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怪物
杰森只吃了几口午餐就跟众人说想去花园逛逛，大家享用着丰富的美味佳肴，没对他的离开产生任何质疑。
杰森来到花园深处，那里的花草生长的较矮，大抵因为阳光照射不够充足也少人打理。
绕过高大的树篱是一条积了很多尘土的石板路，没人清扫道路收拾草坪，凌乱的杂草高至膝盖，干枯的落叶和雨水堆积在坑洼里，一股陈旧腐朽的湿气扑面而来。
大门从外面上了锁，杰森走在墙角企图从窗户窥探一二，可是每一扇窗户都窗帘紧闭，除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什么都看不见。
走到第七个窗口时，他瞄到了马丁，可马丁迅速将窗帘合上了，杰森知道他害怕所以很轻柔地敲打着玻璃窗:“马丁，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马丁并没回应。
“我只是……给你带来一些糖果。”
“我不想要。”
“但是上次你说……”
“我不想要了，你快走！玛德琳会生气的。”马丁压低嗓音说，他不想惊动自己那冷酷严厉的母亲。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
“这和你无关，你不该来这儿，玛德琳来了……你快走。”
“我每周末都有可能来找洛尔伽，如果你想谈谈，就去花园尽头等我。”杰森怕自己被玛德琳发现会导致马丁遭受难以想象的对待，所以把糖果袋子放在窗口后迅速地离开了。
“什么声音？”门外的玛德琳问，马丁把从窗台拿进来的糖果袋子塞入了床底:“没什么。”
“出来吃午餐。”玛德琳说罢离开，马丁松了一大口气。
坐到厨房的餐桌旁，陈旧的桌布围边已经脱线，浸染着一层层污渍。玛德琳将炉火上刚热好的一盆豆子汤端到桌上，为马丁盛了一碗，并递给他一块看起来有些硬的粗麦面包。
这样寡淡的食物是穷人才会吃的，落魄的伯爵夫人，赫蒂公主的女儿，竟然只能在这无人问津的破败宫殿过这样贫苦的生活。
母子二人安静地吃着饭，大门响动起来，玛德琳就像没听见一样舀着汤一口接一口。
侍女格雷西挎着装满蔬菜的篮子开门进来，将篮子里并不新鲜的青菜和面包逐样摆放在厨台上。
“我需要肉，猪肉、鸡肉、鱼肉，什么肉都行。”玛德琳冷冷地说，格雷西仰着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送来的东西里有肉，我能从那些菜叶上闻出来，被你私吞了对吗？”玛德琳把勺子拍在桌上，格雷西的无视让她恼火。
“你是哑巴吗？”玛德琳起身推了格雷西一把，格雷西狠狠地推了回去:“别碰我！你这肮脏的婊|子！”
“你好大的胆子！我是莱特伯爵夫人！”玛德琳举起手想扇格雷西的脸却被格雷西一把抓住了手腕，玛德琳只有四十多岁却瘦得像老太婆一样，她自然是没有体型丰腴的格雷西力气大。
“莱特伯爵早就死了，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别跟我摆架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关心，你那些高高在上的亲戚们有来看望过你吗？没有！你和你这诡异的怪物儿子永远出不去，他们让我每周给你送菜，但是并不会有人来检查，所以疯婆子……别惹怒我。”格雷西将玛德琳推倒在桌上，马丁不敢抬头看她们任何一个人。
玛德琳看着桌上面包篮里的料理刀，眼神变得凶狠起来，马丁摇了摇头希望母亲别那样做，可玛德琳被格雷西那番话戳中痛处已经失去理智。
玛德琳拿起小刀捅在了格雷西的后腰上，格雷西扔掉手中的胡萝卜转身掐住了玛德琳的脖子。
“马丁！帮帮我！”玛德琳吼道，马丁吓坏了，像被冻住一样坐在那里。
玛德琳使劲踹了一脚，格雷西向后倒去躺到了炉火上，她的头发烧着了，趁着她扑打自己头上火焰时，玛德琳举起一把椅子将她砸晕过去。
“我刚才差点死掉，而你只是看着！”玛德琳凶狠地对马丁吼道:“过来！帮我一把。”
马丁走到格雷西身边，她的头发已经被烧得凌乱不堪，玛德琳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
“她不该私吞我们的肉。”玛德琳拿起一把长菜刀蹲在格雷西身边掀开了她的裙子。
许久之后，已是傍晚。
母子二人坐在桌边，桌上取代了蔬菜汤的是一碗热气腾腾飘着油花的炖肉汤，玛德琳盛了一碗推到马丁面前，马丁皱着眉不敢动手。
“快吃。”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做，这是错的。”
“这不是！我从没教过你对错，赶紧吃。”
