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伯尼少爷（下）
杰森温伯尼现身宴会厅时所有人都停止交谈，屋子里一片安静。这是人们第一次见到温伯尼少爷。
这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身材清瘦薄如纸片，站的笔直姿态稳重，白嫩的脸上零星几个雀斑，虽然满脸稚嫩可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坚毅，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大家的注目让他十分紧张。
“哦我的天。”人群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小胡子男人悄声感叹，嘴角泛起邪恶的笑容。
“比我想象的矮了点。”一个红裙女人对身边的丈夫耳语，丈夫撇着嘴笑了。
“晚……晚上好，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感谢你们来参加我的生日晚宴，我感到非常荣幸，希望今晚每一位贵宾都能在温伯尼庄园度过愉快的时光，谢谢。”杰森话毕一片掌声，每个人都祝福他生日快乐。
宴会热闹起来，宾客的谈资已经从庄园和珍妮变成了温伯尼少爷，有些人称赞着少爷的气质，有些人羡慕着小小年纪如此财力，有些人轻蔑地说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嘲笑着他瘦小的体型和毫无经历的年纪。
那个小胡子男人，大腹便便攥着方巾，偶尔擦拭额头的虚汗，眼神锁定杰森，迫切的希望跟他搭上话。
珍妮领着杰森为他介绍每一位客人，今天这个宴会的目的也是让他开始接触自家的生意伙伴，那些有钱的上流社会人士。
终于来到小胡子男人旁边，两人握手好一会儿男人才撒手，这举动和他直勾勾的眼神让珍妮警惕起来，她确定这个人从来没看过自己一眼，即使她白花花的胸脯近在眼前，这人的目光始终离不开杰森。
“温伯尼先生，你好，我是弗雷德里克麦丘。”
“你好麦丘先生。”
“我听说过你，麦丘先生，康涅狄格教养院的院长。”珍妮主动和他握手。
教养院是王室设立的一种矫正机构，关押那些轻罪犯和游民，通过高强度工作和神父说教，试图对入院者达到惩罚和改正的目的。
“你好珍妮小姐。”弗雷德里克麦丘短暂的看了她一眼又去找杰森说话:“在外面真是很难打听到温伯尼先生的喜好，你太神秘了，希望你拆礼物的时候能注意到我送的，一个黄色的盒子，我觉得你会非常喜欢。”弗雷德里克麦丘自信地比划着，杰森点头承诺会留心看并表示感谢。
“多漂亮的小男孩，哦上帝，看那双眼睛！多么清澈的眼睛。”弗雷德里克麦丘有些忘我，杰森被盯地发毛：“不好意思麦丘先生，我……我去那边找点吃的。”
杰森说完就跑开了，弗雷德里克麦丘的眼神追随着他移动，珍妮礼貌地假笑着退到楼梯口的吉米身旁。
“那个怪老头，盯着他点，不要让他接近少爷。”
吉米愣愣地点头。
杰森走到餐桌旁用银签扎了一块奶酪肉馅球吃，环顾着大厅里这些成年人熟练的社交。他还没到年纪，盖文不准他喝酒，也不让他碰盖文的巨剑或任何武器，不准骑马不准去森林……杰森真的受够了做个各种受限制的孩子，他迫切的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坐会儿，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一个女孩，比自己高半头，虽然穿着男侍应生的衣服，但是胸前的凸起和帽子下露出来的长发让杰森一眼就识破了她的性别，她一边端着盘子游走在人群中给宾客送酒，一边顺走他们的钱包和珠宝。
杰森狡黠地坏笑着跑去了书房，撕了张纸条写下两排字，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钱袋把纸条塞进去，然后把钱袋放在很容易得手的上衣外口袋，封口的绳子甚至留在外面。
回到大厅接近那个女孩，伸手想拿一杯酒，女孩瞄了他一眼把托盘举高:“一边去！你没到喝酒的年纪。”女孩眯着深褐色的大眼睛俯视着他。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喝就喝。”杰森一脸不服又去拿，女孩再一次躲开：“不行，十岁的小屁孩不能喝酒。”
“我十三了。”
“还是不行，妈咪没给你准备睡前牛奶吗？”女孩不明情况地嘲讽，杰森面色突然沉重转身离开，随后摸摸口袋，果然钱袋还是不见了。
女孩把托盘放在餐桌上就去了外面，从杰森身上偷的钱袋很有分量，她迫不及待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钱，打开就看见那个纸条“卑鄙的小偷，拿上这些快离开我的生日宴会”。
“真是个混蛋。”女孩气坏了，好在钱袋里有几枚金币，既然已经被宴会主人识破再回去就不合适了，女孩决定见好就收，去厨房偷些食物就离开。
