型,您大可不必过于警惕。而且正是因为我毫无反抗能力,才大胆地来拜访您。”她把手中一直举着的打火机放在沙发前的玻璃桌上,把双手都摊开朝上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至于我的来意则请恕我开门见山。我希望您能在这个国家主导新建一个针对咒术师的那种部门。”
在稳定的火苗投射出的光晕中,比提的微笑看起来十分令人生畏。
在无风的室内,打火机制造的火焰既不会摇曳也不会跳动。
赤枝十分淡定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一边震惊一边克制着自己。
啊,握枪的手还是稳得很,看来得给这位老兄上调一个评级。
在这个国度,不管政客本人的真实立场为何,在位的期间因着整个国家的对外方针,总是会在有可能有关外交问题的时刻非常慎重,所以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比提这个马甲的生命安全,之前的表演和扯的一堆废话只不过是为了把对话的节奏掌握在他手上。
“你在唆使我无故地掀起纷争。”斗南次官终于开口了。
大惊喜,看来他真是找对人了,这种回答明显是对咒术界的烂摊子知根知底还想过怎么解决的人才会有的。
“纷争是一个不合适的量级,不过无故嘛也谈不上——您不会想等到几个月后的。”赤枝把摊开的双手收回膝上搭了一个金字塔形,用身体的姿态加强话语中暗示的可信度。
“你难道觉得本国的官员会因为这种空话牺牲国民的生命吗?”似乎是谈话进入了舒适区,对方的言辞变得官僚起来。
比提小姐用脸上不变的笑容作为回答。
“还是说你有非要本国政府出面的需求吗,这位,比提小姐?”斗南次官觉得自己踩准了点,竟然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甚至把之前握着的手枪也放在了玻璃桌上。
当然,离对面的距离是很远的。
“其实我找上阁下,不过是试图达成利益的最大化,共赢而已。”比提小姐露出一个刻意的苦恼表情,“您是否缺一把趁手的刀呢?”
“你什么意思?”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话的重点在于自己这个个体,斗南次官的脸色变得不善起来。
“完全的善意。我知道很多关于您的信息,比如您父亲的死因。实话说,想要为您贴身定制一个完美的动机并不难,只是我想了想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斗南次官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一开始,那并不是被戳中隐秘的恼恨,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大约过了两秒钟才变成正常的被威胁了应有的表情。
比提小姐眨了眨眼睛,在对面的男人愤怒地回复时更专注于他的表情。
在听了一两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指责后,她相当泰然地像没听见一样从自己的上上一句话接着往下讲“我听说在这个国度历来就有把刃长过长而不合用的刀磨短重铸成短刀使用的做法,我的提议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是在贩卖死亡!”又一句冠冕堂皇的批判。
“贩卖吗?这么说也没错。大到战争也不过是经济行为。”赤枝以相当符合阿美莉卡人刻板印象的模式回答道,“不过我本人可是和平主义者,爱好化干戈为玉帛,消战端于无形的那种。”
似乎是为了这无耻的回答感到既震惊又愤怒,斗南次官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然后从对话的一开始就一直端坐着的比提小姐突然前倾重新拿起了那支搁在玻璃桌上的打火机,连带着火苗也发生了晃动,在两人的视网膜上都留下扭曲的亮痕。
“您在生气吗?”凑近后比提小姐脸上的那种苍白显出几分恐怖的味道,她用一种话里有话的语气说道,“那请记住您现在的心情,以及我的提议。”
下一秒,打火机的火焰熄灭了,整个房间重归于黑暗。
斗南次官先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手枪的位置,然后才反应过来去开起居室的灯。
等到他把灯点亮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他以外的人了。
提前闭眼做好准备的话,突然的光暗变化就不足以让人完全失去视物的能力。
凭借熄灭打火机后的一小段时间,赤枝就顺利地从斗南次官的家中撤离。
开着事先备好的车直接驶出这个区后,赤枝才停了下来。
斗南次官毕竟是常年浸淫在这个国家权力中心的老油条,在套完比提能透露的信息后依旧没漏半点自己的意见,表面上的话也说得很到位,如果比提真是个来设套的,也不能从他的话中找出什么漏洞。
不过,赤枝也本来就没打算第一次见面能谈出什么结果。他找上的这位本来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绝不会因为他随口胡诌了一些利弊就做这种风险无法预测的事。
赤枝的本来目标仅仅只是让斗南次官最近更多的关注咒术界的消息,接着对方能接受到的一堆新鲜破事就会印证“不会想等到几个月后”这句话,再然后嘛,估计自己就能凭着‘比提’的名字无预约地再和斗南次官进行下一次谈话。
毕竟夏油杰这些年也相对‘安静’,目前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想搞个‘百鬼夜行’的大新闻的。
然而这个晚上赤枝却在和斗南次官的谈话中感觉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男人,在比提提到他的父亲的死因时,做出的反应有些不正常。
赤枝自诩也不算什么微表情专家,但『布雷德伯里』这个马甲的设定在这方面有加点,所以他几乎是在当时立刻就意识到了违和感。
会有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在这方面执念甚重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呢?
在斗南次官转着官腔骂人的时候,赤枝在借机思考。
一种他不能说是完全不期待的可能性在片刻后浮上心头。
这个时间,果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边已经有和斗南次官搭上线了吗?
一定是还没有正式的明确的沟通过,但老油条本人能意识到的那种勾搭——
只有在近期有人用类似的说辞出现在他面前过了,斗南次官才会是这种反应。
陀总的目的自然不会放在咒术界上,他大概率只是往这边埋了根线就去忙他那遍布全球的事业了。
但在斗南次官眼中,那就是连着有两方势力找上了他。
这种情况,会让斗南次官更重视或者更轻视比提的提议非常难讲。这么看来,赤枝一开始稍微把出场搞得奇葩一点说不定是额外的好球。
暂时先按照有利方向猜测,那接下来不能排除的一种可能就是斗南次官会把比提找上他的消息传递给另一边——两边要价。
然后——
赤枝在汽车的驾驶座上把玩着打火机,凝视着明灭明灭的火苗很久。
『布雷德伯里』会非常透明的暴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他想到。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可能性,反而是一命通关难度提高收益提高的hard模式。
老鼠短时间内不会把重心放到咒术界上来,那就更多地只会作壁上观。
『布雷德伯里』需要在咒术界完成一场表演,同时展现她的动机和能力。
这场表演必须完美到让观众记住她的名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