“感觉不太好……”
“给我吃！”玛德琳的怒吼让马丁哆嗦了一下，他拿起勺子喝了起来。
格雷西睁开眼睛时，面前站着马丁，玛德琳把她放在马丁隔壁的屋子里，像垃圾一样堆在了墙角。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腿。”格雷西哭了起来，她的裙摆上有一大片血迹，双腿感到剧烈的疼痛。
“你！怪物！告诉我。”
“为什么你要叫我怪物？我不是，我只是病了。”
“得了吧你这丑陋畸形的小杂|种，你母亲是个冷酷无情的臭婊|子，你是她邪恶卑贱的产物，人人都觉得你们恶心！”
“请不要这样说，这些话让我很难过。”马丁低声乞求着，每一个词语都仿佛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口。
“看看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两个变态，快解开我的绳子。”
“玛德琳只是想要回被你拿走的肉，那本是属于我们的，你不该偷偷留下。”
“哦我的上帝！我的腿！你们做了什么？”格雷西恍然大悟，踢着腿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了。
马丁帮她掀开了裙子，她的双腿膝盖以上，粗壮的大腿前侧被挖了两个巴掌大的洞。
“哦上帝啊！”格雷西泪水横飞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给我解开绳子，我需要医生。”
“玛德琳说，如果没有绳子，你会伤害我，她错了……即使你被捆着，依然可以伤害我，我不喜欢你说的那些话，我不喜欢你叫我怪物。”
“怪物！怪物！你是个怪物！怪物！你生来就是怪物！到死也会是。”格雷西已经近乎癫狂，看到自己的腿她变得绝望愤怒，而这怨气只能发泄到马丁身上。
“我只是病了。”马丁悲伤地说，他拉开身后柜子的抽屉，那里有一些针线和剪刀，马丁拿起剪刀，格雷西这才住嘴，期待地看着马丁:“对！你还不是很蠢，小怪物，帮我解开绳子。”
马丁转身时，除了剪刀，还拿了一根很粗的针，黑色的线已经穿好。
“你要做什么？”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些话，我求你别再说下去，你不肯听。”
“我错了，我太生气了，对不起，我不会再叫你怪物了，帮我解开绳子我就离开。”
“你不能离开，你话太多了，如果让你离开你会到处告诉别人我是怪物，我不是，我告诉过你，我只是病了，为什么不相信我？”马丁委屈地走向格雷西，伴随着一声惨叫，人在厨房的玛德琳抬头听了一耳朵就继续哼着曲子剁肉馅了。
晚上，玛德琳掀开了深盘的盖子，是一份香喷喷的肉馅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马丁吞了吞口水，玛德琳切了一块放到他的盘子里。
马丁狼吞虎咽地吃着，脸上带着笑意。
那天晚上，马丁不知是做梦还是幻觉，他睁开眼时，被缝上嘴巴的格雷西躺在他身边歪头盯着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大眼睛凶狠的盯着他。
“嘿，格雷西。”马丁轻声说，然后转过身去和格雷西面对面:“对于你的腿我很抱歉，但是它们真的很美味，如果这能安慰到你，你有一双完美的腿，玛德琳用它做了肉馅派和香肠，哦……还用到了你的肠子。”马丁伸出手抚顺了格雷西凌乱的鬓角:“你曾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别担心，它们会长出来的，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话，那时候你看起来人很好，今天……你有点刻薄有点吵，但是现在，你还是那个善良的格雷西。”
一周后的清晨，玛德琳正在内院晾衣服，大门开了，进来一个胖妇人和一个中年男子。
“我在找格雷西，她在这儿吗？”胖妇人问，玛德琳摇摇头继续晾衣服。
“她在给这里送东西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厨房，你确定你没有见过她吗？”
“她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从大门的锁你看不出来吗？”
胖妇人使了个眼色，中年男人进屋搜查起来。
“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有，她是个热情的姑娘，我们相处的很好，她总是滔滔不绝的跟我说她遇见的帅气男人。”玛德琳笑着说道。