杰森低头看着那排整齐摆放的葡萄酒泄气的远离了餐桌，他不够年纪喝酒甚至够不到女孩举高的托盘，这让他气得不行。
“准备好看我送你的礼物了吗？”珍妮见杰森有些低落赶快来到他身边，杰森点点头，珍妮吹了个长口哨，门外传来一阵马儿的呼哧声。
“不会吧。”杰森兴奋地跑了出去。
吉米牵着一匹黑色弗里斯马站在门外，马尾巴骄傲地甩着。
杰森张着嘴巴抑制不住的开心，虽然他很喜欢戴维和普利莫，这两匹比他年纪还大的元老马，马厩也有其他马，但是这匹不一样，这匹黑马太漂亮了，四肢健硕，体型匀称高大，毛色漆黑锃亮，颈上披散着浓黑柔顺的长髻，英姿飒爽。
“我从荷兰把它弄过来可费了大功夫。”珍妮叉着腰显摆道。
“它叫什么名字？”杰森摸着马的脸颊，马非常温顺对他的手掌呼着热气。
“你可以为它取名。”
“真的吗？”杰森心花怒放：“赛门，怎么样？”杰森回头试探，珍妮耸耸肩：“它是你的马，你想怎么叫都行。”
“你好赛门，我是杰森，很高兴认识你。”杰森抚摸着黑马的脑门。
“那你能教我骑马了吗？”杰森又看向盖文，盖文微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杰森开心地搂着赛门的脖子，赛门想必是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对着他的脸轻轻呼气一点也不反抗。
杰森可太高兴了，毕竟还是个小男孩，欢呼雀跃围着赛门转圈。
弗雷德里克麦丘在人群中痴痴地看着。
“被惯坏的小混球。”从厨房出来的女孩躲在树后满脸鄙夷。
吉米带赛门去马厩安置，杰森正准备回到大厅时听见大门口传来马车声。
“康纳先生？”这孩子甚至光听声音就知道那是接送凯文康纳的马车。
凯文康纳怀里抱了厚厚一摞书向他走过来。
“康纳先生，你来了。”杰森喜出望外。
“是啊，我来送这几本书，珍妮小姐在哪里，我有事跟她说。”凯文康纳有些严肃。
“她在里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去跟珍妮小姐谈，来，我先把这书给你放到书房去。”凯文康纳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二楼书房，杰森紧紧跟着他。
这五年他所有的知识都是来自凯文康纳，他是个好老师，待人温柔乐观积极，杰森身边的每个人都对他非常好，但是凯文康纳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一次又一次用知识用书籍为他打开新世界，拓展他的思维。
凯文康纳放下书本，扫了眼地上堆满的礼物，走向书架从顶端拿下来一幅画像。
“生日快乐。”凯文康纳把画像展示到杰森面前，是杰森的半身画像，趴在书桌上侧着脑袋睡得香甜，一定是自己每次读书打瞌睡时，老师偷偷画下来的。因为书架顶对于杰森来说太高了，可能画了几个月放在那里他都没有发现。
“谢谢你。”杰森接过画像爱不释手，这跟收到小马礼物的幸福感不一样，这次更多是感动，他眼里甚至不自觉地溢出泪光。
“哦别哭别哭，是你的生日千万别哭。”凯文康纳蹲下来抱住了杰森，拍着他的后背：“你是个好孩子，我会想你的。”
“什么？”杰森轻轻推开凯文康纳：“你在说什么？”
“我以后不能来了，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我必须在附近找个工作照顾她们。”
杰森后退两步手里的画像掉在了地上，他满脸难以置信。康纳先生再也不会来了，意味着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了，不能听他说话，不能看见他的脸，杰森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这是第一次有人说离开，还是他非常依赖的人。凯文康纳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茫然和失落、疑惑和不舍，各种情绪在他的小脑袋里翻江倒海。
“我很抱歉杰森，但是我的家人需要我，我爱她们。”
爱？爱……杰森听见这个字眼皱起眉头，感觉什么东西在抽离他的心脏，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珍妮经常说爱他，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像自己的母亲一样，那种爱是母爱他明白。
但是自己对康纳先生……他说不清，他还太小了，有些感情自己无法分辨，他只知道不想让康纳先生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而凯文康纳为了妻女要离开自己，永远的离开，这让杰森感到莫名的愤怒。
“珍妮小姐会给你找到更好的老师，优秀的家教老师多的是。”