“男人？”
“男人们，她很漂亮，招人喜欢。”
胖妇人点点头，玛德琳的谎言让胖妇人以为格雷西是个风流的姑娘，有很多异性朋友，当然从格雷西的外表上来说，这完全合理。
在厨房检查柜子的中年男人被剩下的半块肉馅派吸引了，他拿起叉子切了一口吃起来，马丁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哦我的妈！见鬼！你吓到了我！”男人回头时看见白色的马丁吓得差点噎住，他推开马丁向着放置格雷西尸体的房间走去。
玛德琳把她放在衣柜里，取走了她身上大部分肉和内脏。
中年男人推开门闻了闻味道，皱着鼻子退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儿？”
“死老鼠。”马丁冷静地说，男人狠狠关上门又去检查马丁的房间，查看床底时，发现了马丁丢在底下的那袋糖果。
“那是我的。”马丁急切地冲上去想夺回糖果，被男人一把抓起来扔在了床上。
“不再是了。”男人恶狠狠地说着把糖果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还给我！”马丁抱住男人的胳膊想去翻找他的口袋，被男人扇了一巴掌，马丁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嘿你，别碰他！”玛德琳从门外冲进来，提着木棍敲打着男人，男人被她从房间里轰了出去。
“你们结束了吗？”玛德琳生气地问，胖妇人看了眼男人，男人摇摇头。
“我会派新的侍女给你们送东西。”胖妇人说。
俩人转身离开并锁上了大门。
他们一走远玛德琳就冲进那间屋子将衣柜中的半个格雷西抱到院子里，跟出来的马丁捂着脸，一个两米高的强壮男人呼的巴掌，对他这小身板来说真是重击。
玛德琳拿了两把铁锹塞给马丁一把，开始挖起坑来。
“你叫什么名字？”晚上来送东西的年轻女人正从篮子里取出青菜和猪肉，马丁走到她身后问。
“瑞达。”女人头也没回地说。
马丁看着厨台上的一块猪肉，回头对上了坐在桌边的玛德琳的目光，这是个老实女人，没有私吞给她们的肉。
“谢谢你瑞达。”马丁平静地说，瑞达还是没有回头，放好一切后提着篮子飞快离开了。
“刚才那是什么？”玛德琳不解地问:“她只是做好她的本分，不需要你向她道谢。”
“她没有管我叫怪物，她很善良。”
“哦亲爱的，她都不敢看你，在她心里你就是怪物。”玛德琳带着讽刺的笑容起身走开了。
深夜，马丁侧躺着，睁开眼时，格雷西又出现了。
“新来的侍女叫瑞达，你认识她吗？”
格雷西点点头。
“我们今天终于把你埋了，你喜欢那块地方吗？”
格雷西点点头。
“那个男人……他抢走了杰森送给我的糖果，明天我想去花园碰碰运气，杰森说过他可能会在，通常人们见到我都会吓一跳，他没有，他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我和他没有区别一样，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他吗？”
格雷西又点点头。
“从来没人送过我任何东西，没人像他那样对待我，真希望他能出现在我的梦中。”马丁笑了，他以前从未笑着睡去过。
马丁蹲在树篱笆角落侧耳倾听着花园里的嬉笑声，透过缝隙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杰森的身影，正在他以为杰森今天不会来时，杰森的声音出现了。
“抱歉我来晚了，马车的车轮坏了一个。”
“是吗？我现在找人帮你修理，不会耽误你晚上回家的。”洛尔伽说着离开了花园。
“你们在做什么？”
“约翰逊这有点好东西，我们正准备试试。”帕特里克拉着杰森来到约翰逊旁边，约翰逊正从一个精美的棕色木盒里取出一颗颗乳白色的小药丸。
“这是什么？”杰森问。
“我称它为‘天堂’。”约翰逊一脸坏笑分给每个人一颗。
“说真的伙计，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杰森接过小药丸闻了起来。
“只是一些牡蛎壳和古柯叶，别担心，等你试过就知道了。”约翰逊解释着，把小药丸扔进嘴里咀嚼起来。
“不，我不会碰这种东西。”
“拜托杰森，只是一点点，别这么扫兴。”帕特里克劝说道，杰森把小药丸塞给了他:“抱歉各位，我只是……我真的不想尝试。”
“你太弱了，杰森温伯尼。”索莉莎取笑道，把自己的那颗放进嘴里:“你想承认你连女孩都不如吗？”
杰森认输地笑着后退几步远离了这群准备踏入‘天堂’的人。
顺着石板路溜达的杰森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阴暗的东北角，而一直在树篱笆墙另一侧和他并排走的马丁也在花园尽头的门口出现了。
“马丁？嘿！你什么时候来的？”杰森一脸惊喜。
马丁站在树篱笆旁不敢接近。
“你的脸怎么了？”杰森走进几步关切地问，马丁低下头去。
“是……玛德琳弄得吗？”
马丁摇摇头。
“我猜……我不能再靠近了哈，你会害怕。”杰森对待马丁就像他是只小猫一样，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让马丁受惊。
“你认为我是怪物吗？”马丁突然问起，这让杰森如释重负，他肯主动提问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当然不是，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病了，你看……那些鸟。”杰森指了指远处的水池边沿，一群鸽子正在地上啄食着从水池蹦出来的小虫子:“它们有白色也有灰色，就像我们一样,我们只是外表不同，这说明不了什么。”
马丁盯着那些鸽子出神时，杰森挠着后脑勺问:“你害怕我……我看起来很凶吗？”
马丁摇摇头。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并不快乐，如果你想找个人聊聊，可以对我说，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但我会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我没什么可聊的。”马丁的话让杰森心灰意冷，这家伙明明心事重重，就是不准备对人说出来。
“但是……你可以聊聊你，我想听。”
听到这句杰森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原来他不想讨论自己，是因为他想了解杰森。
“好吧，这样也行，我叫杰森温伯尼，住在菲尔比郊外的庄园，我有个姨妈，她叫珍妮，有个管家，盖文，还有阿曼达、吉米、鲁迪太太、她女儿斯黛勒、德拉梅尔太太、露西、伊莱莎，我们生活在一起，赛门、戴维、普利莫是我的马，我有个青梅竹马……拉斐尔，一只脾气很臭很能吃的乌鸦，我在德芬格学院读书，和我最好的朋友阿奇，还有索菲亚。”
“你竟然认识这么多人，我只有玛德琳。”马丁一脸羡慕。
“对此我很抱歉马丁，你不能像我那样生活在外面，就无法遇见那些可爱的人。”
“玛德琳说，外面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我，他们会杀了我，是真的吗？”
“我……我不知道，有些人非常友好，但是也有很多坏人，我无法向你保证。”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出不去，这里已经是我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马丁沮丧地低下头去，杰森轻轻靠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告诉你外面发生的事。”
感受到杰森手心的温热，马丁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来没有人握他的手，玛德琳都没有过。
“你想交朋友的话……不如先试着喂那些鸽子，它们可以做你的第一个朋友。”
“不。”马丁严词否定:“它们可以做第二个。”
杰森听懂马丁的言下之意后笑了，他拉着马丁的手带他来到水池旁，从凹陷的石盒中抓了一把麦粒放到马丁手心，马丁撒向地面一些，成群结队的鸽子飞了过来，啄食着地上的麦粒。
马丁微笑起来，阳光照射在他白色的头发和睫毛上，他像座镀着金光的雕塑一般。
“看起来它们很喜欢你。”杰森小心翼翼地哄着马丁观察他的表情。
“我该回去了，玛德琳午睡应该快醒了。”
“好的，那……下周见。”
马丁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从集市上买来，什么都行。”
“你，我不需要什么……我只需要你。”马丁说完飞快地跑开了。
“好的。”杰森欣慰地回答。
看起来他和马丁的关系有了很大进步，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获得一丁点快乐对杰森来说都是极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