“但是你只有一个。”半晌不出声的杰森突然冒出这一句，凯文康纳愣住了，看着杰森幽怨的眼神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哦天呐，我得走了。”
凯文康纳慌乱地跑开，只剩杰森呆呆地站在书房里。
凯文康纳把珍妮叫到院子里说明了请求，珍妮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他即将要做爸爸了。
杰森站在二楼窗边俯视着两人，他想多看康纳老师几眼，即使自己对他非常失望，但是毕竟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有……”凯文康纳抬头看了眼窗口的杰森，对珍妮轻声低语：“也许……应该让这孩子多交点异性朋友。”
珍妮没听懂，拧着眉头看着凯文康纳：“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他身边没什么同龄朋友，这对他的性格塑造和心理健康来说，是不正确的，你应该送他去学校，让他接触各种性别的人才对。”凯文康纳说完，向杰森那边挥手再见，杰森消失在窗口，珍妮看了眼二楼窗户点点头说：“我会的，谢谢你凯文。”
珍妮来到书房时杰森正把那副画像扔进炉火里。
“你应该留着的，他是个好老师……”
“不，好老师多的是。”杰森抬头看着珍妮说，右眼的绿丝又闪烁了一次，他看上去特别冷漠，像受了伤的小狮子，害怕、脆弱却敏感、警惕。
“明天送我去学校。”杰森说完就走了。
珍妮还是头一次看见杰森这幅表情，他一直都是个简单快乐有点胆怯的小男孩，刚才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那诡异的右眼又接连显现。
“不可能，不要这样对他，他本应该是个普通人。”
珍妮心里很清楚杰森每次生气，情绪波动大，右眼的绿丝就会闪烁意味着什么，毕竟他母亲是白女巫。
几个世纪的屠杀并没有减轻人类对女巫的憎恨，人类数量太多了，即使女巫有强大的巫术，依然得躲着人类。
而且这年代，人们对同性恋也不认可，厌恶程度和女巫不相上下，觉得那是一种精神疾病，被发现后的结果只有绞刑。
现在他还小，社交群封闭，这会让他对同性产生模糊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同龄女孩，珍妮心想着，赶紧去杰森的房间帮他准备行李。
宴会进行到午夜时分结束了，客人走光后仆人们开始清理大厅。
“今天表现的非常好少爷。”盖文称赞道，杰森刚换好睡衣打算去看一眼麦丘先生提过的礼物。
“我抬头抬的脖子都要断了，真希望我长高点。”杰森还对不如女孩个子高这件事耿耿于怀。
“别急，过几年就好了。”
“珍妮说每礼拜能回来两天，回来你就教我骑马吧。”
“好的，等你学会了咱们俩就骑马去。”
杰森笑着点头，扒拉起满地的礼物。
“你还不睡觉在这找什么？”
“一个很多手汗的怪叔叔说我会非常喜欢那个礼物。”
“我帮你找，有什么特别的吗？”盖文放下烛台蹲到杰森身边。
“黄色的盒子。”
“是这个吗？”盖文举起一个系着红绸带的正方形黄盒子。
“打开看看。”
撕开包装是个木盒，盖文谨慎的打开盖子。
“见鬼！”盖文看了一眼赶紧合上。
“什么东西？”
“你不会喜欢的，少爷。”
“是什么？快告诉我。”
“一条蛇。”
“蛇？可爱的那种，还是起鸡皮疙瘩那种。”杰森的表情看起来无论是哪种他都不会很喜欢。
“鸡皮疙瘩。”
“你能把它放生吗？走远点。”
“哦我的少爷，这条蛇永远也走不动了。”
“为什么？给我看看。”
“你会做噩梦的，还是别看了，我拿去烧掉。”
“我从来不做梦，你是知道的，给我看看。”
盖文把正面转向杰森，一条被做成标本的黑蛇，手臂粗细被盘成一圈，脖子上多出来两个头，是被人缝上去的，一边是绿色蛇头，一边是灰色蛇头，都被固定成张嘴呲牙的姿势，诡异惊悚。
杰森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东西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恐怖。
“我现在就把这玩意烧了，没事的，只是标本，不要害怕，该死的老家伙下次让我看见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杰森十分困惑，那老头看起来是很奇怪，他不明白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要搞这种吓人的恶作剧。
事实上佛雷德里克麦丘有一整间屋子用来存放动物标本，而且都是被加上了其他动物器官的标本。
长鹿角的狮子，乌鸦翅膀的黑猫，孔雀尾巴的猴子……他痴迷于创造混搭生物标本已有几十年，这间坐落于康涅狄格教养院里的阴森标本房，被他自豪的称为疯狂屋。
而现在，他站在满是污渍血迹的工具台旁边，正将一头白熊幼崽的身首分离。
“想象一下那可爱的小脑袋放在这圆乎乎的身体上，哦天呐，我等不及了。”佛雷德里克麦丘捂着嘴不让激动兴奋的自己叫出声。